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把这消息告诉他老人家,因为我不能不看到,在整个这段时期,他对她的到来感到很害怕。三天前,他甚至还说漏了嘴,虽然是怕兮兮和绕着弯说的,说他担心的是我,怕她来后将因我而找他的麻烦。不过,我要补充一点的是,在家庭关系上,他始终还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和家长的地位,尤其在支配金钱方面。我起先认定,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十足的娘们,但是后来我改变了看法,即使说他胆小怕事说他是娘们也罢,但是他身上毕竟还保持着某种倔强,如果不是真正的刚强的话。常有这样一些时刻,看来,他的性格是胆小怕事和万事忍让的,可是他发起倔来,简直拿他毫无办法。关于这点,后来韦尔西洛夫曾对我作过比较详细的说明。现在,我想好奇地提一提,我同公爵几乎从来没有谈到过将军夫人,就是说,我们似乎在逃避这一话题:尤其是我,而他本人则避免谈到韦尔西洛夫,我一下子就猜到,如果我向他提一个使我非常感兴趣的微妙问题中的某个问题的话,他肯定不会回答。
如果有人想问,在这整整一个月里,我跟他到底谈了些什么,我会回答,说实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谈,不过总是谈些怪人怪事。我很喜欢他跟我谈话时的那种非常天真的样子。有时候,我非常困惑地注视着这人,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他哪能像过去似的经常出席各种会议呢?像他这样的人只能送到我们中学去,而且只能进四年级,——他将成为一个非常可爱的同学。”看到他那张脸,我也不止一次地感到惊奇:表面看去,一本正经(而且几乎很潇洒),很严肃;一头浓密的灰白的鬈曲的头发,开朗的眼神;而且他整个人很清瘦,身材挺拔;但是他的脸却有一种令人不快、几乎有失体统的特点,它会忽然从异常严肃的表情转变成某种过分轻薄的神态,因而这也是初次看到他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料到的。我曾经把我的这一看法同韦尔西洛夫谈过,他十分好奇地听了我的这番话,似乎没有料到我居然会有这样的看法,但是他却捎带地指出,公爵只是在病后,很可能也仅仅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我们谈的主要是两个抽象话题——关于上帝及其存在,即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以及女人的问题。公爵是一个笃信上帝和十分敏感的人。他书房里挂着一个很大的神龛,点着长明灯。但是他却忽然异想天开——忽然怀疑起上帝的存在了,说了一些令人吃惊的话,显然想让我回答。其实,一般说,我对这种想法一点不感兴趣,但是我们俩却谈兴很浓,往往推心置腹,无所不谈。一般说,所有这些谈话,即使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十分愉快。但是他最爱谈的还是女人,可是因为我不喜欢谈这类话题,没法做他的好的谈话对象,所以,他有时甚至觉得颇为扫兴。那天上午我刚去,他就抓住我谈这个话题。我发现他情绪轻快,可昨天我离开他时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但是我却必须在今天(在某些人到来之前)解决薪水问题。我估计,今天我们俩一定会被人离间(难怪我的心在怦怦跳),——到时候恐怕就无心再谈钱不钱的问题了。但是,由于钱的问题始终谈不起来,因此,我自然很生气,怪我自己太笨,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提了一个十分开心的问题,我感到很懊恼,因此我就一口气和十分热烈地向他讲了我对女人的看法。结果他倒更来劲了,恨不得搂住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