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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了一小伙儿,现在在休息站....去神垕....啊?不是河南....饭吃了,刚吃完!”我拧开一瓶水,递给语气逐渐败坏的司机。

“衣服带了带了,不冷,没下雪。放心吧,年三十我指定能赶回——哎~爸爸抱~真乖~”

我按亮手机屏保,壬辰年,甲寅月丙午日,腊月二十九。原来明天就是年三十。

“等急了吧年轻人,上车上车。穿那么少还在外面站着,进来暖暖。”师傅朝我招手。车子坐稳启动,聊几句后我问他:“师傅家是女孩儿?”

“可不,一晃眼就十几岁了。这大了还撒娇呢。还有个小子在广州念大学,明年毕业。”

“巧了,我家也是两个。”

“是啊,那你这也是赶回家过年?”

“回家是真的,但....就只有我赶回家过年。”

“父母呢?”

“不知道,在忙吧可能。”师傅沉默一瞬,又试探询问,“那....长辈呢?”

“也许在家吧,也不太清楚。”

是个人聊到这程度也很难往下接,师傅叹了口气。于是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享受到了难能清静。

过完最后一道关口进到神垕镇地界,天空开始飘雪,视线逐渐漫漶不清。

世人只知河南古镇神垕,却不知再更靠北的边境小城,也有一个神垕。阔别十几年,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雪越下越大。

“造物故豪纵,千里玉鸾飞~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哇。”

师傅话刚落,我眼瞧着几米远外的路上凭空蹿出一只驼背瘦削的拦路鬼。挥挥手让他开去,“师傅您喜欢辛弃疾?”

“那你看,辛弃疾?那可是相当传奇的一生。”

我茫然点头,“您给讲讲?”

师傅的大演讲说得十分精彩,只一会功夫,“听众”就把车围满了。要不是我在车里,估计后座还能再塞几个。

在以往的二十几年里,我依托各类影视古籍,画集,民俗故事小说形成的鬼神世界观,是混乱庞杂的。但其实若从古人的角度来看,也许就能清明很多。

读几本古籍就能发现,其实古人对神鬼妖怪精等,没有现代区分的那么严格,统称为鬼神。

而鬼神鬼神,虽然总如连体婴般一同出现,但鬼要比神存在的历史久。鬼字出现比神字早,神字殷周时才出生。

神的本字,从鬼,申声。是从鬼字中分化出来的。而后世的神,也是从鬼中分化出来的,但地位却逐渐赶超甚至凌驾于鬼之上。

到最后竟被人类推至最高点,以敬畏之心,祭祀供奉起来。

但鬼与神总的来说,都是鬼。

那鬼又是什么?《说文解字》里讲:“人所归为鬼。”归,就是死。人死了,灵魂化为鬼。

源于万物有灵的灵魂不灭“魂魄说”,不用我多解释。它是我国自原始社会代代传下来的一种特有观念,后与东汉末期传入我国的佛门业报轮回观念相结合,内化成新的灵魂观念“神不灭”。当然此神非彼神。

扯远了。

说,人所归为鬼。和人一样,鬼(灵魂)也得有个三六九等吧。古人挥发了一下想象力,三魂七魄出现。然后呢?那就“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呗。

归天者怎样?尊神。归于地又怎样?那就老实呆着继续做你的鬼吧。

其实说到底,鬼神本一家。一母所生。只是老二争气做了皇帝。老大运气差点只当了个王爷。

这自古皇帝,甭管当得怎样总不乏推崇者。而王爷的地位就有些微妙。几星好评还不是俺们小老百姓说了算,不高兴踩一脚的情况也是有的。

拐个弯,说说本土道教。

道教也有鬼神文化。那道教的神团系统是怎样的?

马书田的《中国道教诸神》里总结道:继承了古代信仰的天神,地祗,人鬼的鬼神系统+后世人为创造的长生不死的神仙系统+儒家仙王圣贤和佛门阎王鬼卒,构成一个无比庞大冗杂的道神系统。

好在中国地大物博。不然两千年前带着他的牛头马面来到中土的阎王爷,只怕连立锥之地都混不上。

鬼文化与神文化,深深植根于中国的文化土壤,在华夏子孙的无限求知欲和丰富想象力的加持,民俗文化的发展和史书典籍的记录下绵延了数千年之久。对鬼神是否存在的态度,也大致分为以下四种:

有鬼神论;无鬼神论;横跳边缘;不关我事。拿古今贤者和名人举例。

有鬼神论者(墨子,葛洪,袁枚,纪晓岚等)

无鬼神论者(荀子,曹植,王夫之,孙。中山等)

横跳边缘人(孔子,管仲,梁启超等)

自打鬼神被人类创造产生的那天起,有关鬼神是否存在就一直争论不休。两派人鼓腮红脸地对骂半宿也没能争个结果出来。好,那咱笔杆子下见!你不信,我就造一个出来让你信。

就你能想到造啊?早在先秦《山海经》就横空出世了。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你也我也写。你写地理博物类的志怪,我就写传记类的,杂记类也出,传奇也有了,话本南戏花样越来越多。到明朝,志怪笔记,神怪戏曲,神魔小说三足鼎立的局面出现。

当时老百姓的业余精神文化生活,真不可谓不丰富。

您看到这可能就要问了。这鬼神文化你信不信?什么看法?

我若说我能看见鬼,且这鬼现在就趴在我眼前盯着我,您一定不信。

我若说这本《癸巳私志》,完全就是我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实记,您也一定会说出点什么来反驳我。

说到底,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也只听自己想听的。

其实您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所以妘祕信或不信,与鬼神是否存在无关。至于看法,也没别的。反对一切拜神求鬼的封建迷信,并对任何依托鬼神做出些诈怖愚民的可耻行径的“人”,强烈痛恨。

司机师傅的大演讲,直到下车才将将算完。全程溜号,直到最后情绪哀伤的三声“杀贼!杀贼!杀贼!”呐喊才把我唤回神。

“怒伤肝,忧伤肺。”我拿出休息站准备好的红包车钱,递过去,“师傅,新年快乐。”

师傅快不快乐我不知道,才下车我就觉得心里一堵,血压飙飞直接顶碎了天灵盖儿。“翁在野你他。妈要是个人,就不该大雪天坐门口等我!”

每次翁在野发癫,必有章回陪他一起。而章回的身子平时就弱得吓人。这腊月风雪一吹,只怕一天用不上,也能和坐轮椅的一起住院。

“野跟我赌,说你回来看到这幕必然憋不住要讲脏话。我还不信,说你都戒了几年了。”章回打伞朝我走过来,“我才出来一分钟都不到。快看看门口那个,都成雪人了。”

“看个屁!谁管他?赶紧跟我进屋。”我接过伞,拉着章回就走。

“我瘸了你看不见吗?都是为了在梦里接你,不然我能掉下去吗?忘恩负义!章回背我,这破轮椅我不会弄!”

“你不让章回告诉我说,你俩在国外度假呢吗?”我伸脚绊住章回已经迈出去的右腿,瞪他一眼,“你就惯他!进屋,我抱。”

“你腿那么短,能抱动吗?”

“采阴补阳被反噬了?麻杆都比你结实。”几月不见,在野又轻了很多,“挨了多少骂啊这回?”

“学医就那样,习惯就好。章回你快点走,要起风了。”

我抱着在野,注意力却全在章回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怎么觉着,章回步子轻了不少?”

“你这贵人大脑袋多忘事的主儿。忘了十几年前那游方郎中说的话了?金锁别摘,鬼见愁别剪,处子身保持住,到了年岁病自然好了,而且长命百岁。你算算,今年是不是就到了。”

“今年?壬辰年。”我笑在野,“那郎中不是说癸巳吗?”

“啧,那我问你,今天腊月二十几?”

“二十九啊!明天大年三——大年三十,癸巳第一天!”

“日子有盼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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