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五天内,我都待在房间里喝酒、睡觉。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觉。饭菜也只送到房间门口,我自己饿了就会去取。
洛家门的人都说,我是怕了。
即便我闭门不出,还是经常有人在我房间门口骂我。
文雅点的,说我是蜉蝣撼大树,可笑不可量。直白点的,说我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我听了也不生气,只因为,这些人,我不在乎。
时间跑得像梦中的白马一样快。
十五天转瞬即逝,我和淳于飞、洛十一再次来到问剑山山脚,同行的还有许多洛家门门人。
上山前,我回头望向那些洛家门门人,他们一个个都瞪着我,咬牙切齿。
我想了想,对他们说:“不服气的话,你们可以上山帮你们的掌门,我不介意你们一起上。”
说完我就上山了,身后,那些人骂我骂得很凶,但没有一个登山的。
淳于飞冷眼旁观,沉默不言。
洛十一叹了口气。
登顶后,洛十一和我分左右而站,拔剑相向。淳于飞在一旁观战。
我望向天书的右页,上面那句“此战,温近水胜”依旧在那里,让我不禁有些好笑。
洛十一问:“温兄在笑什么?”
我说:“你猜。”
洛十一说:“在下不猜。”
我说:“那就打吧。”
洛十一说:“请了,看剑。”
洛十一再次施展出了他的无心十一剑,这一次,我不仅看到了他的剑招之快和剑势之沉,我还看到了他的剑意。
洛十一的一招一式都透露出他强烈的救人之意。
他的剑意甚至感染了我。
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洛家门灭门之日,黄粱帝的那些杀招在我眼前一一重现,又一一被洛十一破解,在这个幻境中,洛十一救下了每一个人。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上次我就是败在这股剑意上。
在我胡思乱想间,洛十一已使到了第十一剑,他一剑刺来,剑气冲天。
这时,我的心中响起了月儿对我说过的那句“你要清醒,不要混沌”,随后我一剑轻轻挥出,剑气横扫,破了洛十一的无心十一剑,将他打成了重伤。
淳于飞有些吃惊:“你居然真的赢了。”
我笑道:“道长,我现在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随后我来到天书前,挥剑斩向右边那页书。
“且慢!”洛十一拖着重伤的身体,挡在了我面前,而我及时收剑。
“温兄,在下知道,我拦不住你了。但还请你多给我那帮徒儿一些时间,改日再斩天书。”洛十一说。
“你要多少时间?”我问。
被我这么一问,洛十一犯了难,他左思右想,就是订不出一个具体的期限。
我忍不住说道:“你知道在这十五天里,你的徒弟中有多少人登顶问剑山吗?”
洛十一面露难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吧,一个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洛十一说:“登山之事,本来就难,何况......”
我伸手打断了他:“何况他们觉得,你压根不会输,对不对?所以,他们不急。”
洛十一说:“这事岂是急就急得来的?”
我说:“可这明明就是自己的事,如果连自己都不着急的话,还有登顶问剑山的可能吗?”
洛十一说:“这......”
我徐徐说道:“我打听过了,你这帮弟子里,最早入门的已经有八年了。八年时间里,一个登山成功的都没有。那这八年里,他们都在做什么呢?他们在你这里读书,在城里做生意,在酒馆里喝酒,在瓦舍里听曲,有人结婚生子,有人买屋买田,生活可以说是和和美美,有滋有味。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可洛兄你觉得,他们这样下去真的有可能登顶吗?”
洛十一闻言,垂首不语。
我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定下十五天为期限吗?因为道长跟我说,洛兄你当初就是十五天登顶问剑山。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可黄粱帝只要活着,醒城之外就一直会有人无辜受难,又有谁给过他们机会?所以,不要拦我。”
说罢,洛十一呆立当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了他,一剑斩断了天书右页。
“砰”的一声。
天书右边那一整块书页,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有三道紫色光芒从中飞出,四处乱窜,最终落到了我的身上。
这一幕,对我们在场三人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我对淳于飞问道:“道长,刚才那三道紫色光芒,难道是紫色气运?”
淳于飞激动地说:“是了,应该没错。”
我问:“那如今拥有三道紫色气运的我,如果对手同样拥有三道紫气气运的黄粱帝,能不能打得过?”
淳于飞想了想,说:“至少不会输。”
我笑了笑:“那就够了。”
淳于飞也笑了。
在场只有洛十一笑不太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跟他的弟子说他输了的事。
下山后,洛十一委婉地将天书被毁的事告诉了他的弟子。
洛十一本以为弟子们会很生气,谁知道他们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么多年,我们也看明白了,我们不是那块料。”
“像掌门你这样厉害的人,真的只是少数。”
“没关系的,大家伙还和以前一样,挺好的。”
......
几句话说开后,场面其乐融融。
洛十一如释重负,再次给了他们选择,想拔除穿越者灵魂的,可以来找我领一剑,代价是从此失去武功,但是往后就不必囿居在醒城这样一个小地方了。
当然了,之后想留在醒城也可以。
那一天,没有人来找我,他们都选择留着武功,留在醒城。
到了晚上,我和淳于飞跑到屋顶上,在月光下喝酒。
我问淳于飞:“道长,你说洛兄的弟子们是舍不得武功?还是舍不得醒城?”
淳于飞说:“或许都舍不得吧。”
我说:“但他们舍下了远方。”
淳于飞说:“对大多数人来说,远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生活。”
我说:“看来的确如此。那我们眼下也该出发去皇宫找黄粱帝了吧。”
淳于飞说:“你说错了,不是我们,而是你。”
我说:“什么意思?洛兄和道长你都不跟我去皇宫吗?”
淳于飞说:“没错,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了。”
我问:“为什么?”
淳于飞说:“小和尚要留在醒城看着他的弟子们。他的这些弟子个个身怀绝世武功,有些居心不良的犯了事,只有他能管得住。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有他在,他们才一直与醒城的原住民相安无事。他如果走了,不一定生出什么事。而我,要去远方。”
我说:“......道长,洛兄的说辞勉强能接受,你的理由是不是就有点敷衍了?”
淳于飞闷了一口酒,说道:“我是认真的。我要去远方,找我的妻子和女儿。”
我惊讶道:“什么?你不是说你一靠近她们,她们就会有血光之灾吗?”
淳于飞说:“原本是的,但是三天后的七月初七,我的气运会变为白色,不受那血光之灾的影响。”
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淳于飞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挺丢人的,我也就一直没跟你说。你到现在也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明明我这个了然剑初代剑主还在,却要去找下一任剑主?”
我说:“我挺奇怪的,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看来现在时机到了。”
淳于飞说:“是啊,你就要去找黄粱帝决战了,我必须跟你说了。我之所以要找下任剑主,是因为我已经拔不出了然剑了。”
我笑笑,不说话,给淳于飞的碗里添上了酒。
淳于飞满饮一大白,望着远处说道:“当年,我被黄粱帝夺走了紫色气运,安上了黑色气运,弄得妻离子散,因此我恨透了他。后来我在老宅中找到了然剑,凭着那股恨意,与剑魂产生共鸣,就此成为了然剑初代剑主。再后来我去刺杀黄粱帝,但是因为他的主角光环,我没能杀死他。可他对我心存忌惮,于是对我设下了一个圈套,一个我无法拒绝的圈套。”
我问:“什么圈套?”
淳于飞说:“他承诺我,无条件让我在每年的七月初七,无论我在哪里,都能变成白色气运。在那一天,我可以跟我的妻子和女儿相见。我虽然怀有疑虑,但一想到能和妻女团聚,还是同意了。就在我同意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拔不出了然剑了。”
我问:“这是为什么?”
淳于飞说:“因为我从此失去了对黄粱帝绝对的恨意,再也无法与了然剑共鸣。你知道吗?当我看着妻子给我做的饭菜时,当我看着我女儿肉嘟嘟的小脸时,我居然会对黄粱帝心存感激。我感激他至少给我留下了一天的相聚时光。可是明明这一切悲剧都是他造成的啊!所以我依旧恨他,恨不得亲手杀死他,但是......那一点感激之情,让了然剑不再接受我了。”
说着,淳于飞又猛地灌了满满一大碗酒。
我默默又给他添了酒。
淳于飞接着说:“而且说心里话,我也没脸面陪你一起去。因为我私心里,担心我和你一起去,要是赢了还好,要是万一没能杀死黄粱帝,他一怒之下,会收回我与妻女能团聚的唯一一天。我知道的,我不该这么想。可是,这个混蛋念头就是忍不住地冒出来,就是忍不住地冒出来。”
淳于飞越说越激动,越激动他就喝得越快,最后,他直接提起酒坛子来喝。
我想,他是醉了。
淳于飞吐了一口酒嗝,目光坚定地对我说:“所以,你记住,无论黄粱帝许给你什么,你都不要答应。绝对不要!”
“好,我答应你。”我抢过淳于飞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道长,我明白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放心,我不怪你,换作我是你,我或许也会答应黄粱帝的条件。你的那些想法,虽然自私,但是并不可耻。我不会输给黄粱帝的,你这笔账,我帮你讨回来。”
淳于飞愣了愣,醉眼迷糊地看着我:“小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随后我们站起来朗声大笑,笑这清风明月,笑这百态人间。
这时,我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还磕破了头,要不是我身手快,差点就掉下了屋顶。
我惊恐地望向淳于飞:“道长,你是不是对我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
淳于飞大喝一声:“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