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待遇优厚,就算不是主厨,靠着柳福一人的工钱,便能让妻儿衣食无忧。二人算不得郎才女貌,却让许多人钦羡。
东街的裁缝铺布料不错,价格也公道,妻子王氏前几天路过时,忽的想起自家相公好像还没有一身体面的衣服,不禁低下头去。这一低头难免看见自己的衣裙,她伸手捻住衣角,倒是上好的料子,于是心中酸涩,眼中险险留下泪来。
她悄悄抬手擦拭眼角,拉起儿子的手,快步离去。
与普通人家一样,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丈夫的手里,每月按时发放些零用钱给妻子,家家户户几乎如此,唯一的差别便是零用钱的多少。
柳福给的钱除去吃吃喝喝还能余下些,但是要买一匹好的布料却是不够的。算算日子,每个月省下来一些,年后就能买下一匹布,再加上些棉絮。
到时候便能裁一件冬衣与春衣,江南即便入了春,也是异常寒冷,冬衣刚好好用得着。
街上有各种铺子,多是些米铺茶铺,铁铺一般不会设在这种繁华的街道上,为了方便打铁,铁匠总要在偏一些的地方开铺子。当然街上也有专门出售农具的铺子,这些铺子一般与铁匠铺有往来,或者是铁匠铺老板为了更好的做生意,盘下一间铺子售卖铁器。
道路两边是些没有本钱开铺子,于是便就地摆起地摊,多是些菜农,亦或是卖些小物件。这些人大多在别人家窗户前摆摊,绝不会堵到人家门口。条件好上一些的,便会买下一辆木质手推车,侧面立起框架,木架的板上多会有一块布,上面书几个大字,多是自己售卖的商品名称。
卖糖葫芦的则是扛着插满糖葫芦的靶子在街边慢行吆喝。遇到了大人领着小孩子出门的,他们便觑准机会,有意无意的提高音量。
“糖葫芦嘞,又香又脆的糖葫芦!”
如果哪家小孩子看的眼睛都发直了,那他们就会根据小孩家长的脸色试探性的向小孩子问一句:“怎么样,要来一串吗?又香又脆的糖葫芦。”
柳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用期盼的眼神望向母亲,王氏掏钱买了一串,待卖糖葫芦的人走远后,她蹲下身一手轻轻按在柳宁的头上揉搓。一手扶着柳宁肩膀道:“宁儿,娘亲要给爹爹做衣裳,过年以前我们就不买糖葫芦了,好不好?”
孩子想了想,点头道:“嗯。”随后他将剩下的糖葫芦悬在王氏嘴边,“娘亲,吃糖葫芦。”
王氏咬下一颗红润的山楂,上面的糖很匀称,想来那买糖葫芦的已积攒了多年的手艺。他的话倒是不假,糖葫芦果真又香又脆。
她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神,心中很是欢喜,书院的先生将儿子教的很好。
“宁儿,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爹爹哦。”
“嗯。”
柳福见这几日妻子吃瓜果少了,平日里自家娘子虽然节俭,但是一些碎嘴的吃食家里总是有的,尤其是连儿子最近几天的糖葫芦都省了。
晚饭时,柳福问妻子:“娘子,可是银子用尽了?若是如此,这些你再拿去。”说着便递给王氏一个布裹,那时候人总喜欢拿一块布将银子裹起来存放,免得钱财丢失。大多人家都是买个钱袋便罢,柳福家虽然算不上富贵,但是余钱还是能存下不少,只不过常年受父母影响,柳福便一直用布裹起来当钱袋子用,家里的一只钱袋,由王氏保管。
王氏看着柳福,掩面笑了笑。
“柳大爷恁个财大气粗,书院先生将宁儿教的很好,也不撒泼打滚的要什么。”
柳福闻言一笑,正慢慢将手缩回去,王氏却是一把抓过他递来的银两,笑盈盈的盯着柳福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柳福点点头。
“都依娘子。”
然后他扭头去看柳宁,恰好柳宁也在看着自己,两个眼神交汇在一起,柳宁赶忙低头吃饭,柳福假装没看见,只看着儿子,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明日掌柜的要见一个大人物,下工要晚些,你和宁儿不用等我。”
“哦?什么大人物?”
柳福轻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掌柜的看起来挺重视这件事的,也许是江湖上的某位大侠吧,不是我们能结识的。”
王氏打趣道:“还有我家柳大爷不能结识的英雄?”
柳图夹了一块肉塞在王氏嘴里,“你家柳大爷杀猪宰羊还行,交朋友就不行了。”
“再过几个月,宁儿就七岁了,到了正式拜先生的时候,明日我带他去看看,给先生送些用得着的东西。”
“先生是个好人,切莫用钱财轻贱了,送些先生开设学堂用得着的东西吧。”
“我晓得,明天还是等你下工一起吃饭。”
柳福笑了笑,痴痴的望着王氏,后者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吃菜。
“老夫老妻的了,你这是做什么?”
柳福哈哈一笑道:“如此,就多谢娘子了。”
说罢,也学着江湖里的大侠抱了抱拳头。
江南还未入冬,下过了雨,天气也寒的厉害。昨天还是穿着薄衫的李景洵,今日起来便多披上一件袍子,急匆匆出门去了。
近来江湖上有传闻,说南刀宗主勾结苗人,意图离乱中原。
多年以来,北刀宗率众配合朝廷镇守北方,抵御北蛮,南刀宗会同中原武林对抗苗疆,如今却传来南刀宗勾结苗疆之说。如今有人愿意出面与南刀宗对质,故而南宗的人北上,北宗的人南下,算算脚程,两伙人会在江南遇上,索性便约在江南醉仙楼,准备杀除宵小之徒。
李景洵久居江南,这次诛邪之会的准备事宜也就落在他头上。当然,李景洵更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南北刀宗的很多人也希望这是一场误会。毕竟同修一场,多少还得念些旧情。
这是柳福第一次见到江湖中排的上号的高手,过往见过许多游侠,大多眼神炽热,怀揣着自己的理想。李景洵不同,他的眼神很平静,他与每一个人交谈的时候,都是同样的眼神。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乞丐而蔑视,更不会因为对方是王侯将相而奉承。
“掌柜的,下个月十七我要包下醉仙楼,这是定钱。”
掌柜的客套一番后收起李景洵拿出的钱袋,看着旁边的柳福,催促道:“快去拿些酒菜来,酒要上好的花雕。”
本来柳福本不该给李景洵送酒食,但是跑堂的店小二今日有些腹痛,向掌柜的告了假,掌柜的怕其他店小二说错话,就让柳福跟着。
柳福应声去拿饭菜,掌柜的这般模样有些好笑,柳福却很能理解。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人不好开罪,就只能放下人的身份去迎合。
下工后的柳福特意绕道买了两串糖葫芦,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母子二人的“秘密”。
第二天王氏便在柳福口中得知柳福涨了工钱,所以每月能多给自己五钱,王氏随意估算,下月初多出五钱,便足够买下布料与棉絮,再赶十几天的工期,就能替柳福将衣服做出来。再等一个月,又有闲钱给宁儿做一件新衣。等到三月,天渐渐暖了,一家三口就能一起去游山赏景,不过到了那时,醉仙楼应该也开始忙起来了吧。
这几日江南已来了些刀客,大多是北刀方面的人。此次乃是北宗问罪南刀宗,而李景洵又属南刀宗之人,这次的事宜全都交他一人处理,北宗之人实在放心不下。因此好些北宗刀客将行程提前,早早到了江南,为的便是防止李景洵暗中有排布,到时若是查明南宗确实私通苗疆,也不至于落得太被动。
有些名气的大摇大摆的到江南,以拜访的名义直接去见李景洵,但是这样的人不多,毕竟时间还早,就算要有所准备也不急在这一时。
除去这些明面上的人,暗地里也有不少刀客,这些人与李景洵并不相识,且大多数没什么名气,江湖上能叫的出他们名字的除了与他们一起摸爬滚打过的,便再无他人。
为了方便打探消息,一部分刀客将佩刀装入行囊,出门时只带一把长剑,或是其他形形色色的武器,这些武器要说共同点,那应该就是便宜。
能引来众多刀客的,无非是一个“侠”字,南刀宗主的地位不止在刀界,就算放到全江湖那也是举重若轻的,“刀分南北宗,剑辟东西道”岂是虚传?通敌叛国不是小罪,即便是宗主,也要天下共诛。相反,若是有人敢冤枉南刀宗,那也是要落得千刀万剐的下场。所以刀宗这场聚会,是杀灭宵小的聚会。
顾云霄很小心,这次来江南他甚至没有带刀,前阵子季停告诉他,有人为了瓦解中原,组织了一场交易,交易内容大概就是猎杀中原武林名家或是一些镇守边关的武将,用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场交易由幕后之人先拿出交易的东西,要想取得这个东西的方式也很简单,拿人头来换。
不久前苗疆的一本密录突然现世,中原这边便接连有忠于朝廷的侠士与文武官员送了性命,季停说他曾暗中查探过,有大半的人是死于南宗刀招。
在季停的劝说下,顾云霄决定先入江南,至少要保证季停来江南的路上不会太坎坷。
这一日清晨,顾云霄早早便推开客栈的窗户,从这间客房的窗户望去,刚好可以看见醉仙楼的门口,为了节省银子,他没有买酒,只烧了一壶热水,暖暖身子倒是足够了。
李景洵现在在哪里?他今天会不会来醉仙楼?南宗什么时候会到?季停的指控到底是不是真相?
顾云霄一筹莫展。
江南果真繁华,虽及不上中原那般富丽堂皇,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顾云霄只能盯着醉仙楼的门口,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错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柳福快步走出醉仙楼,然后往慈恩医馆急急行去,柳宁今日不慎坠入河中,天气寒的厉害,孩子又受了些惊吓。顾云霄自然不知道这档子事,看见柳福慌忙的样子,他心中暗想:“这个人有问题。”
当下取来外衣披上,快步跟上柳福。
顾云霄心情复杂的回到客栈,他将随身的兵刃靠在桌沿,到了一杯水,他往水中吹气,发现水已经凉了,于是放下杯子,抬眸往床边望去。他的瞳孔忽然缩小,后背一阵发凉。
有人来过!
顾云霄快步走到床边,仔细看着床单上的一个细小皱痕,在他去追柳福的这段时间,有人来过这间屋子。
“被发现了吗?是不是南宗的人?不!不对,如果是南宗,他不该这么早就下手。”
顾云霄拉上窗户,只留一条缝隙,确保自己能看到醉仙楼门前的一举一动,而自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到底是谁躲在暗处?我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几经思索后,顾云霄收拾好行囊,向城外奔去。一切得从长计议,先想办法脱身。
顾云霄在巷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好多圈,这样应该就能甩掉尾巴。
顾云霄在严州城外隐匿了七天,乔装打扮后再次入城,这次他不再盯着醉仙楼,而是在通往北门的大路旁找了一家店住下。
不到七天的时间,已有许多南宗刀客找上顾云霄讨要说法,顾云霄也不知他们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
季停联系上顾云霄时,是顾云霄来严州城的第二十八天。
季停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一夜之间断了联系,找了好些天都不见踪影。
当季停赶到严州城时,与南刀对质就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二人花了两天找到的季停的探子,他的尸体被藏匿在一处破茅屋,伤口是南宗的独有刀招。
顾云霄眉头微皱,季停似乎看破他的心思,于是提刀舞了几刀,他问顾云霄:“南宗的纵横十字刀,此人便是死在这招,云霄兄弟看看我舞的可有差错?”
顾云霄曾见过南宗的刀招,他点点头道:“一点不差!”
季停此时一竖刀甫劈砍完,左脚弓步在前,他低着头没抬起来,顾云霄也没瞧见他的嘴角突然上扬。生命的最后,顾云霄只听季停掩不住激动的说了一声:“那就好!”
随后季停忽然又将纵横十字刀使了一遍,只是这次是往顾云霄身上招呼。
那一夜的季停,喝了好多好多酒。
冬月十七,醉仙楼挤满了刀客,可是很多人却无意吃喝,南宗有人等的不耐烦了,于是喊道:“季停呢?快叫他出来!”
南宗谢云垂坐在一张桌前,他隐隐感觉刀界要出大事,为什么北宗会有一个叫季停的人突然出面针对自己?勾结苗疆这事更要从何说起?
在一行人的吵吵嚷嚷中,季停抱着顾云霄的尸体步入醉仙楼,他将顾云霄轻轻放在地上,怒气冲天的喊道:“谢云垂!为吾挚友……偿命来啊!”
一旁角落里的王氏见有人抱来一具尸体,想要绕到门口去,可是那边却堵了一群人,无奈他只好把柳宁紧紧搂在怀中。
季停双足一曲一直,向谢云垂弹射而去,起手第一掌,便是全力以赴的一掌。
谢云垂不明所以,反手抵御,两掌相对,谢云垂屁股下面的凳子吱一声折为两截,人却丝毫未动,反观季停,根基差谢云垂太多,反被一掌震退数丈。
如此尚且不够,他似乎将顾云霄之死全都发泄在谢云垂身上,再一掌直击谢云垂胸口,谢云垂看准时机大袖一挥格去这一掌,随后一掌反制拍在季停胸口
“退下!”
季停又一次倒飞而出,当下吐出一口鲜血。
季停踉跄起身,胡乱擦去嘴角血渍,拔刀攻向谢云垂。
谢云垂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季停连连进逼,谢云垂饱吸一口气,缓缓起掌。
两名南宗刀客急忙冲出,一人架住季停左手,一人架右手,赶忙将人往后拖。
李景洵霸堂刀出鞘,去卸谢云垂掌劲。
“两位,冷静!”
谢云垂见是李景洵阻拦,力收七分,三分力道与李景洵拼了个不分上下。
季停心想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怒气腾腾的号叫道:“杀人凶手,你还有何话要说!?”
谢云垂双手一圈负在背上。
“人非我所杀,你们可自行查明。”
“普天之下,除了南宗,还有人会使纵横十字刀?”
谢云垂抬起头,看不出是喜是悲。
“除我之外,尚有一人。”
众人投来惊愕的眼神,在很多人心跳加速的那一刻,谢云垂缓缓吐出两个字。
“北宗!”
季停惊出一身冷汗,他几乎是僵在原地,挨了南宗两掌本就气血两虚,如今这话传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敢辱北宗!杀!”
在一名北宗刀客的暴怒中,季停压下心悸,勉力支撑着站在原地。
缓过神来,冲向南宗那人已然摔倒在地。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季某今日纵然拼个身死道消,也要铲除祸患!北宗诸位同修,今日当勠力同心,攘除奸凶!”
一时间,南北两宗纷纷拔刀出鞘,又有南宗弟子喊到:“如今真相未明,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对南宗发难!”
双方僵持之际,门口又有一人进入,那人挤过人群,走向谢云垂。
“世叔,家父前些日子……被人杀害了,身上这纵横十字刀之伤……可是世叔所为。”
谢云垂道:“明义,听我的,你先回去。”
那年轻人也不多说,拱手退下。
南宗里有不少人都认得这年轻人,江西廖老将军一脉独子。昔年苗疆大举进攻中原,廖老将军整合武林帮众,与苗疆死战半月余,终至援军到来,廖家高门大户,几乎全家战死,独独余下这一脉。
谢云垂此举无疑坐实了杀害廖老将军的罪名,许多南宗刀客互相确认眼神后,拱手告辞,事到如今,唯有两不相帮。
此时虽退去半数的人,王氏仍然没法子挤到门外去,于是便抱了柳宁一点点靠向后厨。
大多数南宗弟子退出后,季停走上前来。
“奸佞小人,伏诛吧!”
季停当先发难,长刀向前一送,直劈谢云垂要害处。谢云垂反手握刀,手臂一扫,季停险险拿捏不住刀柄。又有两名北宗刀客自左右两方夹杀而来,谢云垂矮身避开,左手向前一探,拿住一人手腕。他手指发力一拧,那人惨叫一声,手中长刀颓然坠地。
右首那一人正抡起长刀,谢云垂已当先一脚正中他胸口,后方冲上来的三人,一人双足发力接住被谢云垂踢飞的刀客,在空中转了几圈卸去劲力后稳当落在地面,还不等那人道谢,他已如离弦之箭蹿出。
当先两刀齐齐斩下,谢云垂横刀格挡,第三刀如约而至,三人一齐调动内力,谢云垂手中的刀被压下半寸。
“哈,后生可畏!”
谢云垂调动内力,反手一推,三人向后掠出。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围攻谢云垂,李景洵当下抡起霸堂刀,与几人缠斗。
有那号称“听风刀”的青年男子,不知几时已悄然拔刀出鞘,觑破李景洵闪避后的破绽,一刀砍在李景洵后背,登时血流如注。
“李兄,这是要与刀宗为敌?”
李景洵更不搭话,趁着对方开口说话之际,横劈一刀,那青年男子未料到李景洵会趁机发难,只得竖刀去架,霸堂刀走的本就是刚猛沉重的路子,那青年自然化不开这一刀的力道,只得连连后退卸力。
李景洵接着向上一挑,同时一个平踢,将青年踹开。
同一时间,后头有一人大步流星杀到身前,只不过那人终究修为尚浅,反被李景洵逼得连连退后。
季停转念一想,今日仗着人多,要杀南宗不难,只是不见得在场的人人会拼命,与其苦苦缠斗,不如先将李景洵擒下,好逼他就范。
随即便攒掌转攻李景洵,此刻李景洵恰好提刀直刺那青年刀客,那刀客慌乱中向左侧避开,背后却亮出了颤颤巍巍的王氏和柳宁,李景洵赶忙将力向下沉,背后突来一掌,李景洵止不住去势。王氏见有一把刀直直刺来,下意识将柳宁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霸堂刀自王氏后背刺入,自柳宁后背刺出。
这一幕恰好被店小二赶去通知的柳福看见,他发疯似的冲上去,却被不明所以的人当作对头一脚踹回来。
李景洵全身颤抖着松开手,季停深吸几口气,让剧烈跳动的心平复下来。
“枉杀无辜,李景洵,你无救矣!”
周围缠斗的人纷纷罢手,他们齐齐望向这边,李景洵踉跄后退几步,抬掌往额头拍下。
谢云垂抢先踢起地上一块桌椅砸烂后留下的碎木将他的手弹开,于千钧一发之际打晕束手待毙的李景洵,施展轻功将他带离现场。一群人紧跟着追出,也有人选择留下。
柳福挤过人群,将王氏与柳宁一并扶起,他将外衣撕作两半替他们止血,只是一切都是枉然,鲜血依旧不住涌出。他不敢将刀拔出,怕妻儿的血更加止不住,也怕妻儿忍不住这般疼痛。
无助,惊慌,恐惧充斥着大脑,他努力的想着办法,却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办法,只能紧紧按住伤口,眼泪与鼻涕混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他一边哭一边喊。
“救命啊!救命啊!”
似乎终于有人在一声声呼喊中想起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挤上前来替王氏与柳宁点穴止血,虽不能完全止住,却也好了不少。
“在场的朋友谁身上带了伤药,且行个方便。”
江湖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以备不时之需。随着这话出口,便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药瓶递上来。那人在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周围人也学着他将衣服撕成布条。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刀扯出,然后在母子二人的伤口处快速撒上药粉,再将伤口包扎。
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夫呢?哪里有大夫?快找大夫!”
这句话让柳福变得镇定了许多,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对,找大夫,找大夫。”
他抱起柳宁,想用多余的碎布将他绑在自己的后背,一旁的刀客伸出手接过柳宁。
“交给我吧,你在前面带路。”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就抱着妻子往医馆奔去。
……
柳福等人到医馆的时候,徐老头还在后院晒太阳,如今来医馆求诊的,大多是些小毛病,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交给自己的几个弟子打理就是。自己行医问诊一辈子,倒是积攒了不少经验,几个弟子不是什么天纵英才,真正的看家本领没学会,但是却也差不多够用。
看着柳宁与王氏,项世英无奈的摇了摇头。“诸位请回吧。”
柳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只求他救妻儿一命。
“这世上有的是救不回的死人。”
岳南星看了看大师兄,又看了看柳福,心下一软,不忍让他难过,于是开口道:“大师兄……我……”
项世英无奈叹息。
“此二人生机断尽,你纵请师傅出来,也是枉然。”
岳南星低下头去,“至少,让他们再说说话。”他说。
项世英点了点头:“由你。”
医馆外,柳福仍然跪在门口不住磕头,嘴里仍是喊着:“求你,救救他们,求你……!”
岳南星掺着徐老头走出来,到门口时,徐老头习惯性剜了项世英一眼,似乎是责怪他太不近人情。然后又对岳南星说:“有些事情,你比不上世英。但是,却比他更能坚守本心。”
他径直走到柳宁母子二人的病床前,细细打量着二人的伤势,王氏还能再续一口气,柳宁却是完全断气了。
岳南星把柳福带到屋子里,徐老头看了柳福一眼后,又快速将目光移开,那种期待的眼神,徐老头已见过太多次,却并非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完满。
“柳屠啊……还想和夫人说什么话的话……你……你抓紧时间吧。”
这话刚说完,徐老头便叫岳南星取来银针,这几根银针是徐老头找人专门打造的,最粗的一根有小拇指一般。
最终王氏在徐老头的妙手下转醒。
“宁儿呢?宁儿没事吧?”
柳福强咽泪水,“宁儿没事,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他说。
“那就好。”王氏说,她四下摸索,“包袱呢?”
听到她在找包袱,立马便有人将她的包袱送进来,里面装着一件新衣。
“咱们先出去吧。”徐老头吩咐了一句,岳南星走在最后将门掩上。
良久以后,柳福独自一人走出,那件新衣穿在他身上正合适,不大也不小。
有几名刀客自发去雇马车,要将母子二人拉回家安葬,岳南星收拾那间屋子时,发现师傅的银针不见了。
柳福等在医馆门口,妻儿的尸体就摆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接一滴落在地面。
一名刀客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岳南星突然冲出门大喊到:“柳屠不可啊!”
那刀客的注意被岳南星的喊叫声吸引,下一刻却觉得喉咙一阵冰凉,柳福用如坠深渊般的眼神看着眼前众人:“你该死,你们都该死!”他下意识捂住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他另一手一掌拍在柳福肩头,柳福重重摔倒在地,晕厥前,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这群人,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记住谁,这一次,却想永远记住这一群人。
纵使愤怒,刀宗众人自认理亏,但自己终究不是元凶,为了不刺激柳图,于是便商议,纷纷离去。
……
数月以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找上了整日浑浑噩噩的柳图。
“想报仇吗?”
再一年后的江湖上便出了一个人称“绝代刀狂”的人。
……
李景洵转醒后也想过要自尽,只不过谢云垂几次三番出手,最后因他一句“人死了,就永远无法弥补遗憾,你这样只是在逃避现实。”而放弃自杀的念头。
刀宗也有不少人来找过李景洵,可大部分却被一个叫做李景清的姑娘一剑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