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大清朝时候、周村油坊街南头路东边,有一户人家,门口有一人高的旗杆座,门首悬有黑漆扁额,上书“武魁”两个大字。这里是武举人李元彪的宅第。

周村俗称金周村,潍县兑付不了的银票,拿到周村就可以兑出去。周村街三十六行,应有尽有,江湖上打拳卖艺之人,常来这里掏生活,他们一进周村,总要先去李府拜访武举人,或是提着点心匣子,或者是爻上五斤猪肉,得到李府上的许可,他们才能在下河滩营业。

李家人去看武术表演或听人说书,从来不花一文钱,这惯例一直延续了上百年。说起油坊街李家,还要从清朝初年说起。那时候,沧州李口村有兄弟二人,来周村做生意,以打铁为生,老大叫李志,老二叫李纬,后来兄弟二人相继去世,也没有留下后人,地方上只好将他们装殓入棺,派人去河北沧州老家寻他的亲人。

李家在当地,人丁兴旺,族中从子侄辈里,选派来了一家,将他二人安葬在鸽子窝东边的一块洼地里,后来当地人就叫这里为“蛮子茔”,不仅是沧州李氏的祖茔,有些来周村做生意的南方人死了,有人也葬在这里。

当时沧州来的李氏家族后人,就继承他们的家业一一油坊街南头的两个院落,在周村住了下来,繁衍生息。

开始,李家在新街上开铜坊,家境也并不富裕。直到后来李元彪出生,李元彪大约是道光年间生人,他长得一脸络腮机,身材魁梧,臂力过人,从小习武,没念过几天书,成年后便去考了一个武举。

那时候,考武举有三门科目。科目一俗称“金钩钓鱼”。就是地上放一把二百多斤重的长柄铁刀,类似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每个应考者,需要独臂平举,擎起这把大刀,然后连掂三下,其实就是测试一下力量大不大。

科目二叫箭射铜钱。应试者蹲马步,把二百六十斤重的石锁,搬起来放在腿上,然后开始原地射箭,射中五十米开外的大铜钱方眼,才算及格了,

科目三是最难的一门技术,类似驾照的路考,跑马射箭。传说这个李元彪在考科目一的时候,就马失前蹄,他刚刚擎起大刀,失手掉在地上,众人看的清楚,正要喝倒彩,只见他右脚踩住大刀柄,用力一搓,将大刀向上一带,伸手又接住了这把大刀,众人被他一系列的操作,搞得眼花缭乱,十分惊奇,一片叫好声。

当天下场后,李元彪脱鞋一看,刚刚自己用力过猛,搓破了脚面子,血都浸透了袜子。李元彪顺利过了“三关”,考了举人,被乡绅们尊为“周村李武魁”。

李元彪中举后,曾在老家河北沧州一带做过盐巡官。沧州一带习术之乡,几乎人人会武术。

有些人是艺高人胆大,贩卖私盐,窜房越脊,神出鬼没。不少人扛着一袋盐,手持一根竹,用竹杆一撑,一越而过。李元彪虽然是武状元,他是地上功夫好,抓不住人家是飞檐走壁。

多次失手了,万般无奈他来周村请了一个老乡叫李子魁给他当助手,李子魁是旗杆胡同人,家中光棍一人,能飞檐走壁,还会点穴。李子魁到沧州后,连捕数人,名声大振,一时间私盐贩子闻风丧胆,几乎绝迹。

后来,李元彪辞官回乡,在下河开了大胜镖局,接待那些江湖上走镖之人,还经营铜坊、当铺,开设赌局,这都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同时,他教授附近青年练习武术,据说他的徒弟百十个。号称“西门外头跑马场,南门外头百万兵”,

他的徒弟讲究武德,只防身,不伤人。但是,后来徒弟多了,管不过来,也有些青年人武艺学得半生不熟,出去惹事生非,周村人就编了歌谣讥讽他们:

油坊街,两头子窄,

中间有一帮拳脚仔;

会打拳的打不过,

不会打的乱得瑟;

院山寺前挨过打,

旱码头上吃过亏。

周村土豪里面,有一个武术高手是沙定珍,武艺过人又年轻气盛,他扛着一个大树墩子到了聚八方店门口,那树墩子头放在地下,上有许多孔根和湿土,足有二百多斤重他在墩子上,高声喝道:“我要当了这树嫩头。”店里的伙计一看,这是找事来了,树墩子谁都不想要的东西,明摆着是讹人呢,伙计们便以好言相劝,又是敬茶,又是递烟,这沙定珍非要当,不当不行。店里伙计没有办法了,只好悄悄地去报告了李举人。

李元彪当时已是年近七十,他闻讯赶到店里,一看这情景,又是好言相劝,可那沙定珍却不依不饶说,:“你要不当,给我拾起来我扛回家去吧!”李元彪一看较上劲了,他扎起大袄下摆,一撩辫子,俯身搬墩头,猛然一下没有搬起来。

沙定珍哈哈大笑,说一声:“兄弟!老了老了,不行不行啊!”

李元彪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结拜弟弟,旗杆胡同的李子魁叫来了。

李子魁当时还没有腿疾。他搬起树墩子扔了过去,沙定珍一下子惊呆了,眼看树墩子就要碰在他的头顶上,他竞然不知道躲闪了。李子魁一个箭步,倏地“飞”了过去,抬腿一脚,把他踢落河中,躲开了树墩子,众人齐声喊好,沙定珍从水中挣扎而出,灰溜溜地走了。

事后才知道,因为发力不对,李子魁的脚筋断了。

经过修养,恢复一下,只是两条腿不一样长了,柱上了双拐,旗杆胡同里的人都喊他拐子李。

为了弥补自己身体的缺陷,他开始四处寻找高人学艺,他的理论就是,技不压身,多一技长一寸,而黄桑店的张老板擅长七十二路弹腿,是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根本不传外人,张老板平时非常低调,要想让他拿出看家本领来对付自己,李子魁颇费了一番脑子,并且特意把拐杖上写了“天下第一拐”五个金字。

拐子李虽然习武,家徒四壁,家中有两间草房,靠护镖为生。年纪三十岁了,还没媳妇,腿脚不方便,有人就嫌弃他,李子魁也没有父母兄弟。穷归穷,但是他为人讲信义,三里五乡都知道他是个厚道人。邻居千方百计给他说媳妇,

从黄桑店养好了伤,刚刚回来,邻居吕大妈给他提亲,他就去看了看,本来就没打算能行,结果,王八看绿豆,对眼了,李子魁对姑娘很中意,姑娘也没什么挑剔的,女人姓蔺,叫蔺束媛,模样清秀,明目皓齿,体态婀娜多姿,只是女方须纳聘礼十千,十千钱在当时不算很多,也不算少。相当于现在五百块钱。可李子魁那个时期太穷了,告借无门。心想一旦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就可能打一辈子光棍。

那时候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留不下后代,那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莫大羞愧了。

李子魁考虑再三,借钱张不开嘴,武魁待他也不薄,无奈,李子魁太爱面子,不想去人家借钱,况且腊月二十三了,都在家忙着过年,去谁家借钱合适呢,就苦思冥想,想到了去筹措聘礼的路子。

周村镇西,是去章丘市旧军镇的大路,旧军镇上的人,天生会做生意,都是大户人家,有人甚至在山西,江苏,河北,都有铺子,

官道两侧是一个延绵数里的大树林子,白天都阴森森的,夜间行人就更少。

晚饭之后,李子魁拿一条水火木棍,隐蔽在路旁的大柳树上,毕竟第一次干劫道的活,虽然是功夫高手,干冒险的事,心中也是扑扑直跳。

好歹盼到天色乌黑,起更之后,有一人骑驴由东往西,匆匆而来,是一个赶脚的商人,肩膀上背了褡裢,沉甸甸的,等他走到柳树下,李子魁咬牙切齿,蓦然飞下树来,举起木棍往那骑驴人的后背上一扫,骑驴人立即坠驴跌倒在地上,十分的惶惧,连声哀求说:“好汉饶命。”

李子魁已经蒙了一块黑色的面纱,不怕别人能认出来,他说:“不要害怕!我不打你的脑袋,怕伤了你性命,我急需钱,你给我钱!”那人说,:“没带多少钱,有些银子,”

李子魁说:“我现在急用,银子也行!”

那人起身从背上解了褡裢,全部递给他,嘴里说:“好汉,你不要杀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出来打工养家糊口的。”

李子魁说:“你不要唠叨个没完,我拿了钱就可以。”

那人的褡裢里,银子不少。李子魁说:“老子不要这么多,够用就行啦!其余的你留着吧。”

骑驴人就拣拣碎银子留了给他,大约也有五六十两,李子魁说:“我也不要这么多,只要能换十千钱就行了!”

骑驴的商人感觉自己遇到好人了,就说:“你还是都拿去吧,你拿的少了,我家老板就以为是我私吞了。”

李子魁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给我些吧!日后发迹了,我再还你钱。”

于是骑驴的人便给了他几百两银子,

李子魁说:“前边村稀路远,我怕还有人劫你的道,我行送你一程。”

骑人半信半疑的上驴前行,李子魁持棍,走过数里路,果然,林子里有人在窥伺,看到李子魁带了棍棒,就缩回去了。

走了有二十多里路,李子魁说:“前边村庄密了,不用怕了,你大胆走,”

骑驴的人说:“行啊,我们就此别过。”

李子魁便扛着棍子回自己家去了。

李子魁拿着这几百银两,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

后来他继续为人打零工,媳妇蔺束媛非常勤快,没有大家小姐的做派,纺棉织布,也没有嫌弃他腿脚不方便,日子竟然越过越好,置下了二亩地,又干起了小买卖,七八年间,李子魁竞然是温饱无忧了。

不过,他心中时时惦念着做下的那件亏心事。有一次和妻子蔺束媛说起这桩事,蔺束媛说:“这位恩人的大恩不能忘,可惜你当时没问人家的住址姓名,怎么报答呢?”

李子魁说:“那人好像武定府一带的口音(武定府辖滨州、惠民、青城、阳信、海丰、乐陵、商河、利津、沾化、蒲台等)。

蔺束媛说:“那样的话,我看你是不是去找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心里也不纠结了。”李子魁说:“媳妇你说的对。”

于是他就置了一副油担,扮成卖油郎,以卖油为名,前往商河、沾化、利津一带,逐村暗访,盼望巧遇骑驴的商人。

可是,因为当时正是夜间,匆匆一过,形象不是特别的清楚,自己又不好明说明问,真如大海捞针。这样转悠了一个冬天,杳无音信,看看年关将近,心中闷闷不乐,只好准备返乡。

这天晚上,李子魁刚刚住进一家村店,店很小,客人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李子魁来晚了,没有空闲的客房,无处栖身。

店主人看他愁眉不展,腿脚还不方便,很是可怜,便说:“你要不嫌弃就和我同睡吧!”李子魁说:“到哪里到遇到好人啊,我的运气不错啊!”

老板说:“快过年了,都是赶紧回家的客人。”

李子魁说:“能看出来,在外面漂泊者。”

老板跟李子魁边聊天边走,把他领进一口小屋,店主人便去招待客人去了。

他独自闷坐,猛然想起,今天是小年,那年劫路的时候,也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日子,心中更加想念那位恩人了。不知不觉,泪就掉了下来。

抬头看时,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一棵大柳树下,一人手执木棍要打骑驴的人,李子魁不解什么意思。待了一会儿,店主人回来了,连忙陪笑说:“今天我这里客人多了就忙乱,让你久等了。”

李子魁说:“我没事,你忙吧!”

店主人说:“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咱俩喝点儿。我感觉咱俩缘分不浅。”

李子魁看他忙的火烧屁股,就说:“你去忙吧,回头我送你两瓶香油,地道的周村小磨。”

店家说:“你是周村人吗?”

李子魁说:“是啊,住周村旗杆胡同。”

老板嘀嘀咕咕走了。

又过了半晌,客店里沉寂了,客人们都睡觉了,店主人回来,端了两个下酒菜,把门关上,二人边喝酒边聊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子魁指着画儿问:“老哥这画是谁的作品?”

店主人说:“我自己画的。我打小喜欢画画,就是没有遇到名师指路。”

李子魁说:“画的不错哦,你这画,说的是啥事?”

主人说:“”嗨!这是一件蹊跷事。八年前的小年晚上,我从周村街做买卖回来,带着几百两银子,到了新城地里遇上一个劫路的,那人只要十千钱,又不伤害我,还护送我走了一段夜路,你说怪也不怪?那人够义气,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托人画了这幅画,永远记住那人的大德。”

李子魁说:“我是惊喜万分,居然找到了。”店主人说:“你是一个卖油郎,你找到啥了?”

李子魁当即跪下磕头说:“我找到你了,我就是那个劫路的人呀!当时我娶媳妇缺少聘金,万不得已,我才去劫道,托你的福,那天晚上,我劫了你,现在有了妻子,有一个儿子叫李白,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呀!”

店主人也喜出望外,数年间魂牵梦绕,今天

终于了却了一块心病。

于是二人举杯共盏,开怀畅饮,倾心而谈。深更半夜,店主人又叫来自己夫人,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小姑娘,详细告诉家人曾经发生的事,前因后果仔细说来,夫人又问清了李子魁的儿子年龄,二人结为儿女亲家。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