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名为合作,气氛却剑拔弩张,我实在呆不下去,干脆便溜了出来。反正最后有了结果,他们自然会通知我,我也懒得参和。只是我心中总有疑惑,驱之不散。
常理推断,照千峰要杀什么人,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至于特意匿名为之,况且既要匿名,又何必手持七尺萧,引人猜疑?若说不是照千峰,那便更难以想象,谁还能从照千峰手上取得魔剑,又为何行事诡秘?
重重疑团压得我透不过气,我一个翻身,几乎从树上掉下去。忽然,远处传来几把熟悉的声音。
“小妹妹,你孤身一人行走荒郊,可是危险得很啊,家里大人呢?”
“小妹妹,你柔柔弱弱,背着个比自己还高的古筝,不累吗?让叔叔们帮你拿着如何啊?”
“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嘴脸,见到小姑娘便走不动道。我可没这么多废话,小姑娘,要琴要命,自己看着办。”
我不禁眉头一皱,这几个笨贼怎地如此不长记性,被我和柳轻衣还教训不够吗?我翻身而下,藏在草丛里,远远望去,只见五个黑衣男子正围堵一名小姑娘。那小姑娘年方十二三,比那背上的古筝还矮着十来公分,小脸蛋儿鼓鼓囊囊,比头上的总角还圆,煞是可爱。
我不禁怒火上冲,这几个大男人好不要脸,竟然打劫一个如此可爱、乖巧的小妹妹!
只见那小妹妹倒是了无惧色,她已明白自己身处的境地,也不强硬反抗,只是可可爱爱地说道:“几位叔叔,这个古筝是师傅给我的生辰礼物,要给你们……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一直爱惜它,舍不得弹奏。既然今天要与它分离,可否最后让我弹奏一曲?”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可怜的请求!
那不要脸的匪首轻叹一声:“弹吧。”
女孩取下古筝,盘膝而坐,古筝置于其上。那古筝典雅幽深,看起来极沉,她却能轻轻巧巧地置于膝上,承托起来毫不费力,明显有内力在身。眼见及此,我决定暂不出手,静观其变。只见那匪首眉头一皱,我仿佛能听见他内心哀嚎:“怎地如此倒霉,难道又碰上了硬手?”
不过这一次,他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只见小女孩双手轻拨,古筝发出凄凄切切的乐声,哀婉动人,倒是优美,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能够领会的。小女孩双手如静水流深,动作看似柔和,实则内力绵绵不绝,透过乐声涌进劫匪耳中,几名劫匪听得昏昏沉沉,如痴如醉,到最后竟纷纷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这哀乐竟是催眠曲,若非我距离甚远,恐怕也要受到牵连。我步出重林,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小女孩见我忽然现身,先是一愣,随即收起古筝,礼貌地向我款款施礼,仿佛她刚才并非出手击倒了几个大汉,而只是献艺了一曲。
“临危不乱,处事冷静机变,小小年纪,着实不错。”我由衷赞道,然后便问:“不过这乐曲孤伤煞人,似乎与姑娘的年岁不太相符,为何要弹奏此曲?”
小女孩还没答话,她身后丛林忽然传来一把银铃似的嗓音:“没错。”随着声音,一名身穿白衣,貌若天仙的姑娘缓缓步出。“为何只奏催眠曲?此等恶贼拦路截劫,杀人越货,死有余辜,为何留手?”
这位姑娘冷冰冰的话语跟动听的音色极不相配,狠辣的个性更是与倾国倾城的外貌格格不入。小女孩见了她,噤若寒蝉,低头唤了一声:“师傅。”
女子说道:“江湖凶险,你若不愿杀人,还是莫入这江湖为好。”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插嘴道:“不惯杀人,未必是坏事。江湖的确险恶,人人只顾独善其身,但正因如此,善心才弥足珍贵。她一小小孩童,你又何必强令她泯灭良知?须知初心不改,未必便不能行走江湖。且看那叶红,秉持中正之心,照样南国无敌,名震天下。”
白衣女子定定地盯着我:“阁下何人,我教训自己的徒儿,竟要你来插嘴?”
我一愣,不禁苦笑:“我这坏毛病还真是改不了了。”随即向白衣女子拱手赔罪:“抱歉,是在下一时鲁莽,的确多管闲事了,给姑娘赔个不是。”
谁知那女子竟然一甩衣袖:“不敢。阁下能搬出叶南国的名头,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怪罪于你?”
我没料到自己赔礼道歉,却会换来一顿冷嘲热讽。这姑娘怎地如此娇蛮任性?不禁喃喃:“我不过好言相劝,而且还道歉了,这人怎生如此无礼?”
不料对方耳聪目明,竟听见了我的嘀咕,不禁大怒:“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我也血气上涌,可不能让此女子自以为美艳无双,就可以有恃无恐,横蛮无理。可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小姑娘拉住了衣袖。她对我们二人说道:“师傅,哥哥,你们莫要争吵了,此事是我不对……”
听得她这样说,我与白衣女子倒是异口同声:“怎么又是你的不对了?”
小女孩来回看着我二人,不知所措,眼泪已然在打转。忽然,我感到一股凛冽杀意,出现在我们身前不足三丈之处。我不禁大吃一惊。是何人有如此本事,直来到我眼前,还能让我一无所觉?
我举目望去,只见一黑衣人持剑立于树下。那人身形修长,体格雄壮,迎风而立,衣袂飘飘,仿如劲松生于崖上,凛然不惧霜雪。虽然一身黑衣,眉目都看不清楚,却依然难掩其卓绝气度。
然而他手中长剑,却比他自身更加引人注目。
剑长七尺,殊非寻常,剑鞘与剑柄均是木制,最要命的,是剑鞘上所刻两行诗句: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霄水在瓶。
我二人见如此情状,站在原地不敢妄动,那小女孩却不知天高地厚,向对方猛地挥手,示意对方离开:“叔叔,你快走吧,我的琴不能给你,你要是想抢的话,师傅不会放过你的,快走!”
该死的,这孩子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你师傅不会放过他?他还不会放过你师傅呢!我本想出言制止,无奈对方杀势太盛,压得我二人动弹不得,甚至不敢贸然开口说话。我正进退两难,黑衣男子却把眼光投向了小女孩。只见他目光闪烁,像是在仔细观察,又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然后竟转身投入林中,不知去向。
小女孩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们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天真烂漫,还生怕师傅责骂的神态,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白衣女子向我斜瞥:“阁下方才是想出手吧?虽然多管闲事,倒也算是有点气魄。”
我装模作样地抬举她道:“哪里哪里,在白女侠面前,我就只剩下惭愧了。”
她听出了我的讽刺之意,不禁怒道:“你!”可随即又压下怒火,问道:“你知道我?”
我答道:“你身后那长方体状的包袱一直透出森森寒气,相隔如此之远仍能感觉到,如此神物,非‘无弦琴·映月华年’莫属。雪刀卫副会长、江湖第一美人,白霜凝的名号我还是听说过的。”
白霜凝别过脸去:“江湖第一美人,是柳轻衣。”
我说道:“你比他美。”
她猛然回首:“真的?”
我没想到无意间一句话竟然引来她如此之大的反应,在我心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柳轻衣如何倾国倾城,他都是一男子,在我眼中,他根本无法跟任何女子相提并论。然而这其中曲折,白霜凝估计是不知道的,所以还以为我是在赞美她。我也懒得解释,反问道:“此时此刻,雪刀卫与赤火营不是正在商讨大事吗?你身为副会长,怎地如此悠闲,在此散步?”
“要你管?”她负气道,随即沉思:“我雪刀卫与赤火营联手,此事尚无人知晓,两帮成员,我也略知底细,并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可是你又知道此事……原来如此,怪不得敢多管我的闲事,你是萧百轩。”
没料到她还挺聪慧,我本也无意隐瞒,便大方承认了:“是我。不过你现在应该关心的,可不是我的身份。”
她立刻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方才那黑衣人……有可能便是我们在找的人?”
我倒也不敢笃定:“我虽然久历江湖,却也没与他见过一面,不过观乎方才那人身手、气度,最重要的,是他手中长剑,恐怕已是呼之欲出。”
小女孩一手抓着我们一人衣袖,摇头晃脑:“师傅,哥哥,你们说的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