凋零和死亡的结束,变成新的生机的开始,原本着一座犹如飘荡荒岛的天地,在这一刻,恢复了生机,腊梅开始凋零,寒冷开始远离,桃花渐开,万物复苏,山上的河川不再是被凝结成冰,水流顺着温暖的南风,流进了绿茵里。
山上的眠鸟开始惊醒,鸟的呼唤就像天地间最悦耳,动听的琅琊仙葩,不知从何处醒来的白鹭,扑腾着翅膀,细长的腿在平静的湖面上轻轻点了一点,飞快掠过了湖面,没入了绿荫山林之中。
“这年头,也就剩下这样的光景了。”天上的云是黑沉沉的,留下的只有一片压抑,“虽说岁岁年年的,仗是打不完的,却没见得要打成这样的啊!到头来,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这些人。又是饥荒,又是打仗,你说,你要个什么办法?这活路都没给留一条。”
崎岖小路荒凉至极,树木只剩下即将枯死的枝干,一片叶子就不曾在树上滞留,树枝粘连的只有那萧索和荒芜。土地已经涸泽,泥土开裂。驴车的轱辘碾过了路上的石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在这崎岖不平的泥地上,老苍头拉着毛驴的缰绳,一颠一颠地走着,驴车后载,是一捆一捆的枝柴,李淮青坐在老人身边,与这个头发已经发白的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就这么说吧。现在不论是西北边,鬼方打过来,还是百車想来这边分一块肉,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打过来。更别说他们真的随时会打过来了。”老苍头抖了抖手上的驴缰,毛驴的脚哒哒地加快了几分脚程。
“不至于到这光景吧?”李淮青看有点不可置信,只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为何战乱会到这分地步。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当初到底做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有这一路看过来的流离失所,生离死别。
“怎么就不至于呢?”老苍头说道,“仗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啊。国不国库的我老头子不知道,但烧杀抢掠的事情,等仗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官府又是加征,又是征人,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粮?哪有这么多人给他们呢?最后不还是要了咱们的命吗?”
“今天,陈国的人过来抢一下,明天吴国过来咬一口,我们怎么受得了。我不清楚朝廷的人到底是在忧国忧民,还是在夜夜笙歌,我知道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城里城外,也不知道哪里惹来了瘟疫,你说这......这真的还能活着,都是祖宗保佑的事情了。”
老苍头嘴里一直叨叨着,李淮青的眼神陷入了死寂。
“现在梁国都成这样了,你要是来这避难,可能连口粮都不一定抢到,之前都劝你好多回了,你这后生非要往这赶。”
李淮青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后,才说道:“不,这样的话,我才需要来这里,也许我能医好他们。”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好似从喉咙的最深处迸出。
“后生,难道你还是个大夫?”
“算是吧。”李淮青笑了,笑容中尽是苦涩,“如果我能医好他们的话。”
“倒看不出来啊。”老苍头看着李淮青身上如果流民乞丐般破烂的衣服,笑着道:“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啊。你这是。老头子我是老眼昏花,有眼无珠啊。”
李淮青的手摩挲着腰间那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葫芦,眼神中无神亦无彩,有得只有寒潭般的沉默。城门已经慢慢出现在眼前,他看着不远处的城池,嘴唇微微颤抖,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老丈过誉。”这几个字说出来后,像是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驴车离城池越来越近。
城门是巨大的,李淮青站在城门前,站在正在入城的人流中,望着那高高砌起的城池,宏伟却破败,城墙上的石砖坑坑洼洼的,曾经的辉煌和繁荣在此时已经变成了萧索和破败。
苍城,两个巨大的字可在城门之上。这是梁国的边城戍土,也是梁国见证战争的地方。只要有战争,首先变得民不聊生,战火纷飞的地方,永远都是这些身处边界的小小城池。这面高耸的城墙不知道已经被多少的鲜血浸染过了,石砖面上,留下了一条有一条深深的痕迹,刀痕,枪痕,使得这边宏伟的城墙显得多么的破败不堪。
当时的他,只想这如何斩出这一剑,并没有想过为何斩出这一剑。
一剑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荒芜,整个战场都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剑震慑住了。数万的生命在一瞬间犹如风中轻尘,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当初没有想到一件事,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敌人的“人”字,是有血有肉的“人”字。
李淮青混杂在人流之中,破破烂烂的衣服不显得突兀,反而显得如此的融入。萧索的街道上,来往的人流稀疏,拥挤在一起的,反而是蜷缩在一旁的人群,衣衫褴褛,更是个个面黄肌瘦,更有者是抱着三四个月不到的婴孩,婴孩的面相已经显露出骨,明显是已经饥肠辘辘了许久的时间,怀抱着婴孩的妇人只能拿着一个残破的瓦碗,一点一点地送进婴孩的嘴里。
街道上,一眼望了过去,无数的这样的人群,蜷缩的街道的角落旁,李淮青杂乱的胡须下,嘴唇微微地颤动着,他瞪着眼睛,看着这些活得想蚍蜉一样的人群,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
世上已经很少有事情能令他震撼的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事情能令他呆立在原地了,因为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事情,一些能让这个在寒风中都能如石樽一般屹立不倒的人颤抖的事情。
他的呆立中有着是他不想去面对,也不敢去面对的懦弱。他注视了良久,最终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但是他的神情已经开始恍惚,他迈开了步子,步子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就像一个病人,一个浑身无力的病人。
酒馆的门槛被无数的脚践踏,风雨和岁月将涂抹在木头上的红漆一点点地剥落,剩下的只有斑驳,酒馆很旧,但人不少,往来驻足休养的人,在着残破的城池中显得格外的热闹。
这家店已经有些年头了,老旧的酒馆人客却不算太少,可以看得出,起码这家小酒馆的客缘不错。
李淮青迈腿走进了酒馆,他抬腿跨过了老旧的门槛,手轻轻放在了酒馆入门的掌柜台上,手掌顺着台面,摩挲着。李淮青摸索着,这张老旧柜台的台面粗糙不堪,就像一个垂暮老人的手一样,就像李淮青他自己的手一样,被时间和风霜不断冲刷,掀起的是一层又一层的褶皱。些许的木屑脱落,掉落在这张柜台的裂缝中。
“客官,要买些什么呢?”迎上来的人身穿一件灰色的长衫,衣袖中补补缝缝着几块补丁,小胡子随着说话时张嘴一翘一翘的,显得有些滑稽,“客官,有何需求?”这人看见李淮青的破烂衣裳,没有鄙夷嫌弃,依旧笑脸迎了上来,按此间酒馆来来往往的客人来看,应该就是这小酒馆的掌柜了。
李淮青看着面前掌柜的脸,皱纹已经爬上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先......来两壶酒吧。一壶装这里面。”他解下腰间那个艺术品一般的青铜葫芦,递给了老板。
“客官,我们这里只剩下普通的热酒,你看要吗?”老板接过了李淮青递过来的葫芦,问道。
“无妨。”李淮青点了点头,“再来三个白面馒头吧。”说罢,李淮青走进了酒馆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依旧是角落,一个不会引人注目的角落。
不久,店小二托盘上装着李淮青点的三个白面馒头和一壶热酒上来了,三个白面馒头下,还压着一张薄薄的烧饼。
“小二哥,这张烧饼......”李淮青刚想叫住店小二,店小二先开声回应道了。
“我们掌柜看客官衣衫如此破旧,应该是风尘仆仆了不少时间了,他担心你三个馒头吃不够,送于你的。”
李淮青无神的眼中似乎又泛起一丝丝的波纹。他拿起那张薄薄的烧饼,一口咬了下去,“这味道......不错,不错。”
“小二哥,再问你一件事,城中那群人,是......”
店小二扭头看了看店外那群衣衫褴褛的人群,摇了摇头,说:“应该是城外的流民,但是具体从哪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大多都是之前被陈国烧掠过的村庄的难民吧。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打仗,最难的人,永远是这些老百姓。”
一口烧饼,一口酒,热酒入喉的辛辣,滚烫这他的喉咙。这一次,李淮青手中的酒杯自始自终是空的,每一杯酒都被他一倒即饮尽,热酒的滚烫他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从不囫囵酒水的他,平生第一次,将酒喝的这么的干脆,就如同胸中有千钧大山压抑着他,要用着囫囵的酒冲开一般。
又有不少的人走进了这个小酒馆,那些人,都是穿着麻棉粗布的精壮汉子,每个人身上,头上头沾满了汗水。在这个依旧有些寒冷的季节里能出一身汗的,估计只有那些日耕夜种的农人和工人了。
“老赵,照旧啊。”工人们向着柜台后面的掌柜喊道,然后四散去找个座位坐下。
“混小子们,没大没小的,叫赵掌柜。”掌柜向着几个刚进来的工人,笑着骂道,便走进后厨,招呼伙计了。
李淮青望着这几个打打闹闹的工人,他不经意地慢慢放下了酒杯,酒杯不再都是空着的了,半杯酒留在了杯中,他用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下去,吃得很慢,他又恢复到了以往无论是吃还是喝酒都慢条斯理的状态了。世间就是如此,你的急促,换来的永远只能是一个糟糕的结果,只有慢工,才能出细活。
不久,酒已经饮尽,三个馒头和烧饼已经落进了李淮青的肚子里。他将装满酒的葫芦挂回了腰间,他向掌柜招了招手。
“何事呢?客官?”掌柜将手上的一些白米面粉在衣袖上擦了擦,走过去问道。
“结账吧。”
“三个馒头,两壶酒,您的葫芦差不多一斤半左右,多谢盛惠十八钱,客官。”掌柜笑着算了算,跟李淮青说了个账数。
李淮青从衣兜里掏了掏,将一小锭的银两放在了掌柜的手里,掌柜用手掂了一掂,说道:“这该有七八两的银子啊。您这边先等我一下,钱有点大,找开有点麻烦。”
李淮青一手抓住了刚想转身的掌柜,轻轻拽了一拽,他指了指酒馆之外,破败的街道上,有的仅是那一个个饥寒交迫的流民,婴儿在啼哭,哭声嘶哑难耐,却又软绵无力。这时候,连哭泣,都已经成了他们最费力的事情。不知道饥饿了多久的困苦,已经使他们的身形有点脱相了,骨相已经在这些人的身上点点显露。
“这是......给他们的。”李淮青站起身来,脚步飘飘忽忽地走出了酒馆,“能救一个,就救一个,能救两个,就救一双。我无它法,只能尽己所能。这银两,放在你的手中,但是要怎么用,也是你决定的。”
掌柜望着这个背影,他觉得这个客人不像个酒鬼流民,倒是像个疯子,说着一些无厘头话的疯子。穿得破破烂烂的,无疑是穷鬼,是乞丐,是流民,能拿出大银两的,无非就是土豪乡绅,富家子弟。那穿着破烂衣裳,却手握贵财,还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疯话的,除了疯子,还能是什么呢?傻子?
但这个疯子的疯话却又意外的令人信服。
“我替他们多谢客官了。”掌柜看着李淮青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了小酒馆。
李淮青顿了顿,回头笑着说了一句:“不用谢,会做饭就行了。”说罢,这个衣衫褴褛的背影就踏出了酒馆的门槛。忽而,李淮青转身,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微微笑着问:“掌柜的,您看我像不像个疯子呢?”
这个突然的问题倒是让掌柜错愕了一时。看着面前这张仿佛被风沙和烟尘冲刷了许久了脸,掌柜笑了,他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无知,无心,嘲笑自己好像还比不上一个酒鬼、一个乞丐。他的笑声有些放肆,引来了不少在酒馆小憩、填饥的客人。没人明白掌柜为什么与一个流民打扮的人聊着聊着,便放肆大笑起来。
掌柜双手微握,向李淮青微微一鞠,行了平礼:“客官不疯。”
听到掌柜的回答后,李淮青笑了笑,脸上并没有浮现太多的反应,眼中流动过一缕不易察觉的亮光,他向掌柜施以平礼,转过身去,走向流民群的人潮中。
掌柜冲着这个背影,喊道,“客官您顺风。”
这个恍恍惚惚的背影在人潮中,仿佛听到掌柜的话,摆了摆手。
“流忧惨愁云,无能却进心。贩夫走卒,国也,民也。”
身上的破旧的衣服,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抖动着。他的脚步没有停歇,与街上的流民擦肩而过,腰间的酒葫芦也随着他的衣服,他的步伐摇摆着,没入人潮,直至消失在了街头巷尾之中。
“国也,民也......国也,民也,国也,民也。”掌柜看着淹没李淮青的人潮,呢喃这李淮青离开时最后一句话。
掌柜愣神许久之后,回过神喊了一句,“四儿!”后厨走出来了一个黑汉,黑汉腰间披着厨子的伙巾,两个袖子高高挽起,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勺,菜勺上,几滴滴在了地面上,油滴在地面上绽开,留下了一朵朵花一样的印记。
“有什么事吗?掌柜的。”黑汉看着掌柜,问道。
“架锅,煮大的。”掌柜将三十两银子放在了刚进来不久,喊他老赵的年轻工人的桌面上,“你们要是还喊我老赵的话,就帮我一个忙,城北粮米铺,十五两买米,十五两买白面粉,然后能告诉的尽量告知一下,想活下去的,来我赵家酒馆。”
沉甸甸的三十两白银,放在了工人面前,三十两白银,也许是他们劳工半生才能赚到的银两,他们每天的花销都不过是十来二十钱。这晃眼的“半辈子”就放在了他们的面前,放在了他们的眼前。
“掌柜的,你......要干嘛?”黑汉跟那几个年轻工人看着掌柜,问道。
“看到那些人了吗?”掌柜抬手指了指酒馆外的流民,“能救一个,就救一个,能救两个,就救一双。”
黑沉沉的天空,压抑着整座城池,流民的哭喊和无助弥漫在城池之中,树木干枯的只剩下枝干,流民身体散发着将死之人,腐烂的气味,吸引时不时有几只乌鸦飞过,落在流民的不远之处。
“陈国已经侵犯了我们的国家,现在到处都是这些受苦受难的人,再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我们的同胞。我只是想尽己所能,救民。”掌柜敲了敲桌子,“赶紧的!四儿,这个月的钱不想要了吗?还有你们几个混小子以后不想在这吃了吗?还想拿钱的,吃饭的,给我动起来。”
几个年轻工人拿起还没吃完的白面馒头,塞在嘴里,拿上了桌上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起身出了酒馆,踏出酒馆门口之前,掌柜一脚踢在了一个年轻工人的屁股上:“跑快点啊。”被踢到屁股工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了地上。
“行行行,您老歇着吧。下次有事说事,别老这么一屁兜子。”
“赶紧了,不然再给你一屁兜子。”掌柜笑着,挥了挥手骂道。
“掌柜的......”黑汉看着掌柜,有点欲言又止,“您刚刚是不是碰着什么事了?”
“我嘛......是碰到了一些事,一念心头通明。”掌柜看着酒馆之外的街道,手指摩挲这衣服上面的补丁,“四儿,流忧惨愁云,无能却进心。贩夫走卒,国也,民也。”
“懂吗?四儿。”老板扭头看向黑汉,问道。
“没......没懂。”黑汉愣了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忙摇了摇头。
“不懂也无事,不懂也无事,哈哈哈,会做饭就行了。”掌柜拍了拍黑汉的肩膀,“去吧,开大锅去。”
李淮青沿着破旧的城墙,慢慢地走着,他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城墙,犹如一筑直入云天的天堑,他在城墙的墙脚看着那么渺小,但这面要护卫数万上千老百姓的城墙此时看着有如此的脆弱。
许多的流民与李淮青擦肩而过,他逆着流民的人海,一路摩挲着城墙砖瓦堆砌的缝隙,隐约听到流民群之外的呼喊声。
“想吃食的,城东的赵家馆开棚施粥了。”
“不要急,不要挤,一人一碗。”
“妇孺先前,男丁往后站。”
李淮青没有停下脚步,依旧逆着人流,缓步穿行在流民群中,从他身边穿行的流民重重的脚步溅起些许沙砾,他的脚步不快,却轻盈,他哼着小曲儿,一首打油诗一般的小曲儿,俗不可耐,就像一个酒鬼乞丐一样的俗不可耐。
高雅风清从来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也许有些自视甚高的人,会把它当成一种常态。但他不会,也许自由散漫才是最适合他的,人间快活,自在逍遥。
“小哥,小哥。”一个白发苍苍的流民好心叫住了李淮青,“城东有好人家在搭棚施粥呢,你方向走错了。”
的确,衣衫褴褛的李淮青任谁人看到都只会觉得要么是一个乞丐,要么就是一个流民。
李淮青摆了摆手,说到:“阿伯,我回去叫我的家人一起过去领善食,我知道在哪里的了。”
“好,好。”老人颤颤巍巍地说了两声好,“我看你走的方向不太对,便叫住你,看你的衣服,应该跟家人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你快去叫你的家人一起过去吧。”
“好的,好的。多谢阿伯。阿伯,你也快去了。”
“小哥,记得是城东啊!不要走错方向了。”老人看着李淮青渐远的背影,喊道。
李淮青挥了挥手,淹没在流民的人流之中。
西北,六百里外,愁云惨淡,就算冬末已去,初春近临,这山地依旧是一片荒凉,土地之上,遍地可见的除了漫漫黄土之外,就只剩下战火缭绕过后,破碎的盔甲,兵器,腥臭的鲜红血河,残檐断壁,血肉横飞。
八万鬼方骑兵收拾着这残酷但是现实的战场。连城的火把将这个暗无天日的荒芜之地点亮了一方的小天地。死去士兵的身躯传出丝丝腐烂的气味,乌鸦顶着未曾远去的寒风,盘旋在鬼方军阵的上空,沉暗的天空使之这一些腐食飞禽更加如同带来死亡,带走生命的阎罗小鬼一样,阴森恐怖。
“射下来。”鬼方军中,沉稳的声音发出了新的指令。在那一瞬间,八支羽箭划破了夜空,羽箭如流星一般,漆黑的箭羽在空中微微颤抖着,霎那之间,八只在夜空中嘶鸣的禽鸟跌落在地上。
风吹着数万支火把,火光忽明忽暗,鬼方军中所有军士都紧绷着身体,没有一人发出怠懈的神情,八万鬼方军行进在这片山隘之间,火光之上,鲜血狼头刺在军中的大旗上,盘旋在山隘间的风将狼旗与幡掀起,火光之下,八万鬼方军向着东南行进,山谷寂静,只剩下马蹄声和战靴与盔甲碰撞发出的沉重声响,阴郁的山隘之中,如同阴兵夜行。
五里外,黄沙漫漫之中,一匹黄马拖着残破的躯体,正往苍城疾驰而来,马蹄虽快,但已经开始有些踉跄,马上一人,披着战甲,手持军中大纛,大纛之上,鲜血浸染,却没能盖住锦布之上的字,苍劲有力,如同蛟龙的“宋”字盘踞于上,狂风夹带着黄沙,卷起军旗尾翎。
“嫂子做的早点不错啊。”城头士卒正叽叽喳喳聊着家常往事务。
“你小子,每次都偷摸你嫂子给我做的包子。”
“这不有热乎的赶紧吃了吗?嫂子手艺这么好,你上辈子估计是但过什么大善人的。”
“诶,你臭小子啊。”城中士兵正于家常相互打趣着。
城墙守卫之内,有人看见了漫漫黄沙之中那个疾驰而来的身影,“好像有人来了。”
“那是......什么人,边关传信过来的吗?”漫漫黄沙中,那个身影逐渐靠近。
“看的不是很清楚,你先下去,把队率喊上来,让他瞧瞧。”
兵卒连忙走下这座高耸的边地城墙,将一位身穿锁甲,腰间挂着刺马短刀的黑粗汉子带了上来。
“白大哥,你看那边。”士兵指着人影的方向。
黑粗汉子往着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疾驰的身影越来越接近,那面被鲜血染红的军旗逐渐开始变得清晰,旗帜飞扬,那个如同旋龙般的“宋”字此时就在风沙中翻飞。
“不......”黑粗汉子口里呢喃了一下,待那身影以及大纛变得清晰可辨的时候,他往后踉跄了小半步子,扭头冲着身后的守卫喊道,“是宋家军,宋大元帅的兵马。快去禀报钧座,快!”
鲜血染红的大纛夹杂着黄沙,马上的军士后背插着两只乌黑箭羽的利箭,拖拽城门的铁链牵动着转轴,发出沉闷的声响,城门刚欲打开的时候,马上军士朝着城墙上大吼一声:“宋家军十万余兵,被鬼方贼子困在西北方承谷关隘,宋元帅已被困了一月之多,粮草将断,拼死只有我一人逃出,宋家军全军覆没,鬼方必定第一时刻攻下苍城,各位做好......”话音未落,千里传信的疲惫涌至全身,马上军士眼前一片金星闪烁,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鲜血大纛却被死死握在手里。
“快,快开城门!”
“把人带进来,快!”
李淮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城楼之上,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之处,看着这个年轻的军士,千里疾行,黄沙已经将他的皮肤磨出一层层的疤印,背上插箭的伤口的血已经干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够支撑着他来着苍城。风和沙再次刮起,吹动着李淮青的头发和衣襟。
李淮青看着冲出城门的士兵,将摔下马背的军士带回城中,那面鲜血大纛依旧死死抓在军士的手中,抓住的是大梁国绝不可以熄灭的火焰和荣耀。
“......宋家军,宋冀。”李淮青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