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刚刚让丫鬟脱下朝服,便听得门房告知有人拜访,李钠又是整理一番,方才到大厅接见来宾。
来的正是刚才中书房里的四人,后面还跟着陈年吉、徐波、钱申等一众朝中大臣集体到访,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佬。
李钠起身,招呼众人依次落座,相互客气一番之后,便有侍女送上佳果热茶。
下面有人夸赞道“这冰天雪地的时节,也就只有在阁老家能有这等美果了”。
“若我所猜不错,这时从江南之地千里迢迢运至京城的吧,山高路远,还能保持这般新鲜,着实不易”。
“我倒是觉得这茶才是极品啊,武夷山上的母树大红袍,下官只在皇宫里喝过,却不曾想相府里也有”。
.....
众人一阵吹嘘,李钠屏退左右,正欲说话,便看到门口又来人,待看清之后,一脸震惊,环顾一周,急问道“诸位这是何意啊?”
在座的各位大佬相视一番,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李钠有些慌了阵脚,忙将院里闲杂人等全部赶走,柳文清笑道“李大人无需惊慌,今日不过是平常相聚”。
李钠怒道“诸公就不怕皇上言官治我等结交朋党之罪吗!”
“你们这是要把我放到火上烤啊!”
众人面面相觑,显是没想到李钠动怒,这时高毅看到一个眼神,会意之后立马站起身,朗声道“我等身居庙堂,食君禄,自当分君忧!今北蛮宵小意欲南侵,为国家计,为皇上计,为天下苍生计,不管是战是和,我们都应做好准备”。
“不错”,陈年吉站起身,续道“方今天下未定,中原尚未一统,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国库空虚,民力疲敝,百业待兴,西北边关频频告急,西南土司乍叛乍降,蜀中民心未附,我身为兵部尚书,外不能抗敌,内不能安民,夜寐之时,常常深恨己之无能,辜负皇上圣恩”。说完,陈年吉拱手向北,拜了一拜。
钱申随即也站了起来“诸公皆是肺腑之言,我全仰皇上信任,幸居户部尚书,这十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自问尽忠职守,事事躬亲,不敢有分毫懈怠,然如今天降异象,播州大旱,幽州洪灾,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饿殍遍野,哀鸿声震天,我、我于心不安啊!”说着,钱申便转身擦起了眼泪。
徐波也跟着说道“自先帝北伐无果,户部就一直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这些年来,若不是钱大人设法变通,恐怕..如今眼看着又要打仗,唉”。
李钠惊讶地看着众人,心中变幻,但最后还是面色如常,面带倦容,脸色无奈道“诸公可有决断?”
世人都道江南好,青山绿水忘不了。
虽然今年天气着实有些异常,但江南到底是江南,绿树红花,山清水秀;贩夫走卒,车水马龙;人杰地灵,富足安康。既有文人风流,也有市井烟火;既有青楼梨园销金窟,也有茶楼说书平民房,纸醉金迷的繁荣,粗茶淡饭的温馨,各个阶层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地方,彼此完美融合却又能互不打扰,泾渭分明。
天南城,渭河码头。
“卖烧饼哩,新鲜出炉香喷喷的大烧饼!”
“云吞,鲜肉鲜虾,绝无欺诈,热乎乎的云吞面啊!”
“猪头肉,家传秘制,别无二家,老少爷们,都过来看看啊!”
天南的码头不大,但却是渭河中下游货物转运的中心之一,何云自然发达,从码头往上游看去,千帆飘过,万篙争渡,目之所及,大大小小各类货船,满载而来,满载而返,繁华非常。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盖如是也。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连同着带动了河岸两街的商业,开丝绸庄的、小食摊的、客栈打尖,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码头是最不缺劳动力的,力夫们光着膀子,“嘿嗬嘿嗬”地赚着卖力气的钱,虽已入初冬,但仍旧汗如雨下。他们如同蚂蚁一般,辛勤地、不知疲倦地搬运着一船船的货物,卸货、装货...
有河的地方就有船,有船的地方就有渔船。渔夫们往往天刚蒙蒙亮便要启程出发去捕鱼,到得朝阳升起时便会返渡。渔网撒开,全凭经验和手气,一条渭河,养活了沿岸千万渔夫。
而此刻,正是渔船回渡的时间,码头岸上一早便沾满了前来收鱼的鱼贩子。
“王老头,今儿收成咋样?”有相熟的人开始相互问了起来。
“嘿,别提了,今年这水冷得出奇,鱼群全趴窝了”。
“宋哥,你呢?”
“白费力气的活!”中年男人颓然着叫道“真TMD出奇了,过去再不济,好歹有个十来斤小鱼,今儿个一条都没打着”。
“可不咋地,我估摸着今年往后也就这样了,一大家子等着老子去养呢,实在不行,我也去抗两天大货!”又一个年轻人附和道。
“这靠天吃饭的活就是难,还是找份安稳的活,踏踏实实干的好”。又一人说道。
“你们个后生,还有得学哩,这才到哪啊,想当年...”老王开始吹起了当年。
“去去去,又想当年,你咋不说想当年你给太祖皇帝端过尿盆呢!”
“那是太监的活!老子是正儿八经的汉子!”老王怒了。
“是汉子,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不知谁幽幽说了句。
“谁!哪个兔崽子说的,滚出来!”老王拿着船槁击打水面
岸上众人听着这些渔夫尽瞎扯淡,就是手里没货,也失了兴趣,正想离开,便听得一小孩蹦跳着拉着旁边男人的衣袖喊道“爹,爹,清哥儿回来了!清哥儿回来了!”
便见江上有一小船,乘风而来,船速极快,船头站着一个少年,正大笑着向岸上众人挥手打招呼,嘴上大声疾呼叫喊。
少年二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简单制式粗布衫,布衫做工相当粗糙,上面此刻全是水迹,但却掩盖不了少年身上的少年感,剑眉星目,风姿飒爽,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再搭配脸上那充满阳光的笑容,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好俊的少年郎!”
单人单船,少年英气,洒在身上脸上的和煦温暖,与江上的朝阳,勾画出天南冬日里独有的画面。
小船行得飞快,须臾便到了岸,少年船技极佳,从动至静不过数米。将船停稳之后,少年跳上岸,便有人笑着问道“绝清,好心情啊,看来上了不少货”。
“一般般啦”。于绝清嘴上谦虚,但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清哥儿,你的鱼呢?”已经有人伸长了脖子去瞄了。
“这不都在船上嘛”。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跳到于绝清的小船上,把船舱底打开。
“我艹!牛逼啊!”刚一打开,便有鱼跳出,打在那人脸上。
众人靠前一看,好家伙,满满一仓活鱼,全在乱蹦乱跳。
“绝清,这鱼卖我了”。刚看完货,便有人喊道。
“别听他的,卖我,我包圆了”。
“姓周的,你非得跟我争是吧?”
“梁胖子,你以为整个天南就你家开酒楼?”
“你再拽?就那狗屁小酒楼,算上房顶不到三层,连桌子带板凳开不了50席,用得上这么多鱼?”
“你管老子?我用不上养着看不行?说得你们家能用上似的”。
周梁二人分别是天南最大的两家酒楼老板,打小就认识,相争相斗二十几年,一直都看对方不顺眼,都想着办法要弄死对方。
总之两人的原则就一个:只要对方想要的,就是我也想要的。
两人争地盘、争客源、争厨子甚至争女人,不管好坏,先抢了再说。
眼看着两人文斗不过瘾,就要发展成武斗,于绝清连忙拦着,笑道“两位老板,听我一句劝,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嘛,何必动粗呢”。
说完,便笑着大喊道“今天这鱼,人人有份,20文一斤!童叟无欺!不议价!”
顿时欢呼声一片,周梁两家有钱有势,一般小鱼贩根本不敢惹他们,要真包圆了,那也只能认了,这时于绝清这一席话,顿时引得众人喜欢。
冬天里的鱼价偏高,从天南沿河边买回处理,再由鱼贩运到别处,往往要50-100文一斤,只比羊肉低一点,像酒楼里加工的,做成西湖醋鱼之类名菜,一尾鱼往往要卖几两银子。20文一斤,真的良心价了。
老王在一旁看着,暗道可惜,小娃儿终归是小娃儿,要换自己叫价,决计不会这般便宜,便说道“绝清娃儿,还是你有本事,咱们可都啥也没捞着啊”。
这是好心提醒,我们大家手里都没货,就你独家生意,多好的机会,干好这一票,提提价,直接可以过年了。
于绝清笑容不减,说道“今天运气好,找着一个鱼窝,赶明儿我带你老一块去,说不定还能有收获!”
老王愕然,随后脸上笑得跟花一样,深深的皱纹镌刻在了他的脸上,露出老黄牙喊道“好小子,那咱可就说好了啊!”
“清哥儿,带我一个!”
“带我带我!”
“也带上我!”
“没问题!听着有份,有财大家一起发!有钱大家一起赚!”于绝清豪气万丈。
渔民们欢声震天,兴许是要留个好印象,大家齐心协力帮着于绝清上称卖鱼,满满一仓,瞬间清空。
于绝清拿着银子,用江河水洗了洗手,便去逛起了集市。
“武大头,还没收摊呢!”于绝清上前轻轻揍了跟他年纪相仿的一个年轻人,接着跟他勾肩搭背。
武大头原名武志,因为天生大头,故而又叫武大头,又因为身体瘦弱,从小被人欺负,因此性格内向,他苦着脸委屈道“清哥儿,别打了,很痛的,我可顶不住你的拳头”。
“你这身板,是要好好练练了,总这样咋行,往后娶媳妇上床时咋整?不得挨骂啊?”
武大头听得脸红,窘迫不已,于绝清哈哈大笑“算了,不逗你了,你就是个闷油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说完又揍了一拳
“清哥儿,你有事说事嘛”。武大头呲牙痛道
“没事,照顾你生意总行吧”。于绝清挑挑眉,摸了摸肚子“给我来俩烧饼,正好没吃早饭呢”。
武大头这下来精神了,从摊子上利索包好两个烧饼,送到于绝清面前,于绝清也不讲究,抓过大饼就吃,边吃边问到“最近有没有人欺负你?故意为难你,不让你做生意?”
“没有,上回你跟他们打过交道之后,就没人来闹事了”。武大头的“打”字说得很重,但又愁眉道“就是这天冷,生意也不好”。
“有事就说,别憋着,都是兄弟,别不好意思!”于绝清拍了拍武大头的肩膀。
武大头其它地方差劲,就是这肩膀有两分力,倒也受住了,听到兄弟两字,也是精神了,点头道“明白!”
于绝清吃完了大饼,拍了拍手,抹了把嘴,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啪”地砸到烧饼摊上,说道“结账!”
武大头愣了愣,连忙拿起银子推了回去,手足无措“不行,清哥儿,都是兄弟,我不能收你钱,你拿回去”。
于绝清突然变脸佯怒道“咋地?看不起你清哥啊?我是吃东西不给钱的人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可是..”武大头脸色为难
“可是个屁!”于绝清骂道“给你你就收着”。
“这,这太多了,我找你钱”。说着武大头便要翻箱子。
“找个锤子钱!”于绝清拨开武大头的手“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兄弟之间还计较这一分半分的,说出去你不丢人我丢人!”
“清哥..”。武大头就是再傻,这时也知道于绝清是在帮他,有点哽咽。
“干什么?”于绝清怒目道“一个大男人,别给我在这儿跟个娘们似的,小心我揍你!”说着又是扬起拳头,作势要打。
武大头下意识躲避,但却是抽了抽鼻子,嘿嘿笑了起来,于绝清也装不下去的,也是欣慰地笑了起来,骂道“滚滚滚,赶紧收摊,回家照顾老娘去!”
武大头应了一声,在于绝清的帮忙下,两人很快收好摊子,武大头邀请于绝清去家里做客,于绝清没答应,说下次一定。
然后便是一个人在天南城里闲逛,他有很多朋友,但要么没个正行,不着边;要么就是替老板打工,少有武大头这样的小摊贩。
就这样闲逛到天黑,于绝清来到了一家酒馆前,这可以说是他们兄弟帮的一个总基地,谁要是有空的,就到这儿聚聚,也不约时间,总之碰上就是缘分。
于绝清几乎天天来。
刚走到门口,于绝清就看见熟人,立马笑着高声叫道“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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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皇宫里,赵重站在寝宫里,迎着蜡烛,昏黄色的烛光照得信件通亮,他再一次看着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密信,眼神冰冷,透着一丝阴狠,突然往前一递,信件瞬间被蜡烛点燃,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更加清晰,赵重手一松,密信便落到地上,迅速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