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新岁,喝了新岁酒,又是新的一年。
立春,人间春暖花开,万里罗生也是新雨融融,一转眼,我已两百多岁了,出落得明艳动人。
换过一身新装,对镜梳妆,头发仿着人间少女的新式,细细挽了一个发髻,额头也贴上花黄,辞旧迎新。
一如那人间的妙龄少女,亭亭玉立,出落大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间的雨丝飞进了万里罗生,慢慢的凝结在那一丛新绿之上,含情凝睇,想来,空缭的万里罗生在不远的将来也会开花结果吧。
思绪才抛瞄半分,灵柩拖着已经被淋得半湿的衣衫骂骂咧咧的走进罗雀庄的大门:“不知!快给我拿条干净的毛巾于我擦擦,真是见鬼了,这万里空缭的罗生破天荒的竟下起了淋漓细雨”
我走出阁楼,趴在楼道间的栅栏上对楼下的灵柩说道:“难得罗生会下春雨,若池说这是好兆头!”
那若池便悠悠然走去,拉了拉窗子,将我那未开花的盆栽挪了进来。
若池那日说常来看我,果然守信,自那日起,搁三岔五,便来罗生瞧我,后来,索性搬来了笔墨,日日前来,为我写诗作画。
我将那些画挂满了堂屋,日日瞧着,就好似我身处纷繁热闹的人间。
有一副我甚为中意,闹市街头,恋人回眸,眼里只有对方,全无旁人,因为特别喜欢,就将它挂在墙头,看个不休,我在想,究竟是怎样的恋人,能做到身处闹市却眼里只进对方?
但这些时日里,我却从未见到过纪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事繁忙了些,他很少回罗雀庄,偶有回来换洗衣裳,都是在半夜时分,好像故意躲着我似的。
而我只沉浸在与若池的朝夕相处中,生得和罗雀一样脸庞的若池,永远白衫黑发,一尘不染,身子一动,满室浓香。
近日,因为我念得紧,若池为了诓哄我,便给我画起人间的美食来,我趴在桌前,瞧着若池,一一为我殷勤介绍。
“此乃狮子楼逡巡酱,取鲜鱼嫩羊切碎,快炒而成,极其鲜美;这一副,西市有制豆沙,名为“灵沙臛”,便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再将这豆沙馅塑出花形,蒸出轻薄透亮,叫作“透花糍”;此一副乃“巨胜奴”以面搀蜜,入油锅炸制而成,面薄如纸,香脆非常,咬一口声动十里。”
若池说一件,展一副,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食品画,我心之所往,痴笑着瞧着他。
“我瞧着这些图,都觉得极为美味,若是能吃上一道,那也是值了。”
若池伸出手,拿那雪白的袖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又从身后端出一只瓷白小碗,碗内盛着雪白酥酪。
“这是何物?”我一脸好奇的问到。
他对我笑道:“应是冬日积雪,梅花盛开,乍取东汉高山梅,此乃梅花酥,取冬日梅花和以新鲜羊酪,十分美味,是我亲手所制。”
说罢取了调羹递了过来,闻着梅花酥的味道,我就我醉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上一口。
忽然想起琉璃说的,便对他道:“琉璃说,隆冬至春,你日日来,这样殷勤,定是别有所图……”
若池闻言便撅起嘴,嗔道:“我有甚么可图你?”
说着自己吃了一口:“真是美味至极!”
我瞧他似嗔还喜,眉目含情,香可鉴人,真真美不胜收。
一如这碗酥酪,白里嵌粉,娇嫩可爱。
是他亲手为我烹制呢!
若池见我如此那般陶醉,便道:“要不,我喂你吃一口?”说完便舀了一勺,送于我的口内。
我活了两百多年,第一次食人间之物,那酥酪入口,唯觉一片冰凉,没什么味道,试着咽下一口。
他殷殷瞧着我。
“合不合口?”
我点点头。
哪知那冰酪乍一下肚,在我腹内徒然转热,登时似火烧刀割,忍耐不得。
我捂住肚子,呻吟起来。
便闻灵柩从前堂急忙跑过来喊道:“糟了!不知从未食过凡间之物,你这是在害她!”
腹内翻江倒海,我捂住肚肠,干呕几下。
若池急的手足无措,一脸悔恨。
“都是我的缘故,我竟不知你吃不得人间之物,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难过。”
我看他如此慌张,也是心下不忍,忍痛笑道:“不打紧,也还撑得住……”
话没说完,腹内阵痛袭来,瘫软的依靠在若池身上。
真是没用。
若池扶着我,不知所措,急的脸也黄了。
我只好道:“你且扶我上楼,我需得躺一躺,实在撑不住。”
若池只好扶我进入我的闺房休息,留下一脸错愕的灵柩,我的闺房向来干净整洁,一片玲琅,我见他悄悄的会心一笑,不知何意。
因为太过疼痛,我只得扑于床铺之上。
他便拿过被子替我盖上,只露出我一颗头。此时腹痛稍平,但我见他内疚,别有一番可爱,这就是罗雀和若池的不同。
于是我便肆无忌惮的折腾起来,于那床铺之上滚来滚去,呼痛不止。
他果然自责,垂手立于床侧:“这可如何是好……”
我将声音放软。
“你莫自责,我眼下虽然十分难过,但也不打紧,兴许睡一觉便好了。”
说罢将被子扯到脖颈,只露出一双眼干巴巴的瞧着他,自觉十分乖巧。
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你这样难受,我如何不自责……这罗雀庄内可有药食?”
这罗雀庄内哪有药食啊,除了万里黄烟,就只有我和纪昀,想起纪昀,我忙接口道:“这些日子纪昀是去哪儿了……”
罗雀一改自责的态势,面露失色:“都疼成这番模样了,还念着他?”
“啊!啊,腹内如刀绞,真痛煞我了……呜呜呜……”我忽感情况不对,忙装傻充愣。
我大力呻吟,瞧他着急,起身踌躇片刻,方道:“那,你怎样才能舒适些……”
我捂住肚子,哼哼唧唧。
他又道:“我们南海一族自幼吸南海精气成长,若是食我血肉,说不定你会有所好转”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生人,我又如何能食?”
“倒也无妨,无妨!”
他说完便准备将我拉起,我自是不愿,使劲推开他,他自觉抽不出手,叹了一声,对我道:“你晓得吗,我幼时来罗生那一遭,就被你迷住了,回去以后,常睡不稳,夜里梦见你,经常会面露痴色,被同伴们嘲笑,母亲责骂……”
是了,他小时候,我便见过他呢。
可我不知道他从那时起便痴迷于我,他还有一众同僚,他十几年的人生,我知之甚少……
可我为何不求甚解,只求当下?难道只因他生的和罗雀一般无二,通体异香,我就如此没有分寸?
是以,将纪昀置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