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是一座巍峨庄严的道家宝殿,殿门上方高挂“忠孝神僊”四个大字。矗立云端,好似真的神家仙府一般。
净明山万寿殿,道家祖庭圣地之一。门下弟子多以垂世八宝为旨,入世普济众生。
惠风和煦,百鸟争鸣。
大殿外,一名清癯道人,身披橘黄法衣,手揽三千拂尘,正在为两名弟子送行。
“为师交代的事你可都记住了。”语出似渺渺仙音。
“弟子已铭记在心。”
台阶下一丰神秀逸的年轻道士俯首作揖,态度极为恭敬,声音铿锵有力。
背着一把桃木宝剑,越发显得身长体拔。
“你呢?”
清癯道人又慈目看向陈海林身边的道童。
道童亦是稽首回话:“回师父,弟子也记住了。”此时他背着一个小木匣子,弯腰时发出叮当响声,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清癯道人抚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两名得意弟子,手中拂尘一挥,“那好,你们就下山去吧。”
………
陈海林,净明山第三代正统箓牒修士,神烈真人吴猛座下大弟子。自三岁随师上山修行,十四年来还不曾出过山门。
这次下山是受师命所托,与师弟葛轩同去冀州北武城和凉州龙虎堂两处,各送去一封信和三枚铜钱。
久居深山,生活枯燥,不曾见过山下花天锦地。
很快,师兄弟二人便被城镇的繁华热闹,街上的流水马龙乱了心智。
尤是葛轩,孩子天性,每每遇见讨心的东西都会驻足盯视良久,就差把“想要”两字写在脸上。
而陈海林也是疼爱他这个师弟。况且葛轩看上的也大都是些小物件,两人的盘缠也不少,遂多是毫不吝啬的为其买下来。
然两人皆不曾察觉,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如林中虎豹发现猎物一般。
………
多日奔波,一路还算顺利,两人来到的冀州地界一座小城。
“师兄,方才那人分明是个假借道士身份招摇撞骗的混子,我们为何不戳穿他的勾当?”葛轩背着匣子跟在陈海林身旁似有点闷闷不乐。
“你忘记了下山前,师父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了:万事小心谨慎,莫要节外生枝。”
瞥了眼葛轩,似还在赌气。
陈海林遂又轻抚葛轩,劝慰道:“况且那人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凭些口舌功夫谋生,与戏子无异。断人钱路,如杀父母。我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陈海林正言语着,忽与一人迎面轻撞。他刚要稽首道歉,却见那人反倒是加急了步子远去。
注视着那人远去,陈海林也没上心,只当是个有急事的人。
重新整了整道衣,看着葛轩柔声道:“不说这些,走,师兄给你去买冰箱葫芦吃。”
听到有冰糖葫芦,葛轩苦愁着的面容霎时眉开眼笑。
却是陈海林在摸了腰间一下后,停步若有所思。
“师兄,怎么了?”葛轩正急着要去买冰箱葫芦,发现陈海林伫立不动后疑问道。
“我们的盘缠被刚才那人给顺去了。”
陈海林含笑淡然说道。
“啊!”葛轩吃惊。一脸着急道:“师兄,那我们快去追。”说着就要迈步,却是被陈海林一把给抓住了。
陈海林扫视了一眼两人身后大街,道:“那人早已经没了踪迹,我们去何处追?”
“那这可怎么办呢?我们离北武还有几天路程呢,难不成要我们乞讨过去?”葛轩顿时慌了神。
陈海林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模样,俯首思索了一会儿后,对着葛轩安慰道:“莫慌,乞讨是不会乞讨的,且看为兄作为。”
只见陈海林领着葛轩走到路旁,然后从葛轩背着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张卦布铺在地上,又摆了几个沿途买来的小物件,最后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一一按在上面。
捡起一块石头在道路青石地面上写了几个大字:相命、卜卦、画符。
明白陈海林意欲何为后,葛轩在一旁劝诫道:“师兄,这画符还好说。但以我们二人的道行,相、命、卜三术是断难做的了准的。如此行为与方才见到的那江湖骗子何异,若被人识破还会给师门给摸黑的。”
听了葛轩的话,陈海林沉思一会儿后点头同意道:“师弟说得有道理。”
然还未待葛轩高兴。
却见陈海林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绝对不能透露身份。”
“师兄?”葛轩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茫然的看向陈海林。
“放心,世间道士假扮真的多得是,有何道理不让我们真作假。”
陈海林轻抚葛轩的头宽慰道:“况且,师父他老人家不也曾告诫过我们:这次下山遇到难处要学会变通。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
说完这话,陈海林眼神更加澄清有神了。
葛轩却顿感无语,心中诽议道:师兄,师父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许是两人的家伙事儿不起全,亦或是因为两人太年轻了,来往人流虽不少,但他们这摊子大半天没有生意上门。
眼看着日薄西山,葛轩肚子已然“咕咕”作响,所幸他竹匣子里还有些点心。
但考虑到两人今晚没了落脚去处,葛轩心中难免着急,看向陈海林忧心道:“师兄,我看我们还是换个法子吧。穷则变吗?”
却见陈海林蹲坐在那,已然闭目打坐,一脸泰然模样,“不急”。
就在葛轩不再抱什么希望,已经做好露宿街头的打算时。
但见一匹毛驴向这边走来,驴上驮着一布衣青年。腰别着一个枣红大葫芦,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虽穿着简陋,但肌肤白嫩,粉面桃唇。定不是寻常农家人。
“道长,卦算得准否?”
陈海林睁开双眼缓缓起身稽首:“自是准的,不知施主要算何事?”
骑驴青年起身下驴,来到两人卦摊前,眯眼打量着陈海林道:“我爹让我去永安城讨要一桩旧债,想请道长帮忙算算我此行要债顺利否?”
说罢,不待陈海林言语,就将卦布上的三枚铜钱一一捏起,随手抛入空中。
陈海林遂马上盯视着空中翻转的铜钱,开始掐指心算。
片刻后,铜钱落地,三反老阳。
青年瞥了眼仍在卦算的陈海林,没说什么。再次一一捡起地上的铜钱抛入空中,还是三反老阳。
如此,青年连抛五次,皆为老阳。
而陈海林已经开始蹙眉,手中掐算加快,额头也已经隐约有汗珠滑落。
不理会陈海林,青年再次弯腰取钱,抛入空中。
然这次铜钱还犹在空中翻转,陈海林却停了掐算动作,右手一挥,将三枚铜钱尽数接入手里。也不摊手去确认其正反,就收入怀中。
对着青年含笑稽首,语气极为诚恳道:“我观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正所谓头圆法天,天欲富,足方象地,地欲厚。此番施主所为有天地神人相助,定是马到成功,一帆风顺。”
听了陈海林的话,一旁葛轩瞠目结舌,这不是方才那假道士的说辞吗。
青年亦是哑然失笑:“我让你卜卦,你却给我相面,这都分不清楚,莫非你是个假道士?”
陈海林莞然一笑回应:“卦相、面相,本就相通,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一样的。”
青年却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诡笑,低声奸邪向陈海林说道:“忘记告诉道长了,其实我爹早就死了,也没人欠他什么债。”
闻言,陈海林知道自己被耍了。眼看着青年回头似要呼喊什么。
陈海林忙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低声道:“施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青年回过头来看了陈海林一会儿后含笑道:“道长莫急,逗你玩呢。”
陈海林松了口气,放开了握住青年胳膊的手:“那就多谢…”。
然还未待陈海林说完,就见青年高喊道:“大家伙儿,快来看呀,我捉到两个骗子。”
遂指着陈海林道:“这人看着长得清秀俊朗,却是做唬人买卖得。”
看热闹自古以来就是人的天性。
青年这一喊霎时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有几人更是对着陈海林和葛轩二人指指点点,开始说一些难听的话。
两人那层遭受过这般欺辱,葛轩更是被羞耻的满脸涨红,几欲落泪。
见这架势,陈海林知道,这个小城他们不能再待了。遂收拾好东西,拉着葛轩急忙出了城。
一路奔出城门,两人刚要松口气。回头看去,竟发现那冤家竟骑着毛驴尾随两人而来。
“你这是意欲何为?”
陈海林没好气的问道。
只见骑驴青年看着二人嬉笑道:“天大地大,我要做什么还要向两位汇报不成?”
………
因为青年的捣乱。
陈海林师兄弟二人由可能露宿街头变成了流落荒野。
出了城,又走了几个时辰山路,此时天已然黑了下来。
并且葛轩木匣子里的那点点心完全不够两人裹腹,此刻二人的肚子已经在疯狂哀嚎了。
“师兄,要不我们就地休息吧。”
葛轩又饿又累,尽管他的木匣子早已经被陈海林接了过去,但还是要坚持不住了。
陈海林瞥了眼身后驴背上颇为悠闲的青年,慈柔看着葛轩鼓励道:“我们再走一会儿,争取今夜能寻个农家借宿。”
然他话音刚落。
“那是不是有间房屋?”却是骑驴青年一些一个方向说道。
两人寻这青年所指望去。
远处黑暗的树林里却是坐落着几间屋子,然却没有一丝灯光。远望去,有几分孤寂瘆人,似是一座荒宅。
但怀揣着一丝希望,陈海林还是带着葛轩走了过去。骑驴青年亦是紧随其后。
待至宅院前,陈海林心中希望已灭了大半。
眼望去,等人高的院墙历尽沧桑,几处已然崩裂倒塌。院内枯枝遍地,杂草丛生。三间土胚茅草屋并排在院子中央,虽还未坍塌,但已是一副颓败模样。
四周巨木环伺,遮住皎月,昏暗幽寂,阴森瘆人。
心中没怀多大希望,陈海林轻叩院门:“请问有人吗?”
静寂,一阵凉风拂过,吹的人发寒。
“谁呀?”
蓦地,屋内传出一苍老沙哑的声音,像是一位古稀老人。
陈海林和葛轩皆不由心中一喜。
“我们连夜赶路至此,不知能否在耆老这乞些吃食,借宿一晚?”陈海林恭敬询问道。
“噢…”。屋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似是主人在犹豫。
片刻,就亮起了灯。
“老汉我行动不便,门未关,几位进来便是。”
经得屋内主人的同意,陈海林心中欢喜,又是稽首一礼道:“谢过耆老了。”
遂带着葛轩来到房门前。正了正衣衫,就要伸手推门。
然房门却忽然自己打开,迎面一张瓮口大的猩红血嘴扑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