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州世外海域,
古微山岛,
一位衣衫破旧的老道士带着唇红齿白的小道士,沿着泥泞的山路,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向古微主岳赶去。
“师父,咱们能找到帮我破掉丹田禁制的破炁珠吗?”
“云儿,那尸骸既是仙家中人,自然会有破炁珠,届时定能助你破了避障,解开寿元禁制。”
“师父,如果没有呢......”
听出苏云落寞的口吻,老道士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为师都会想法子帮你解开禁制,实在不行,拼了这把老骨头,都要把你送到海外去,”
苏云感激地点点头。
十五年前,自己被师父从大雪中捡到,养在古微城唯一的道观里。
小时候,苏云常听师父说起三海四洲,辽阔无边,远极千万里,有成仙者或逍遥自在,餐霞饮雾,或焚江煮海,摧岳搬山。
而自己所在的沧澜州,亦有七大洞天、七大仙门,统领世间剑、符、丹、武四大道承。
苏云屡屡站在海岸远望,渴望有朝一日能走出古微山岛,去往海外求仙问道。
而每隔三年,都会有二三宗门驾临此地,寻些颇有天资的入道凡人,不论年岁,但凡你能冲窍入道成功,就赐你一点仙缘,收入门中。
可六岁那年,师父以符纸铜钱起卦,算过自己的命数。
三道禁制霸占丹田左中右三方,致使经脉不通,限制寿元,自己只能活到十五岁清明节后一个月。
若不能打破它们,寿元将耗尽。
中间那道屏障,又同时阻隔了他冲窍洗髓的道路。
九年来,苏云冲窍无数次,均以失败告终。
而由于古微从未出过其他冲窍成功的人,此朝春秋一过,将再无仙门来此收徒。
所以,仙家用以洗髓冲窍的破炁珠,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传闻其冲窍灵力极其雄厚,或可连带冲开屏障。
正值清明,山上凉雨飘飘,苏云紧了紧袍领,又将书匣的遮雨布向前使劲儿拽了拽,看向远处。
群山如幕,半轮黯淡紫日埋在山间,冒出煌煌紫色幽火,照的天际与周围群山尽是紫光。
一尊身着道袍的巨人残躯躺在山间,一只断手耷拉在林中,另一只手握着大剑,垂在山头。
巨人胸口处,有硕大的血洞汩汩流着血,瀑布般落至山脚。
血河瀑布下方,还有一溜橙黄星点,绕山而上,却是其他想分一杯仙羹的赶路人。
苏云眺望巨人,震撼无比,半晌才回神。
十天前的一夜,天外红光诈现,整座古微城的人都看见了那照亮半边夜空,划破苍穹、急速下坠的火球,紧接着,就是一声如雷巨响,火球砸在古微山境。
足足一日,火光才散去,显出巨人尸骸。
城中唯一的符卦道士,便是苏云的师父,告诉城里人,巨人是半步紫日境界的真人,乃世间顶峰存在之一。
为何是半步,圆满紫日是完整的太阳,半步当然是半轮。
紫日何等厉害?冲窍洗髓入道后,需过灵窍、丹胎、元阳、炼神、破虚五重大境,才可一窥紫日毫厘,且仙道漫漫,越往后,越难如登天。
十天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想靠仙尸开辟道途。
但被仙尸外白茫茫的结界阻隔,无人能靠近。
老道告知百姓,真人死后还有余威,再等些时日。
终至清明,白障消失......
到火折子燃去半个指节时,一老一少也行至山脚,古微主岳撞入眼帘,巍峨无比。
真人残尸也愈发壮观,他那两枚空洞的眼眶,像在审视万丈人间。
“咦,师父?”
苏云突然放慢脚步,一边抬头望去,一边问道:
“那个大的仙人,也会死吗?”
仙人长生,超凡脱俗,这是苏云自小便晓得的道理。
老道微微一愣:“仙道之争,咱们怎么说得清楚,但云儿,此番过后,若真能拜入灵符宗,却是百利无一害。”
他解开腰间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大步朝仙尸方向走去。
灵符宗,七仙山门之一,亦是唯一的符道正统仙门,最适合苏云。
苏云嗯了一声,快步跟上。
盏茶的功夫后......
“嘭!”
古微山脚下,忽然传来惊天巨响,爆炸的烟尘散去后,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惊慌失措的跑开。
“有鬼,鬼啊!!”
有一人面色苍白,跌跌撞撞朝苏云跑来,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前面有鬼,从地上冒出来的,别去......别去!”
苏云还未反应过来,他就两眼一翻,当场死去。
“师父,这……”
苏云小脸煞白,退后半步。
“吁……”
老道士把此人尸体搬开,长嘘一口气,眉头皱起:“地底冒出来的?怕是仙人之尸,引来幽祸?”
苏云知道什么是幽祸,阴气极端旺盛时,便会引来幽府祸鬼齐出,轻则吸净方圆阳气,重则啖净生灵血肉。
其实,统御沧澜诸地的十四宗门,都会为自家顶尖弟子册封仙像,为其在人间立观,不仅吸纳苍生愿力香火,反哺宗门,更可镇压地下幽祸,保一方平安。
但古微城的仙像观,三百年前就蒙尘了。
“云儿,取奔行符,我们速去查探,若是幽祸势大,古微城恐不保!”
苏云取下书匣,拿出两枚微黄的符纸,一张贴与师父,一张贴在自己腿上。
待贴好后,苏云脚下生出酥麻感,接着身子轻飘飘,被师父提起来朝前冲。
十五息过去,但见紫光如幕,朗照夜空,二人终来至仙人残尸跟前。
巨人下方,无数裂缝像蛛网似蔓延开来,人们都被拖入裂隙,尖叫挣扎,却无济于事。
“救......救命!救命啊!”
火把四散而落,满地狼藉,有人被拦腰切成两半,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被幽祸狼吞虎咽的吃掉。
“云儿,咱们先……”
老道话音未落,地上赫然又出现一道裂隙,黑光喷涌,狰狞幽祸争先恐后钻出。
他心道不妙,再度抓起苏云辗转腾挪,避开一处处裂隙。
只见仙尸侧躺的这一边,裂隙愈来愈多,疯狂扩散,轰隆隆的响声此起彼伏。
半座山壁塌方,仙尸朝一旁歪去,胸前血流倾倒在山野,顺着无数裂隙灌入地底。
但一枚华光内蕴的珠子,却是忽然顺着仙尸道袍滑落。
“破炁珠?!”
老道早已摆好阵法,看见珠子落地后惊呼一声。
苏云一听,顾不上其他,连忙将其捡起。
正要放入怀中......
可是,更多幽祸争先恐后的从地底爬出。
它们漫天游荡,横冲直撞,苏云躲闪不及,被掀翻在地,手中珠子也被幽祸围攻击碎。
“不!!!”
苏云崩溃了。
他红着眼,满脸悲痛,摇摇晃晃站起来,怔怔的看着碎掉的珠子。
而周围本有数百人至此求仙缘,如今只剩不下十数人。
惨烈的景象,在遍地火光的照耀下显的犹如地狱。
师徒二人面前,一张张惨白透明的脸围着他们争相浮现,发出让人牙根直酸的尖啸。
“幽祸……”
老道士眼里映着千百厉鬼飞舞的身影,他们也只是凡人小道,哪能对付得了这等规模的大幽祸。
但若是幽祸入城,将会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或许,只能用那一招禁法了...
眼看苏云手忙脚乱的取出一沓符纸,三串铜钱,还刺破两手中指,画下歪歪扭扭的血阵,要与幽祸抗衡。
又看看了碎落一地的破炁珠。
老道欣慰之余,心中发寒。
符纸与铜钱不断震颤,驱邪法有些作用,你勉强挡住一些,但归根结底,也只是杯水车薪。
毕竟,那可是千百幽祸的围攻,残存之人,顷刻间便被吸成人干。
苏云的睫毛,也被汗水血水打湿。
幽祸们盘旋呼啸,打算往城中飞去。
苏云强提精神,准备殊死一战。
忽然,一只嶙峋却有力的手,搭在自己肩头。
“云儿,想不让幽祸入城,为师只有以禁法封它们一起入地了。
“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说着,他朝前走去。
“师父,你?!”
听到禁法二字,苏云心神大震。
愣神间,手上的符纸铜钱也被师父一把抢去,他像是年轻了几十岁,哈哈笑着,将手中卦物尽数朝天抛出,喷出一口酒,念动禁法口诀。
“师父,师父!!!”
苏云撕心裂肺的叫着,他眼睁睁看着师父大笑着,以身为饵,无数幽祸在若干符纸的牵引下齐齐朝他涌去。
他想去追,但师父只是回眸,轻轻摇头。
“云儿,为师临走,需托你一件事,这禁法,只能压制三年,期限一到...古微,将再无光明。”
“三年内,获封仙像,才能彻底封印他们,苍生命数,牵系于你,为师无能,不能陪你道途了!”
“云儿,切记,你只有三年时间,心怀苍生,莫当无情仙人!”
说完,老道士回头,放浪大笑,周身符纸盘旋。
嗡的一声,一条巨大无比的裂隙出现,老道与幽祸的身形渐渐冰封,沉入深渊。
紧接着,便是万籁俱寂。
陪着苏云的,只有遍地残骸,和一尊无言的紫日仙尸。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师父......”
苏云落泪,修长的指节攥进泥里,渗出鲜血。
他盯着地面:“三年......获封仙像,您说过,沧澜州各仙门顶尖弟子,也需一甲子的时间......”
“我连破炁珠都守不住,师父...我还有前路吗?”
但很快,他目光坚定起来。
“师父,我会的!我会找到希望!”
突然,他从寂静无比的夜色中,听到苍凉遥远的歌声。
似有所感,苏云微微抬头,对上了紫日仙尸空洞的眼眸。
刹那间,他耳鸣阵阵,头晕目眩,三息后,瞳孔涣散起来。
天旋地转间,苏云歪斜着倒下。
仙尸胸口血洞处,一件宝物感应到什么一般,化作一阵白光,悠悠飞出,钻入苏云脑海。
苏云倒下后并未昏迷,只是感觉自己身处混沌。
而外界,一群戴着傩面的矮小精怪,不知从哪里冒出,围着苏云的身子唱起前后不搭调的歌谣:
“九重的天外悬着一片看不见的山……”
“隐世的山上住着一群看不见的仙……”
“地上的人儿呐,你们也想成仙!”
“爬上仙梯,去看一看~!”
“听一听逍遥的道语哟,嘿!”
“尝一口,未尝过的道果鲜甜!”
傩面小人手拉着手,你一眼我一语:“成仙,成仙?这世间可有真仙?谁能成仙!”
突然,他们停下吟唱,似在等待。
半晌,那脸上挂着白眉傩面的小人,用老迈而铿锵的嗓音唱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一往无前!”
“善!”
白茫茫混沌世界中,
苏云清晰的听见歌谣,也能看见了。
他在脑中世界的身形起起落落,由天入地,遨游乾坤,星海浮沉间,好一个光怪陆离。
“开一朵镜中花!”
“蕴一汪水中月!”
小人们再次唱起来,苏云身子被调转,四面八方的白雾朝前汇集。
一面贯穿寰宇的镜子,赫然出现在眼前,镜中空荡荡一片,苏云心神有感,点出一指。
镜中,浮现三千世界。
此时,小人们一同合唱:“镜照万古,岁月苍远,道不出——混元大罗天!”
天字荡开,他们齐齐收声,三千世界刹那消失。
一切烟消云散,苏云魂归身内,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