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着还了一礼，在白霜凝的搀扶下坐下，肩胛依然隐隐作痛。他们都以听说我此行之事，自然知道我的伤势。孙大胜开门见山地问：“萧闲官此次闯宫，实在英勇，不知可否得到了有用的情报？”

我上下打量着他。柳轻衣曾经跟我提起过他，话里话外称他为“老猴子”，我总以为是柳轻衣脾性使然，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称呼恰如其分。此人留着络腮胡子，满脸是毛，而且都是番外蛮夷的褐黄色；一双眼睛细小却有神，盯着人看仿佛发出精光；身形高大，四肢极长，他站直身子怕不有一米九多，双手却能垂到膝盖之下。听柳轻衣说，他的武器还是一根长棍……

许是我看出神了，久久不曾说话，白霜凝便以为我是伤痛未愈，不能多说，于是便对孙大胜白了一眼：“孙营长好大架势。结盟之时，只打发个副营长前来敷衍了事，现在知道这闲人为了两帮之事冒死闯宫，便急急前来，不问伤势，只问结果，好个守株待兔，坐享其成啊。”

任雪飞勃然大怒：“小霜，不得无礼！”

柳轻衣也拍案而起：“营长之前不过因有要事不能前来，你不知就里，便再次冷嘲热讽，算是什么意思！”

眼看白霜凝又要闹将起来，我急忙举手示意：“诸位，我这人向来一见吵闹便头疼，况且如今伤势未愈，耳鸣严重，可否就当给我这个闲人一个面子，冷静下来，专注于照千峰之事如何？”

或许是感激我以身犯险博取情报，又或是“照千峰”这三字威力太大，他们终于消停下来。孙大胜耸耸肩：“我这人粗枝大叶，眼里只有天下大事，倒是疏忽了萧先生的伤势，尚请莫怪。”说着对我一揖。

我也回了一礼：“言重。孙营长威名远播，且礼贤下士、不拘小节，这是天下闻名的，自然不会为了耍耍脾气、摆摆威风，便缺席结盟如此重要场合。想来孙营长定是有不得不办的大事，要优先处理。”

孙大胜龇牙咧嘴地笑：“萧先生料事如神。其实此次缺席，孙某是为了联系北国九帮十三堂的首脑。”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孙大胜更加乐了：“既然确定此事与照千峰有关，那么最有可能知道内情者，自然是当年与他出生入死的一帮好兄弟。”

此言自然是有理的，如此理所当然之事，之前也肯定有人考虑过——包括我在内。只是此事从来没有人付诸行动，是因为此事知易行难。北国九帮十三堂的领地，无异于龙潭虎穴，南国侠士，莫说是叶红，即便我这种孤身闯皇城的贱骨头，都不愿到北国去冒险！

所以孙大胜这短短两三句话，便使在场众人无不肃然起敬。我们都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他倒补好意思起来，局促地摸着后脑勺：“其实这也没多大事，我也事先与他们知会过一声。”

即便如此，要从北国全身而退，还是千难万难。我问道：“那他们就肯善罢甘休，轻易放你进去，放你离开？”

孙大胜重新坐下，用粗大的手指摩擦着长满黄毛的下巴：“这就是诡异的地方。他们此次居然毫无阻拦之意，任由我来去自如，但是对照千峰重出江湖一事，却是讳莫如深。照理说昔日帮主重振雄风，他们应该倍感欣慰才对，可是一个个的三缄其口，好像都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一般。”

任雪飞轻摇折扇，思虑良久之后问道：“孙营长此次北上，尚有其他收获否？”

“还真有。”孙大胜神情得意，“此番北去，九帮十三堂处处透着诡异，仿佛有所隐瞒，不过还是被我瞧出端倪。我发现他们大多旧部都不见踪影，派来招呼我的，都是近三年来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三年前大名鼎鼎的帮中人物却一个都没看见。不是我自负，不过要招呼我这般人物，那些年轻人恐怕还不够资格。九帮十三堂向来最要面子，没道理就这样由着我穿州过府，还不派些大人物来镇镇场子。”

如孙大胜所言，此事确有蹊跷，众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我闭目思索，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态，还有那夜柳轻衣说过的话，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莫不是北国那边的人，也遇袭失踪了吧？”

鸦雀无声，静如深海。我睁开双眼，才发现所有人都把视线钉在了我的身上。我能看出他们眼神中的疑惑、忧虑、不解、欣赏等众多复杂情感。任雪飞首先开口：“照千峰因何要对老部下出手？这个猜测未免过于大胆，不知萧先生何出此言？”

我正了正身子，清了一下喉咙：“首先是孙营长的北国之行。北国那些老一辈的江湖人最重面子，便是九位帮主沉得住气，然而任由南国一帮之主在境内横行无忌，我想他们也是断然忍不住的，总归会有那么一两个脾气暴躁的人出手，然而孙营长却连一个都没遇上，这不太合常理。

其次，此事发生至今，从第一个失联的成员开始，每个遇袭者都是三年前已名声在外的强手，北国那边的现象也正符合这一情况，而照千峰正正也是三年前退隐江湖，此中联系，难以相信会是巧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照千峰当年威震天下，如今重出江湖，九帮十三堂竟然无人知晓？若是知晓，却又不曾提起，还刻意遮掩，这岂非咄咄怪事？据我推测，除非照千峰的出现，根本不在他们意料之内，更可能是他的出现已经给他们带来了麻烦，却又使他们敢怒而不敢言。毕竟最明白照千峰可怕之处的，正是这帮三年前与他最为亲近的老兄弟。”

说完这一番话，所有人皆低头不语，若有所思，唯独白霜凝连连点头。

一阵寂静过后，还是任雪飞先开口：“若真如先生所言，那照千峰忽然现身，袭击老部下，却是为何？”

“不得而知。”我摇摇头，又补充道：“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行动目的，而是在于行动本身。”

任雪飞闻言一愣，其余人等也都不知我所言何意，白霜凝在这时接过我的话：“数位遇袭的帮会成员，俱都失联，这是为何？他们遇袭之后，并未在客栈里‘重生’，而是被无故冻结账号。此事根本不是一般‘江湖人’可以做到的。照千峰，或者说七尺萧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竟能拥有如此威力？这才是关键所在。”说着，她转向我，眼带笑意：“你在猜测，这背后是‘朝廷’在搞鬼，对吧？”

我也向她报以一笑：“正是，然而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若照千峰此次重出江湖，也是由‘朝廷’主导，他们目的何在？作出这种与全体‘江湖人’作对之事，于他们而言有甚好处？”

在场诸人无不瞠目结舌，不知所对。此事过于诡异，若真与“朝廷”有所牵涉，那么事情的性质便会变得完全不同，很可能更加会是牵扯到后续运营的大事件，谁都不知道“朝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兵分两路吧。”我提议道，“烦请二位帮主寻找人脉广博的成员，在现实中寻找与照千峰或是‘朝廷’有来往的人，向他们打探消息。我则去一趟北国……”

我话还没说完，白霜凝和柳轻衣便异口同声截道：“我陪你去！”

我一皱眉：“莫要胡闹。”

白霜凝生气地鼓起腮帮子：“你才胡闹。以你的武功、身份，北国那些人可不会给你面子，你孤身前去，情报得不到，还非得赔上一条命不可。”

孙大胜伸手阻止将要搅和进来的柳轻衣，奇道：“你又去北国做甚？”

我解释道：“我看过南国这些失踪者的名单，总觉得其中有些关联，一时却想不起来。我要到北国一趟，向九帮十三堂索要他们失踪者的名单。若是能得到完整的失踪者名单，或许便能想起来这其中的关联。”

此言一出，堂上炸开了锅，主要还是白霜凝和柳轻衣不依不饶，要么阻止我去，要么死活要跟我一起去。然而此事并非人多便好办事，若是人多势众，触动了北国那些大前辈的神经，那事态便当真严重了。

就在我们争持不下之际，一名雪刀卫成员忽然推门闯入，甫进门便弯腰喘气，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举着手里那封红色的信笺。子书飞星怒道：“何事如此慌张，不知道我们正在闭门商议吗？”

那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英……英雄贴……”说着把手里的信函交给了子书飞星。

子书飞星展信一阅，不觉讶然，向任雪飞急报：“照千峰广发英雄帖，邀天下群雄三日之后齐聚楼兰城，共饮英雄酒！”

我不觉一惊，这照千峰好厉害的手段，时机算得刚刚好，竟然连一丁点布局机会都不给我们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