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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宁二年(时即蜀咸平十六年,齐皇初十二年,赵绍圣六年,夏文昌十二年)。

国中正值四境分离,八方荒芜之秋。自陈室失鹿迄今,虽已历九载,而境内诸割据皆齐驱并骤,一时竟不分强弱,相互间难成席卷碾压之势,故虽小争未止,而大战寥无。众国之间,上至王公贵戚,下达升斗小民,自前朝厉帝以来,终可稍得康乐。然世间之事,日新月异,何曾淹留徘徊?有道是:洪波之涌,蓄于细流;山崩之势,累于砂砾。故祸患多累于细微,剧变多潜于寻常,时局变迁动荡之始终,此刻便由某慢慢道来。

江水过于湖西芦秋、荻叶二洲,沿东北方向,可见城镇乡堡夹岸绵延;另由三吴内地溯洵水、下清水与秦淮水三流北上,同汇入江水之滨处,即可见大梁皇都——建康。建康城面朝滚滚波涛奔涌沧海,背倚巍巍钟山直冲云霄。依山傍水,可称虎踞龙盘;钟灵毓秀,尽得地利人和。端是得天独厚,紫气龙兴之地。

京城郭垣坚固,池隍深阔;四门威严,墙体厚实;角楼兀立,谯更高耸;垛堞规矩,埤堄错落。外修晟渠引南泽水为护城河;四周庄道(郡治所之间官道名)、平路(郡治所至下辖县官道名)密布,通往邻近郡治县镇,其间每隔十里便有警哨戒卫,报覆消息,延伸至京畿外百里。城北十里处有玄武湖(亦称后湖),侧建宝光寺、北宸寺,再东北处钟山,有皇室园林乐游苑、芳阳苑等。城东南、西北二处兼造水门,设铁栅,造马头数十所,商船舟舰往来停泊,鳞萃比栉,沟通江南淮北,以供水路贸易,军资输送。城西郊有卫城石头、西州、秣陵三镇,环成屏障;东、南外乃沃土良田,乡村堡垒,星罗密布,有卫城东府、海悬,再南即京畿北斗七镇,拱护皇都。沿江关隘密布,驻防森严,仅柴桑自华亭一带,便有采石、历阳、白下、濡须、瓜步、曲阿、京口、丹徒等军镇水寨,巡江设守;陆上也于宣城、湖熟、晨陵、延陵等地屯留精卒。

外郭共计陆门十一处(南:右安、中庄、左安;北:永定、承定;东:朝吴、东阳、通和;西:向楚、西阳、言仁),一门三道,可容九轨,环内凹筑瓮城。外城区以城南御道与城北抚道为界,分为东西,共计里坊三十五,大市四处(粮市、马市、金市、衣市),小集十四。御道由中庄门始,至内城南广门终,砖石铺设,宽十丈;抚道则由承定门始,至内城北广门终,道宽同御道。御道受秦淮水截断,建朱雀航,宽六丈,长九十步,规制为建康诸桥之最;桥东南侧长干里,京师豪右高门聚居之所,占地之广,人物之胜,乃建康内外二城四十九里之最。中庄门内,御道之东,由南至北依次有明堂、辟雍、国子学(内有广文馆)、九招馆、太学(内有律学院、书学院与算学院三院)、文澜阁,并正始寺、璎珞寺等;御道之西,有四方馆、朝贺馆。东阳门内有建康令衙,西阳门内有丹阳尹府,言仁门内则有扬州牧署(闲置),并新建扬州都督所(闲置)。城东衣市南有永安桥,宽五丈余,跨于秦淮水上,近常清里、仙音里、明光里等,乃城中乐户戏伎聚集之处,繁华喧闹仅逊于城南长干里一带;城西粮市外有永昌渡、长兴渡,黍谷果蔬运输在此停靠,单日出入多可达八千斛,对岸有社庙、邸阁、孔庙、丹阳郡学与扬州官塾;城东北角凿长渠引玄武湖水,环出一地,内四时景明,千山一碧,为皇家别馆琼林园。

内城(计十二门。南:西启、南广、东启;北:亲义、北广、亲礼;东:景泰、左宣、广莫;西:元表、右宣、元仪)居于外城正中,里坊十四处,多是王公勋臣府第所在。街道通衢,规划井然,集市蕃昌,宅院俨然。北泽水巽位入乾位出,秦淮水南北向流经全城。内城水网密集,船货便捷;车马交接,人流攒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琴瑟彻夜,羌管通昼;重檐凌空,叠角飞悬。风帘翠幕,采采华轩画廊;烟柳云树,皎皎粉黛芳颜。世人称建康为“江左第一城”,所言非虚。

此时已是上元节后,建康城内诸事如旧。晌午未过,忽有一队轻骑自承定门入城,取道北广门,径往皇城千步廊。军士皆身着兕皮裲裆甲,为首者背负镶黄黑底虎纹令旗,沿街疾驰高呼道:“有徐州北境前线军情急报,行人速速避让!”街道人流忙避于两侧,交头议论,虽不知具体军情,但目测信使神情慌乱,亦能大致推定局面势必危急。

据大梁典章《军制》所记法度,梁军分为京军(驻京城内,含羽林军四部、禁军南北二卫八营、城门校尉辖下十一营)、卫军(朝廷于国中重地要寨设镇屯,置军户戍守,无故不可擅自迁离)、台军(驻守各州治下及四境边陲,以备征战御敌之用)、地方军(即各级州从、郡兵、县卒、乡勇,常时司捕亡缉盗,剿除境内聚居贼寇,亦可随征)、屯田军(军户中老弱妇孺者使开垦海滨林沼,或迁居荆南,耕种荒地。兵部从中收取粮税以供军用,余者自理,实与民户无异)五类。

京军、卫军与台军三者,依制士卒五人一伍,设伍长一人;五伍一行,设行长、行贰各一人;四行一队,设队长一人,队副二人;十队一旅,设千户一人,户属二人;数旅为一营,设校尉一人,记书一人,营佐四人;数营为一军(除禁军二卫八营四万人,城门校尉十一营六万人外,卫军、台军规制上限为六营三万人),设主将一人(称都督,有将衔者可称封号),护军一人,参将五或七人(必为单数),属官(参军、司马、主簿、掾属等)数人。至于地方军数量规制,州从不过三千,郡兵不过千,县卒不过三百,乡勇不过百。军中层级编制不合规者、募兵逾数者、私匿兵籍者,皆同谋逆罪论。

行营牙旗则设规制四类:镶赤黑底虎纹旗,中镌绣姓氏,代督军主将;镶黄绛底虎纹旗,即主将乃皇室宗亲;镶黄绛底龙纹旗,天子御驾征讨所用;余者为诸地方军、屯田军等寻常旌旗。

信使绕道皇城南东便门,经左朝道,至尚书省,几日内千余里水陆加急早使之精疲力尽,负令者竟径直由鞍上滚落,只得由衙前守卫通报扶入。既见尚书省官员,为首者乃尚书令吴任,紫袍玉带,头戴三梁进贤冠,附珰、蝉及貂尾为饰,尨眉皓发,却面容红润。军使乃上呈由抚远侯文迅亲笔,并威远侯冉泰联名用印之羽檄奏报,及徐北东莞、琅琊、东海三郡郡守告急文书,道:“旬日前伪齐贼将鲜于庸统步骑约四万,号称十万,侵我边境,截止我等在瓜步渡江时,东安业已陷落,郡中守、监、丞、尉等皆已殉国。贼今已进围阳都、中丘。琅琊、东海二郡危殆!”

省中众臣皆闻言大惊,忙询问细致,令左右并作记录。厅堂右首乃梁兵部尚书陆忖,身穿交驳黼领直襟皂缘紫夹袍,袖口施祛,亦戴三梁进贤冠,无饰,革带赤舄,正容亢色,霜鬓长髯。忖久历沙场,熟知军情急切,不容虚假,问使者:“四万之众可属实乎?”

答曰:“东安城破之时,郡尉于城头亲见鲜于氏军伍方阵,便着亲信间行至襄贲见平北公相告,不曾有误。”

忖闻言后不敢耽搁,低声吩咐衙内左右侍郎及部下郎中、主事,道:“尔等速去核点驻淮北诸镇士卒军籍,查看器械、铠具、马匹、旗帜等物是否齐备,并调出徐州防务图与黎屏军名册,吾随后与诸公入宫面圣,以使上闻。”事务吩咐完毕,稍顷,尚书令吴任便并省中左右仆射、六部尚书等一众署内相关官员改着广袖朝服,外披御寒裘衣,请旨觐见。

大梁皇城处内城偏右(宫城则居于皇城中轴偏上),凿熙渠引北泽水为护城河,内西北角辟有湖泊名曰琼玉池,中有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洲,上多奇珍异兽,连廊飞阁,四季芳菲不辍,远眺如绣。皇城南正门为大梁门(常时关闭,仅开左右掖门。逢元日受朝、征还献俘、郊祀飨庙、年岁佳节、万寿千秋、饮至纳后等方开启),前对宣阳桥,桥接内城南主道兰台街。大梁门由南军中垒营警备戍卫,两侧更有东便、西便二门。入有廊房数百间,连檐通脊,称千步廊,即中央官署府衙所在。东侧尚书省六部及鸿胪、太仆、太常、光禄、大理五寺;西侧秘书省(亦称兰台省)、御史台、中书门下二省,宗正、卫尉、太府、司农四寺,国子、少府、将作、军器、都水五监。

千步廊北有一东西横向青砖长街,为前御道,两端衔接皇城左昌、右昌二门。过街正对,为熹门,过之则左祖右社;复有重门,唤作大司马门。典章《汉仪》有言:诸王公文武、诰命官眷入宫城朝会觐见者,至大司马门前应离舆下马,噤声趋步。经朝肃道,方是宫城正门宣德门(亦称朱雀门),三出阙,由南军虎贲营警备戍卫。依《梁仪》制,百官将入宣德门,应解袍释裘,去兵卸甲,整冠振衣,仪容端方。宫城内由内宦掌灯引路,御史随从监察,羽林具甲护卫。宣德门再北有怀安渠,筑七桥横越于上,称作迎贤七梁。过桥为隆德门,入此门即见隆德殿,方至外廷。怀安渠左宫宇称昭仁殿,初景武亲征在外时,太子为储留京,常居此殿中署理百揆;右宫宇称显英殿,皇族子嗣经筵受教之地,其后有文渊阁,藏书万卷,典籍古画无算。至此,皇城与宫城由外至内依次有大梁门、熹门、大司马门、宣德门、隆德门,合乎《周礼》所载:天子应有皋、库、雉、应、路五门之制。

宫城北门为玄武门,左右为东昭门、西昭门。东昭门外接弼道,即东宫所在;西昭门外接辅道,苑囿楼榭依地势而建,有殿中省官署。外廷中有隆德、太极、太熙三主殿,太熙殿后,建长墙以别外廷与内廷,是为禁屏。过禁屏太清门,便是内朝,中有太清、安和二主宫及次殿共计十四所,楼阁馆舍无算。梁帝朝会毕,常居于太清宫右院殷奉殿中理政。

午后已过朝会时刻,宫城宣德门正门业已关闭,尚书省诸官便由左掖门步行入宫城,过怀安渠上桥梁,入隆德门左辅门,走外廷东仪道,经长安巷,自禁屏东敬门至内宫殷奉殿。

节假方过,事务繁冗,殿中玉簟绒席之上,正伏案批阅各地事奏贺表者,即是当今大梁皇帝。梁帝杨氏讳諅(本名基。继位后以“基”为惯用字,臣民若为此避讳,多生不便,便下诏改之),字子固,时年二三。乃前朝陈大司徒、临晋文襄开国侯杨斐九世孙;御史中丞、辅顺怀侯懿玄孙;护军大将军、冀州总管、衡阳郡成公义(后追为梁成帝)曾孙;大司马、衡阳郡靖公源(后追为梁靖帝)之孙;梁太祖景武帝昀(陈开府仪同三司、镇南大将军、荆州总管,爵衡阳郡公)嫡长子,母皇太后岑氏。

初梁太祖景武帝杨昀承接天人之贶,兴师征伐弑主僭位之伪吴刘氏,尔后受万民劝进之表,三辞三让后辄祭告天地以临帝号。梁氏代陈,遵火德,故服色尚赤。梁帝此时着常服:穿皂缘交领绛色夹袍,朱里纁罗裳,衣、裳共画绣日月星辰等十二章;金带皮革,扣金镂玉钩䄜,缚博三寸半韖囊,系黑色大小双绶、白玉双佩;顶戴十二攀玉簪导皮弁,朱丝组带缨;并饰金黑舄。

帝神姿天成,俊秀威仪,外甚清和,内怀英气,更兼文采斐然,才华卓绝,乃是当代俊杰。且精通吏治庶务,娴熟教化律法,颇具光武遗风。曩时景武帝讨逆在外,其为储君,常留守建康,总治百揆,资输前线,所出教令皆允当无差,内外咸服。虽继位亲政至今仅二年,内便安稳三闽南越,招抚交广二州,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诏废中正取士之旧制,行察举、科考等纳贤新策,任人以才,广攫寒门子弟,以免世家大族皆身居要津、门阀贵勋掣肘朝政。外则交和诸国,边境商贸不绝,安顺平稳;南中建宁爨氏、永昌濮氏等渠帅率部依附;武陵蛮精夫相氏、零阳蛮精夫覃氏乞降质子;又南海扶南、林邑诸国遣使入贡。迩安远至,政通人和。

梁帝复召中书、门下二省等朝中要员及尚留职京中之众军侯议事。诸公于阶下脱履入殿,赐席列坐堂下。

帝详阅徐北所递文书,面有惑色,谓众臣道:“齐、梁二国,因薛哀王归附一事,尝于汳泗南野有过一役。自那之后,休兵言和四载有余,期间边境和睦,素来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贸然背约侵陵?”

吴任答曰:“自齐都广固建成后,田氏便日益享乐,疏于治政。近年更惑于鬼神之说,追崇长生之术,宠幸山野术士。今自称元旦夜间梦游海外三山,有化外仙人授其天书四卷,可分别助其平梁、服赵、招夏、降蜀。醒后令人卜之,以为吉兆,故不顾朝臣劝诫,悍然出兵,攻我徐北诸城镇,概图谋自此横扫宇内、一统九州。”

“田氏可称乱世枭杰,遥追昔日揭竿为旗,斩木为兵,聚众起义,力抗前陈暴虐,又拒胡族兵马南下,纵横河南。未曾想如今英雄垂暮,竟蒙昧至此。”梁帝心生感慨,又道,“既战端已起,则不可一昧避战,亦不可贸然应战。陆宋二卿,粮草军械筹备如何?”

户部尚书宋并先道:“臣闻军情后,已使部内度支、仓部二司郎中等清点徐州诸郡粮草储量,幸赖自先帝以来,于淮南广陵、淮陵一带广行军屯民垦,外加江北已三年有余无甚大战,今仅彭城、下邳、东海三郡存粮便可供我军五万人马约三月之用。若能速胜,大军只需由周边郡县调粮就食即可。只是钱粮乃行军之本,宜速遣天使北渡谕告诸郡守丞,先行着手征调徭役民夫以筹措运输为妙。”

“卿惯能渊图远算,思虑无遗,如此纵使军情紧急,朕也能从容应付。粮草之事则由汝全权署理,可许各地守令便宜行事,徐南水网密布,还需以舟船运转为优。上党公熟谙军事,今又总领兵部事务,可有良策御敌?”

陆忖奏禀:“北境防务,素来为四境之首,而徐州地居险要,夹存于齐氏青兖二州之间,故徐州防务,更在北境之首。臣入宫前,已着部内侍郎核点驻徐州诸军,以供陛下调遣。”言毕乃转呈所携戍守徐州诸军守备驻防图,帝展于案前阅览。忖又道:“鲜于庸自青南而来,东莞、琅琊二郡首当其冲。臣观齐军动向,意在沿沂水顺流而下,以成破竹之势,如此开阳则断不可失。今文迅驻襄贲,冉泰驻兰陵,去地最近,宜为主力,而二人合军仍不过二万一千众,当再遣一军相助。”

“卿意何如?”

“安敬所辖北川军、张乐所辖拱阳军分守彭城、下邳一线,不可擅动;南平王——”陆忖放缓语速,见帝面露不悦,乃转言道,“——南平王驻地盱台,本是军镇,更兼水网密集,道路泥泞,步卒不便行进。由此观之,惟有黎屏军可调用,黎屏军屯厚丘,离前线较近,战力最强,可使从征。”

忖又奉上所携军籍名册,道:“黎屏军部计步八千,骑一千,士卒甲胄、器械、马革咸备,特供陛下核查。外加文、冉二部,共有步二万六,骑四千,会同徐北三郡地方兵,可与交战。”

帝点头称善:“陆卿果是我朝良将,如此安排,莫有更优者也。只是齐贼此番常备之众便四万有余,我军以三万迎敌,可有不妥?”

忖答曰:“依臣愚见,伪齐精锐,早年多折于汳泗之役,余者尽归苏瑾辖属,远戍司州。鲜于庸此次所率必是新卒,岂能与我军百战之师相提并论?今虽先失郡城,盖贼袭我于不备,方使鲜于氏侥幸获功耳。再者此遭临阵对垒,他主攻,我主守;他为客,我为主。我军兼城郭之坚,山川之险,士民之附,故常备三万人足以拒敌矣。以免不测,京口、丹徒水师可随时整装待发,若道淮、泗而上,则不消旬日可达。”

帝以为然,道:“有陆公此言,朕当高枕无忧。然则主帅之位,诸位又以为谁可胜任?”

中书令孟懿提议:“冉、文二侯同镇徐北之地,资历深厚,品衔最高,依制当从二人中择一为主帅,便于辖制三郡文武。”

“不可,朕闻鲜于庸并非凡俗,今督师远来,断不可轻视。文迅烈而性急,冉泰骁而寡谋,实有微瑕,皆非良选。文。冉二公赤诚忠勇,若可以一足智多谋者统制二人,必能尽善。诸位可另行再荐,当不拘于戍淮北众将。”

“如此老臣愿往,定让鲜于小儿殒命沂水之滨!”堂下一人请缨道。只见其须长至胸,鬓发灰白,而神色抖擞,目光如炬,头戴鹖冠,服饰制同吴任、孟懿等。众人视之,皆以为善。

梁帝看是国中宿将车骑大将军、领天枢卫、常山郡公康佩,转而笑道:“常山公忠君体国,朕心甚慰。若使爱卿出征,定能凯旋,倒也毋庸置疑,只是念及卿年岁日高,又有顽疾未愈,战场凶险,且琅琊地处海滨,如今春寒未消,朕恐将军身体难支,若因此而毁君沙场盛名,实在不妥。”

康佩正欲再请,尚书令吴任起而荐曰:“兵部员外郎顾演,明韬略,通行阵,更具其父兄高风,今虽无军职在身,而才堪大用。”

忖以为不妥,驳曰:“兵者,国之大事,事关存亡,不可不慎。员顾演在臣部中任职,或优或劣,早有察究,演虽深谙策略,却未曾临阵,不可断然委任大军。且员外郎职遣尚处卑微,仅是黎屏军都督尉迟佑,便难以管制,况乎文、冉二侯,何以服众?”

任对曰:“陆公岂不知‘稍顾方略,不学古法’之古冠军侯乎?故而臣以为采擢荐进,当不拘常次,方能行非常事,立非常功。演未尝临阵虽为事实,而行军画策,未可知也。陛下若能亲授顾员外郎督指之权,效陆伯言之故事,敕远二侯及徐州北郡文武自是欣然听服。”

忖正色道:“齐贼寇边,疥癣之病耳,岂能比夷陵之患?我朝俊杰,亦胜孙吴远矣。依吴公所言,欲让陛下以数万之众,淮北之地付予顾演一试其才乎?若陛下难下决断,臣愿乞王师,披甲出征。”

本依杨梁三省六部制常理,尚书令吴任,总领尚书省六部事,左、右仆射为辅弼,官居正二品。陆忖为兵书尚书,属正三品,职衔低于任且为之所辖属。而忖是先帝勋旧,从征南北,屡有功绩,深受前后两代皇帝荣宠,权抚军大将军正二品军衔,更赐爵上党郡公,故而敢与吴任于御前争辩。

梁帝闻言,乃答曰:“陆、康二卿年岁相近,朕既不允康卿,又怎能许卿之请,如此岂不偏颇?且国在战时,兵部事务益是繁重,尚需上党公主持大局,以保前线无虞。”

梁帝恐吴、陆二人久争不下,便目视门下省侍中顾屏。演,屏之幼子也。顾屏会意,又见廷中僵持,乃推辞道:“犬子无学浅薄,幸蒙吴令君青睐,屏感激莫名。只是军阵行伍,非我所长,不敢置喙,当依陆公之言。”尚书右司郎中顾泓此番随行入宫,陪坐末列,亦附和称是。泓,屏之长子,演之长兄也。

尚书右仆射景隐奏道:“臣以为江夏王军谋武勇,好学下贤,临寇戍江,屡有殊效,可使北上御敌。”

众臣正欲再举,梁帝道:“诸卿勿要多言,江夏高卓,顾郎敬廉,朕已然知晓。只是元适(江夏王杨宜字)屯兵于采石,仲程(顾演字)考课于毗陵,若今降诏择其一还京,除为大督,使者往来,糜耗时日,徐州战事不容耽搁。”

康佩见皇帝不许其出征,而殿中文武又争论不止,只得拜而道:“老臣感激陛下体恤。而文、冉二人,身居累功,若非吾等老朽,则定要皇室宗胄出领方能统御。眼下人选难定,佩愿表举秦王殿下为帅,必能长驱敌寇,威震齐廷,壮我大梁声威。”

众臣无言。

梁帝思量片刻,认为可行,道:“秦王位尊爵显,明惠博达,向来通晓行伍,先帝时便常随军,戎马在外,早建彭城大捷与黔南之胜,可堪此重。”诸臣既碍于秦王身份不好妄加评判,又见圣意已定,便不敢再做异议。

帝又问左右侍者道:“子旌(秦王杨綦字)现下何处?”

答曰:“秦王殿下应在玉衡镇所督训卫军。”

“玉衡距京,不过咫尺。”梁帝乃使中书拟旨,门下用印,由翰林院学士携诏除秦王代行徐州都督事,授黎屏军虎符,奉命出征。又以军情紧急,特许免去告庙授武诸仪。

【第一章有很多背景和景物描写,字数有些多啊,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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