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凌晨1点了,众人还在杨三金家的院子里忙活。
一个身手敏捷的家伙在杨三金家的鸡圈里乱扑,捉到一只芦花公鸡,一看有点瘦,顺手就扔了,又去挑肥的下手,其中还有几个人堵在鸡圈门口为他加油助威,不停地给他指划着哪只公鸡大。最后,他们选中了一只大红冠子,金黄脖子,红色身子,黑绿色尾巴的大公鸡,那公鸡腿长身高、毛色油光顺滑,样子倒是冠绝鸡群,一看平时就是个趾高气昂的家伙,捉鸡人扑倒了它,它还不知自己将担负些什么使命,只是被吓得“呱嗒呱嗒”地叫个不停。
还有几个人在杨三金家的草料场收拾铡刀,他们将铡刀缝隙里的草抹剔除干净,又用清水给铡刀洗了个澡,然后特别用磨刀石打磨了一下那已经寒光闪闪的刀口,毕竟,谁也不知道待会要用它铡什么鬼东西,还是把它磨锋利些比较牢靠。
在其他人忙活的时候,武城烈也没闲着。他回家去了。他家离杨三金家不远,折返一趟都用不了20分钟。
武城烈回家牵狗去了。
武城烈家的那条狗可是名扬斩刀山平原,是斩刀山平原上近些年来唯一的“七星溅”。据传言,“七星溅”长着阴阳眼,能看见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关键是还不怕那些东西,敢于与其争斗。
所谓狗中的“七星溅”,是指母狗一胎生了七条,最后却独活下来的那一条。这“七星溅”狗自生下来以后,就狠辣毒绝,在与其他兄弟姊妹一起成长的过程中,或阻止其他小狗吃奶导致其被活活饿死,或争凶斗狠咬死咬伤其他小狗,总之,它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活不长,最后都会直接或间接断送在它的手上。“七星溅”因此独占了生活资源,于是它比一般的狗长得更加强壮威猛,也更加骄横狂躁,更加胆大凶残。在以前,“七星溅”狗是能与野狼群单打独斗的猛犬,出手凌厉,勇于拼命,连野狼都畏惧其三分。现如今,斩刀山平原上的野狼几乎绝迹了,年轻一代的“七星溅”除了看家护院,基本没其他需要搏命的事可干了。但是它们的威名还在,因为只要它是条“七星溅”,它就不是条平凡的狗。
很快,武城烈拉着他家的“七星溅”回来了。只见那狗高的简直像头小牛,腿粗腰细,黄脸黑嘴,耳朵竖立,眼神剽悍,两眼正上方各生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黑色胎记,猛一看,还以为它长了四只眼。它吐着血红的长舌头,不屑地盯着其他人,它之所以不攻击其他人,是因为在场的都是斩刀山平原上的父老乡亲,它都认识,但不一定都喜欢,如若此时哪个好事的家伙敢凑近招惹它,肯定会走着过来,趴着过去。
“都收拾停当了吗?”武城烈问道。
“收拾好了。”杨三金回道。
“刚才是谁牵羊着来?”武城烈又问。
“好像是虎娃子。”一个声音答道。
“虎娃子,你过来。“武城烈说着,目光在人堆里不停地扫着。
虎娃子,斩刀山平原上一个脑袋不太清醒的懒汉,自家日子过得烂包,倒是喜欢给别人家干事,尤其干那些一般人都不乐意干的事,就比如说在丧事上当吃力不太好地“牵羊人”,反正大家早都忘了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小名叫‘虎娃子’。
虎娃子挤在人堆里,唯唯诺诺地不肯出来。
“你过来啊!”杨三金喝道。
“我不敢过去......那狗咬我呢,那可是‘七星溅’。”虎娃子说。
“哎呀!行了,行了,咬你个屁,不要做作了,赶紧过来。”武城烈说。
虎娃子这才磨磨唧唧地挪到了武城烈跟前。
“把手伸出来,让狗闻一下。”武城烈说。
“凭啥吗?”虎娃子又不情愿了。
“凭你刚才把你公羊兄弟拉前拉后。哈哈哈!”人群里有人替武城烈说了。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众人一笑,脑子不清醒的虎娃子莫名其妙的就得意起来,他感觉自己此时与众不同,是焦点人物,因为只有他身上有大公羊的线索。于是这家伙自以为潇洒地伸出了双手,“七星溅”果然凑上去闻了闻。
而后,武城烈摸了摸狗背,“七星溅”扯着武城烈转头就走,众人依次跟了上去,那个身手敏捷的捉鸡人抱着大公鸡和杨三金并排走在武城烈后头,杨三金拿着一些香表黄纸,他两后面跟着抬铡刀的,不知是谁还给铡刀披了一面红绸被面,最后头跟着些凑热闹的。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凶猛的七星溅走走停停,众人跟着也停停走走。
鬼鸮又开始嚎叫“咕咕咕咕咕”
一听到这凄惨怪异的鸟叫声,寻羊的众人虽然都没吱声,但身子却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唯恐自己被拉在队伍最后面。
在七星溅的带领下,他们在斩刀山平原上兜了几个圈,最后,从另一个方向进了乱子湾。
前些天下过暴雨,斩刀山发山洪,此时靠阴的乱子湾依然泥泞不堪,到处都是积水的坑坑洼洼。七星溅越走越快,众人也跟着越走越快,人群里有几个短腿的小个子几乎是一路小跑了,毕竟看热闹已经看进了乱子湾,开弓没有回头箭了,硬着头皮一看到底吧!反正也都不敢脱离队伍独自返回了。人群越走越挤,就跟大热天的羊群低蒙着头挤在一起纳凉一样,虽然会更热,但至少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有几个人滑倒了,摔得人仰马翻,但都立马爬了起来,那反应一个比一个快。
乱子湾自古都是斩刀山平原的土葬区,埋葬着斩刀山平原上那些或寿终正寝、或英年早逝、或壮年横死、或少年夭折的人们。甚至还埋着一些早年间参加军队平定西北内陆某邪教之乱时被斩杀的年轻士兵们,据幸存者说,那些士兵们被叛乱分子们五花大绑,然后挨个砍下头颅,他们都很年轻,生在乱世,人如浮萍,命如草。往后的很多年,每逢那些士兵的遇难日当夜,乱子湾里都有异象出现,据说厮杀声、冲锋声、惨嚎声不绝于耳,犹如置身古战场一般。
刚一进乱子湾,七星溅就躁动不安,它呲着牙呜呜呜地低吟着,尾巴僵硬地倒立着。七星溅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寻羊的众人拥簇的更紧密了,大家几乎是抱成一团在慢慢挪动,捉鸡人被挤在最中间,一直都胡乱翻腾的大公鸡这时也安静了下来。
对于狗与众人的不安,武城烈不为所动,他依然信步走着,甚至还从杨三金那里要了一支纸烟,边走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一呼一吸,火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把本就穿着黑袍的武城烈衬托的犹如一个暗夜中行走的幽灵,一个牵着大狗的幽灵。
乱子湾里静悄悄,毫无那只逃走的公羊的声影。寻羊的众人,路过一座又一座坟墓,惊动了那些蜗居在坟头的小生灵,兔子,黄鼠,不停地从各个坟头往出窜,众人被吓得一惊一乍。
当他们路过一座有些年头的孤坟时,杨三金刻意瞅了一眼那坟,不好,发山洪时,那座坟被冲了一个大洞。当杨三金看向那孤坟时,坟上被山洪冲出来的那个大洞也犹如一只深不见底的独眼一般盯着他。杨三金突然一个哆嗦,差点摔倒,幸好众人挤在一起,他才借靠着其他人的身子勉强站定,而后继续前行。寻羊的众人大都年轻,不知道那座孤坟埋葬的是何人,但杨三金知道那座孤坟的主人。
要上坡了,上了坡就到了乱子湾口。
七星溅越发躁动,从胸腔里发出那种类似于狼的声音,终于,坡路走到一半时,七星溅开始狂吠,然后挣脱武城烈,朝着乱子湾口冲了上去。
羊没找到,狗又跑了。
绝不能跟丢了狗,众人又都气喘吁吁地跟着七星溅狂奔。他们一路连跑带爬地来到了乱子湾口,七星溅就停在那里,对着乱子湾口的那棵大柳树狂吠不止。众人不解,但又害怕,只能唯唯诺诺地向七星溅靠近。
终于看清了,七星溅不是在对大柳树狂吠,而是对着大柳树底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狂吠。到底是什么东西,众人好奇而又不敢靠近。
又是武城烈,刚才上坡时,他压根没急,当众人跟着狗一路往乱子湾口冲时,他独自一人被拉在了最后,这会儿才慢悠悠地走上来。
武城烈拨开众人,径直走到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跟前,慢慢蹲下,抓着那黑乎乎的东西摇了几下,然后朝着众人喊道:“是少猛。”
杨少猛躺在大柳树底下,早已意识全无,但还吊着一口气。
众人凑近一看,那杨少猛的嘴里,眼睛里,耳朵里,鼻腔里,全是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