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晋王朝。
深秋微凉，富丽堂皇的宫殿一片萧条，落日余晖下，裹上一层淡淡的光圈。
宽敞大殿上，高位居坐的男子昏昏欲睡，瞧看壮年的面容，却有着满头的银发，兴许久未打理的原因，有些凌乱。
良久之后，他微微睁眼看了看殿下站立的老者，长叹道：“楚国公，近来一切安好!”
那言语间杂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愧疚感。
老者目光和煦，深陷眼窝的瞳孔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涟漪，态度恭敬，道：“老臣一切安好，有劳王上挂念。”
他那般客套的模样，落在司马长空的眼里，讽刺味十足。
“当年罢免一事，朕亦是迫不得已！”
司马长空帐然若失，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王座。
“事以至此，请王上不必过于自责。”
整整离开朝堂十年，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早已被岁月的痕迹磨平棱角，卸甲归田。
“楚国公不必为朕开脱，今日之苦果，亦是我一手造成！”
司马长空眉目低垂，陷入无尽的深思。
“王上，恕老臣直言。”
“往事已逝，立在当下。”
楚雄内心五味杂陈，不忍看到他这般失意沮丧的样子。
“好一个立在当下!”
司马长空自嘲叹息，王朝局势动荡，内忧外困，国富民安在他眼里不知何时已成一种奢侈，纵使他有满腔励精图治的热血，奈何亡国的命运如同枷锁般缠住他，毫无退路可言。
祁王朝兵临边关，朝中无将可用，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晋王朝的结局。
“依楚国公之见，如何破解眼下困局，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司马长空那涣散状态的瞳孔霍地聚精许多。
闻言，楚雄百感交集，一时间无从说起，祈军入侵边关，气势如虹，晋军连连败退，死伤惨重，大有败退之势，连他都无计可施。
思索片刻，他沉声道：“祁军攻势虽凶，但我军占有利地势，击退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
司马长空脸色骤变，挥手打断楚雄。
“朕已经听了十年阿谀奉承的好话，楚国公当真不能如对待父王那般待我吗？”
他的话如同一根刺般狠狠挑开楚雄尘封的记忆，刹那间，脑海浮现出无数君臣促膝而谈的画面，曾经的他们，把酒言欢，共创太平盛世。岁月蹉跎，不知不觉间，那位与他出生入死的君王，已经离开整整十年。
而今面对他的后人，楚雄收敛锐气，懂得了君臣之别。
“边关战事屡屡受挫，有大败之势。”
楚雄短暂沉默过后，神色凝重说道：“一旦失守，祁王军便可挥师南下，直逼东都。”
司马长空听完，放肆地仰头大笑起来，偌大的晋王朝，他终于不再是孤寡老人，救国救民，他不再需要依靠一群酒囊饭桶。
“如果楚国公来指挥晋军，该如何破局?”
司马长空精神亢奋，仿佛在深渊中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
看他这般热血沸腾的模样，楚雄隐约看到了昔日一心一意辅助的先王影子，终于那股蛰伏已久的军人气息，渐渐地被他感染而出。
“祈军大军压境，守营兵力应当不足，老臣以为，破局之计便是奇袭切断祈军补给。”
“祈军后方一乱，前方必然撤军回守。”
楚雄军事才能卓越，连连点出祈军的破绽，司马长空心里憋起一团怒火，此等绝妙良计，为何整个晋王朝无人想得出。
“朕恳请楚国公出山，重掌军权，还边关一片宁静。”
司马长空眼神异常坚定，突然单膝跪地，挽救晋王朝，朝中那群好大喜功的庸臣铁定指望不上，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楚雄。
楚雄见状，惶恐道：“老臣受不起王上这一跪。”
“快快请起!”
“若是楚国公不答应，长空便会一直跪下去。”
司马长空态度十分坚决。
“老臣愿为王上赴战场，不破祈军，不归!”
最终他的执着，彻底唤醒楚雄暗藏深处那股属于军人视死如归的气势，明白战场才是将军的归宿。
司马长空激动难抑，朝着殿外候等已久的文官，呐喊道：“传朕旨意，即日起，楚国公加封司马大将军，统领晋军。”
“老臣领旨!”
楚雄俯首跪地，立马被司马长空扶起。
“王上，太后那边?”
楚雄眉头紧锁，凭太后在王宫手眼通天的手段，司马长空召见他的消息，恐怕早已传过去。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因为晋王朝一直由太后垂帘听政，司空长空的任何决定，都得经过她的同意。
司马长空略显迟凝道：“母后那边，朕自会应对，楚国公不必过于担心。”
楚雄微微点头，整个晋王朝有人敢于太后叫板，唯有司马长空，他只能相信司马长空能应付好一切。
考虑到此战困难重重，他必须提前做好万全之策，旋即告别司马长空，离开王殿。
他离开不久，太后那边的近臣便传令司马长空过去。
……
三天后
今日之东都，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气氛隆重，自开战以来，边关接连败退的战况，如同噩梦般笼罩在东都所有人心头上。
当得知曾经的威武大将军重新挂帅出征，一时间振奋人心，纷纷街边欢送，热闹非凡。
“不破祈军，不归!”
楚雄一身赤黑战甲，身后将近数万的士兵严阵以待，呐喊声的浪潮振聋发聩。
远处城墙上，司马长空意气风发，亲自为楚雄送行。此战的最终胜负，将关乎着晋王朝存亡。他别无选择，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
“出发!”
司马长空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士气高涨，开赴战场。
漫天滚尘落下，司马长空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城墙角落处，有几道恶毒的目光正盯着楚雄离开的方向。
转眼三个月过去，今年东都大雪皑皑，王城银装素裹，别有一番盛景。
百里之外，一匹急驰如飞的骏马，踏雪归来。
“报，边关大捷!”
同日，司马长空下旨将亲赴边关，犒劳晋军。
…………
晋军大营。
夜里寒风呼啸。
楚雄亲自率领众将在出关的狭口，雪中等待司马长空的到来。
按照行军的速度，司马长空应在一个小时前到达，楚雄考虑到大雪漫天的缘故，认为路上耽搁了时间，不足为奇。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时辰悄然过去，楚雄开始有些心神不定，生怕司马长空在途中遇到意外。毕竟前方雪山堆积，重压下容易出现塌方。
“来了!”
后方一将领把手指向远处出现的零星火把。
楚雄吩咐道：“诸位，随我前去迎接王上。”
众人立即驱马前去，等两方碰头时，那举着火把的士兵，突然从马背上重重摔落雪地。
楚雄心头骤紧，询问道：“王上呢?”
那士兵身受重伤，大口大口吐着血，绝望道：“王上遇袭。”
“生死不明!”
说完，那士兵彻底昏死过去。
楚雄眼神惊慌，心急如焚地跳上马，准备前去搜救司马长空。
正在此时，数十士兵护着一辆箭痕累累的马车，飞奔而来。
“准备抗敌!”楚雄催促众将戒严。
“楚国公，王上龙体受伤!”
“急传医官。”
为首的将领铠甲破损，血流满面，朝着楚雄等人惊慌大喊。
楚雄神色凝重，意识到事态严重，急忙在前方带路，救王上，只能回到大本营。
“快、快、快。”
“让开!”
马车直奔大本营外，众人赶紧抬起司马长空入内，而行军的医官早在焦急等待着。
司马长空陷入昏迷中，利箭正中腹部，医官们束手无策，生怕直接拔出利箭，王上当场命丧黄泉。
“如何?”
楚雄久等难耐，直接进入大本营内，那一张张苍白的脸庞见他进来，纷纷跪地哭泣。
“箭上涂有剧毒，恐怕王上是毒入膏方，已无回天乏术。”
楚雄恍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咳!”
司马长空的身体突然间挣扎一下，黑血开始不停从嘴角溢出，他痛苦地撑开沉甸甸的眼皮，望向楚雄，满眼皆是不舍。
“王上放心，有老臣在，绝对不会让你有事!”楚雄神色哀伤，跪落在司马长空的塌前。
“朕只知命不久矣!”
“楚国公可曾记得，先王说过后世若是无能，你可另立新朝。”
“臣愿永生追随王上!”
“咳!咳!咳!”司马长空用力过猛，加速触发箭毒蔓延全身。
“朕希望你能替长空完成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的夙愿。”
“王上慈悲为怀，王朝的百姓都在等着你归来，老臣不会答应你的。”楚雄悲戚道。
“朕累了，好想长睡不醒。”
楚雄察觉到司马长空的生机急速流失，黯然失色的瞳孔再也抑不住泪眼往下掉落。
“父王，长空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司马长空眼前昏黑，嘴角弥留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便彻底闭上双眼。
营外，大雪肆虐，似乎在诉说这天道命运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