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门在石板地面上刮出的刺耳声响。门开了。
少年轻车熟路得打开店铺,进门右手边就是一排挂有各种刀具的墙壁。正前方则是一张喝饱了血的长桌,上面的血迹斑斑少年也懒得再擦。左边的桌子倒是干净的很。
少年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直径走向后院。
后院中间有一口井,水质如何倒是不知,反正少年一次没喝过,倒是原来的屠夫经常从井中打水烧水洗澡。
从后院搬了条凳子,回到前院那张干净的桌子边坐下。面朝屋内,盯着满墙壁上那十几把各种刀具,少年竟是就这么开始发呆了。
“张屠夫他跑哪去了?这得有三个月了吧?再不回来,上次隔壁村李家新婚请你过去宰猪送的那扇重十俩的猪肉我就吃完了。”
少年只知道,自打记事起,不知父母是谁,却清晰记得自己的名字,隋玉羡,一听就不像普通人的名字。但又怎么样呢?至今也没活的像个普通人。当时自己多大?五岁?六岁?靠着乞讨生活,最后还是差点饿死,记得好像是饿极了,和张屠夫家的那条老狗抢一块半生不熟的猪肉,也不知道少年哪来的力气,竟是拿了块石头,硬是敲死了老狗,夺下了那块猪肉。事后当然被张屠夫发现了。
那时张屠夫看着地上费力咬着猪肉的自己,只是说了句:”一个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打死了一条狗,啧啧啧,看来你是真不想死,那好,你以后来我这吧,活成人样倒是不可能的,毕竟你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家伙。但狗模狗样倒是可以活出来的。”眼神戏虐,不过貌似心情不错,真如拍狗一样拍了排趴在地上少年的小脑袋。
张屠夫真说到做到了,隋玉羡的确活成了狗。
六年来,看家护院,打扫卫生,清洗血迹,每天此时都要爬起来给屠夫开店,若是遇上远门生意,还要跟着远出,背上一整套的刀具,若是遇上大户人家那到还好,八成有马车可坐,肩膀和脚底的痛苦大大减少。若是遇上平民,一顿来回走下来,脚底还能保持个脚掌的形状,肩膀并未脱臼,已是极好了。
记得好像是十二岁那年春,接了一笔大单,几十俩银子吧说给就给也不怕屠夫不去,一看就是阔绰户,但偏偏张屠夫说什么也不同坐马车,硬是要带着隋玉羡走这几十里的山路。
隋玉羡也不敢说什么,走就走呗,不过当少年背起那一袋的刀具和工具后,就感觉不对劲了。起码比往常重了一倍!得,这一路上怕是不好走了。
果不其然,这一路不是上山就是下山。偏偏还动不动就大雨冲刷或者烈日高照。七岁少年的肩膀能有多厚实?很快衣服就被磨穿了,绳子开始磨肉了,随着少年一步一磨,没几步路就磨出血泡来,再几步血泡就破了,于是那几天少年顶着一肩膀的血跟在张屠夫后面。到了大户人家后,张屠夫给了少年一俩银子,要少年自个抓药去。至此后,少年的双肩就留有了俩条疤痕。
不过十二岁那年起,屠夫竟是开始教隋玉羡杀猪了,兴许是耳濡目染,隋玉羡学的很快,不到俩年时间,便有张屠夫六七成刀法。没错,就是刀法,
那天少年笑了张屠夫半天。当然是偷偷笑的。毕竟张屠夫说这话时的表情,并不是玩笑话。
“我张屠夫,没本事杀了几十年的猪,也就杀猪刀玩的可以,算是远近闻名。”
然后,张屠夫消失了。
少年那天一如既往的开门,等了许久不见张屠夫,一问隔壁的刘嫂,才知道天未亮就出门了,只让张嫂转告少年看好店铺。
于是这三个月少年照常开店。春节前倒也是有不少人约张屠夫。结果听到张屠夫不在后,大多露出古怪的表情,也不要得了六七成刀工的隋玉羡。一个个全跑了。
这件事倒是给隋玉羡气的不轻,总觉得被这群人给看轻了。
除夕那天,隔壁刘嫂邀请隋玉羡到她家一起吃顿年夜饭。其实也就俩人。刘嫂丈夫和儿子常年在外,少年这六年来也就见他们回来过一次,好像是少年十岁那年除夕回来过。不过那俩人倒是一直盯着隋玉羡看,看得少年和坐在钉子上一样,各种不自在。急急忙忙吃完后就跑了。
年夜饭其实也就一盘自家种顿野菜和冬天钱腌的萝卜,还有隋玉羡顺手从后院那扇猪肉上切下来的一俩肉。
少年从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枚铜钱,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实在无聊。
其实隋玉羡根本不在意张屠夫是死是活,张屠夫虽然也算养了他八年,但隋玉羡知道,张屠夫从未将他当人看。这八年来,隋玉羡从未上座和张屠夫共桌吃饭。第一次跟着张屠夫回家后,少年兴致冲冲的拿着一碗白米饭,坐在桌前等着张屠夫从后院那个简陋等厨房端菜上桌,张屠夫确实端了碗菜来,还是山笋炒肉。不过隋玉羡没吃到便是了。因为当时张屠俩手端菜,一脚就把坐的稳稳当当的隋玉羡给踹下了桌。手中那一大碗白米饭也全倒在了地上,碗,也碎了。
“你个死流子,老子带你回来是让你替那条野狗的活,你还敢上桌?还浪费老子一个好碗。”
于是接下来八年,隋玉羡从未上过任何餐桌。第一次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吃饭,还是张屠夫说要教隋玉羡杀猪刀法时,那天晚餐,张屠夫刚拿起碗筷,撇了眼隋玉羡,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今晚你上桌吃饭。”隋玉羡吓的不轻,战战兢兢的,一直不肯坐下,还是张屠夫实在看不下少年拿着碗筷站在桌边一副想坐不敢坐的样子,猛得一拍身边的长凳。骂道:
“叫你坐你就坐,当惯了狗,不吼你俩下你不爽是吧?”
少年这才安心坐下,却又不敢夹菜了。给张屠夫气的,直接放下碗筷,就看着少年。
“耶嘿,你小子,越大胆越小?四年前敢和狗抢一块猪肉,四年后,俩大盘猪肉摆你面前,夹都不敢夹了?”
有了这句话,少年终肯动筷子了,够三四人量的俩大盘猪肉,被少年吃个精光,就差把盘子舔一遍了。等到少年彻底吃不下了,张屠夫这才慢悠悠的说:“这个店子,我也开了十几年了,比你还大,当然,也比四年前那条死狗大,半年前去隔壁村刘家那次,看着摆在面前的猪,我就突然觉得我老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老了,自那次后,我就觉得我越来越老。于是我想找个人,把我这一身刀法给传下去,呵,到头来,最合适的人,竟然是你,哈哈哈哈!”
张屠夫好像是被自己给逗笑了,猛拍桌子,微弱的烛火照在脸上。隋玉羡字借着微弱的烛火。
看到了曲折山川,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干涸湖泊,看到了山川中的细流,在向下流。
……
一条“人”字型的巷子,而张屠夫的店,正开在人字的撇捺分叉处。开门既是正对一条算得上笔直的街巷子,左右俩侧并无相邻屋舍,独自一屋。正对街道。
少年昏昏欲睡,已经做起了小鸡啄地的动作。而左侧巷子里走出一女子。正是少年口中的张嫂。
张嫂看似已有四十来岁,不过听相亲邻居们说,张嫂自外地嫁到这里不过十二年。当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真实年龄怕不是刚过三十?只不过因是因为丈夫孩子长期远门,十来年下来,又是耕种又是纺织,若是遇上红白喜事,张嫂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自当帮忙去写一些挽联以及喜报甚至因为字迹清晰工整,不少相乡亲来张嫂这买春联等等。一位大家闺秀,哪经得起这么劳苦?自然衰老极快。而张嫂丈夫孩子,十二年来,也就俩年前春节回来呆了不到三日便又急急忙忙走了。于是村里的风言风语更甚了,都在传张嫂丈夫在外有人了,连儿子都不是亲生的…….
隋玉羡也曾问过张嫂,张嫂也只是放下手中针线活,看向一脸好奇微微一笑:“你啊你,怎么也学了那些东西?它们嚼舌根当长舌妇,能吃我二俩肉不成?我家丈夫我自是清楚,他在外定不会做什么。”
不过说完后,张嫂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呀,你隋玉羡长大以后的模样肯定不差,若是没本事实就凭你那张脸,还可以去青楼混口饭吃哦!”说完后张嫂自顾自的笑了。
不过当少年追问青楼是哪时,张嫂就不说话了。
隋玉羡真的很感激这位张嫂,因为少年这几年的衣物皆是这位张嫂从各位村民那讨来的不要衣物,再由张嫂将还算干净部位裁剪缝合出来的。
虽然大多并不合身,往往会出现一只袖口大一只袖口小等等一些问题,但隋玉羡并不在意。他很喜欢这些缝缝补补的新衣。
……..
“玉羡,早啊,又在看店?”
张嫂站在门外于隋玉羡打来个招呼。
“张嫂…..早好。”隋玉羡困的厉害,实在打不起精神干脆直接半张脸趴在桌子上,就要睡去。
见隋玉羡这个昏昏欲睡的样子,张嫂只是笑笑,走了。
咦?张嫂今天怎么什么都没拿?而且还去的村口方向?
隋玉羡等张嫂走出好几步的距离才察觉到张嫂的反常。“啊呜…..嗯……算了算了,困死了,昨晚也没干什么啊,咋就这么困?不管了,睡一觉。”
隋玉羡终是抵不住了,扭了扭身子,睡去了。
……
“驾!”
一辆极马车,驶向了这个常年无人打扰的村庄。
手持缰绳的,是一位无须老人,瘦小的身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袍。一双血管突起,骨瘦却细长的手握住缰绳。
“吁…..”“哒哒哒哒”随着马蹄声停。马车停在了村口处。
其实所谓的村口,也就只是立了俩根数丈长的木头,连个门都没有,所谓的护栏也就只是稀稀拉拉插着不到半人高的木板,上面胡乱缠着数根麻绳,其中还有不少麻绳已经断了。现在倒是被牵牛花和葫芦藤代替了麻绳的作用。
无须老人转身掀起车帘的一角,对着马车内低声言语几句,得到同意后,下了马车,直径走入村庄。
过了半响,马车内的人这才下了马车。此人俩鬓垂条,面色略显苍白,薄唇剑眉,双目若星,左眼下更是有一红痣。更给此人平添一份邪气。身着一暗红长袍,以黑色花纹刺边。左腰间别有一块类似令牌的玉佩和一把黑木扇以及一只白玉萧,玉佩上刻有“付名”二字。玉佩和白玉萧别于右侧,黑木扇则别于左侧,随步伐迈动,玉佩和白玉萧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缓缓而行,停步于村门前。只因身后传来一声言语。
“外乡人?”
红袍男子转头。是一老者,头顶草帽,稀稀拉拉几根黑发藏于白发中。满脸皱纹似那山川沟壑,无数汗渍顺着皱纹流下,双眼内陷,嘴唇干裂。一身补丁布汗襟,将一锄头搭于肩头。佝偻着身子。抬着头看着来人。
红袍男子转身朝老人双手并于身前,行了一礼。
“老伯伯,此地可是云山?此村可是云芸村?”行完礼红,男子并不直身,而是就这样弯着腰与老人平视。
“不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在这里,我哪知道此地是不是你说的地方?看你这一身打扮和语气,莫不是个读书人?”老人只是摆摆手,自上而下的扫视一遍男子,竟自顾自绕了过去,进村去了。
男子直至老人进村后,才直起了身子。随后也是进村去了。
村口的道路明显是修整过的,铺了一层细沙砾。不过定是许久前的事了,因为现在满地的鸡屎以及乱七八糟的各种散落的垃圾。男子抽出黑木扇于道上缓缓而行。道路上常有不知哪家的鸡群,歪着脖子于地上觅食。左右俩侧的屋舍却是紧闭着,只有几家开了房门,门前大多有躺在竹椅上的老人或者坐在门前抽着旱烟的青壮男子,个个穿着短汗襟,皮肤晒得黝黑,屋舍内的东西大多看不清。光线太暗。村中又时不时响起几声狗吠和人言。左看看右看看,游山玩水一般。随后,停步于一个岔路口,左转竟是一条石板路,虽然依旧肮脏和随处可见的鸡屎。右边则是裸露黄泥道路,凹凸不平,连着俩边的房屋也略微起伏。
不过,一路至此的男子,却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无须老人便从右边的黄泥路回来,对着男子抱拳道:“找到了,这条巷子一路直走,右转后就能直接看到,在一家应是本村唯一屠宰店里呼呼大睡,俩侧房屋皆是紧闭的,打不开。”
男子合上黑木扇,“呵,果然如此,看来我真是来的巧啊,不早不晚。”
将黑木扇重新别回腰间,跟着无须老人走进了右边小巷中。
……
京城,一座高楼上。有一人单手扶栏。身后有一黑衣男子跪在地上。
“今朝立春万物醒,来日清明无人坟啊。”语气颇为无奈。
“枯藤,你去准备一下吧,有些事要开始了呢。”
身后黑衣男子诺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了阁楼。
男子来回踱步。最后单手指天,笑骂道。
“管它天地风云否?我自抑扬起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