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就好比一个贪玩的孩子,流血流汗,历经万难将一件乐器学摸了个透底,终于可以出发考级检验成果。结果到考场才发现考官是他爸。
而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心内没半分感激却充斥着无能愤怒。
可他最后还是一曲终了,完美谢幕。
而此刻我见到应龙的心情,远比那个复杂的多。而庆幸的是,自己有个永远嘴比脑快的朋友,翁在野。想说的话,已经分毫不差全替我说了:
“你一直在外面?!那里面楼主令喊那么多遍,是不是都听见了?!为什么不来?”
“你不知道里面是谁吗?就算不管你亲妹妹,不管楼主,也得管管你兄弟吧!”
“看看这腿!”指指我,“看看这身上!”指指浑身裹满泥浆的应念,“我们仨死里逃生,你就在外面袖手旁观看热闹是吧!”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在野和应龙只是那种点头交,但以这一连串不重但也绝不轻的话来看,俩人关系也即使达不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也绝不淡。
可以嘛。
但我就差多了。此情此景,只能借着腿伤躺在地上装死。而同装死门出师的应念,更是敬业。面朝下以头抢地跪倒,一动不动。
“不长记性,胡闹。”应龙终是开口,我却敏感地觉出几分异样。“翼望山。三个年龄加起来还没有我一个零头多,就敢去?”
“有本事去就得有本事回。没本事就只有死。侥幸?哪那么多侥幸?”
“今天如果没有鱼车,没有楼主令,没有应念化龙,凭你一个翁在野能不能护住他两个全身而退?”
“我这不是带他们出来了?”心亏,音量自然就虚。
“下次逞能之前,先记清自己是谁。”
在野这一关就算过了。而漫长沉默之后,接下来,“应念。谁教你骨头那么软跪人的?我吗?”
眼皮轻启开道缝,我眼看着应念佝偻的身子缓缓直起,交叉的手打开,然后——胸前衣襟猛然挺动三两下,一条半尺多长的泥鱼自领口蹿蹦出来,于半空中舒展跃起,“嘭”地一声劈头怼在最前的在野背上。
什么品种我来不及细瞧,因为我正努力掐自己大腿,以免憋不住笑出声。
说实在的,其实刚才上岸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憋了。
您想啊,逃着命还在泥塘里穿了一里多地后出来的人,那得是个什么形象?
在野算最好的。一带二的主力,只有下半身和胸前脖颈有泥。我,全程呈一字型被拉着,一分为二,上半身干爽下半身在泥里整个的蹚了一遍,规则的半泥半人。
最后应念,中间掉下去过一次。重新捞上来后从头到脚那就没有好的。什么碎枝烂叶,各类鸟屎,这都只能勉强算装饰点缀。
谁又能想到这人都倒插泥里了,还不忘抓条鱼补偿一下。难怪一出来就跪地护胸的一动不动,感情藏战利品呢。
原本严肃场合,鱼一出,气氛就变得更怪起来。
应龙沉默良久,“长欦,换你来。”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一直是在憋笑。
“小念,知错没有?”
我原本以为会有个新拉锯,却没想光速投降,“念儿知错。”
“我也认错。”在野也缴降。
“好。散吧。”拍板结束。
“就等这句话,念儿来~”视线里多出一双精巧绣鞋。声音淡漠,熏香双份的主人,除了姝还能是谁?
“姝姐姐抱~”
团宠不愧是团宠,污秽之地滚三滚都有人主动求抱,羡慕不来。
“嘿~说你呢,人都走光了你还装个屁死?”在野拿脚踢我,“起来治腿。”
“治腿你抓什么鱼,不该带我去医院看?”还有刚才,我学着语气,“我也认错!?你骨气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云中客长欦公子训人,多少人上赶子都求不来。被训?是我的荣幸。”
这句式我都能背了,话一出就知道,“又是偶像?”
“超级的那种。”
细数下这些年翁小爷的偶像,那可真——太多太多。神垕城东卖春饼的许大哥,新。疆制瓷碗的老手艺人,设计建造出高铁的工程师们....各行各业,层出不穷。
称号也多,什么神勇第一人,天下独出一份,唯一,仰望....举都举不完。
“又呆什么呢你?我说你小子今天可摊上好事了,就你腿上那虫子,楼里就几个认识的能取,恰好今天碰着一个。”
鱼到手,在野捏着尾巴抡捶几下砸晕,肩上一抗,“看应哥儿的面子,免费给你治。先老实坐着,等长欦公子洗完手过来给你看看。”将我支起来的身子再次按回原位,“我呢,先去找应哥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这鱼炖了,晚上给你补补。”
“我他妈的又不是生孩子。”费力脱下一只鞋砸过去,“补个屁!”
“一会你就知道多疼咯~”头也没回,在野腰子一凹熟练躲过,“别怪野哥没提醒过你~”
“不必试探,他没事。”
听音辨人,我转头,“长欦公子见谅,妘祕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行礼了。”
“不是真心,也不存在见谅一说。”
诸位瞧瞧,初次见面就如此。这是多么无礼之人啊!“真不真心,长欦公子怎么知道?”
“对着能救命的人,眼也不抬,很合礼数?”
什么?礼数?瞎吗?没见我右眼被泥糊住,左眼给虫子蛰的就剩一条缝?
但腿正在人手里,所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猖狂过了头,万一不小心手抖给我nèng个半残,那也很影响下半身观感不是。
于是我拉过干净衣摆,当然是他的。把半张泥脸擦个仔细。如果您硬要问感受,我只能大吼一句,“这衣服tm到底哪做的?为什么比我那件楼主服还好?!”
至于负罪感?不存在。
“我听说过您。”冷汗层层下,总得转移注意力。“奎星说您是少数能看懂古籍的人,姝也在谈话里和我提过。在野也和我说您是他超级偶像。”
冷淡的一声恩,似回非回。
我也不在乎,家长里短天马行空一刻说个不停。平躺闭眼,假装看不见那些从我膝盖上取下来的吊诡毒虫,在昧火充斥的透明钵体里翻飞冲撞;听不见成批的肉碎骨裂的刺耳惨烈嚎叫;闻不见让人作呕反胃的焦烂腐臭....
月上眉梢,在野来过三次。我依然和长欦公子保持最初的姿势。衣衫层层湿透汗水淌流,终是忍到极限。
“把您腰上那块玉牌解下来吧。我咬一下。”
翁在野刚走,我也不想虐待自己。想来想去,只能将就下委屈自己的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