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道观籍籍无名,除了一间简陋的大殿外,旁边搭了一小间偏房,既无道士也无香客,常年风吹雨淋,房屋已经残旧不堪。唯一有些用处,就是给一些落魄的过客留一个临时落脚歇脚的地方。太清道观究竟何时存在,清风镇无人知晓,一个小小的道观只是一粒尘埃,微不足道,野史也不会记载。道观本是清静平和之地,供奉的应该是仙风道骨的道人,可大清道观里偏偏坐着一尊面目狰狞手持长枪的黑脸大汉,身披着龙鳞战甲威风凛凛,枪尖直指长空须发怒张,犹在酣战的模样。祈福求平安的道观之地供着一尊杀气腾腾的“神像”,显得非常突兀不祥,清风镇的人们自然不满。因此近百年来,他们刀砍火烧,或火药爆炸,甚至动用了几十头蛮牛的巨力搬迁,依然无法撼动“神像”分毫,仿佛此尊与大地连为一体。每次做了对“神像”不敬之事,不久之后清风镇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死亡,死者浑身流脓,死状凄惨。久而久之,道观就成了人们心中的畏惧之地,大家都避而远之,大清道观自然越来越破败。
莫小邪从不信邪,他四处流浪居无定所,第一眼看见太清道观就觉得非常眼热,如此宝地居然白白荒废,实在是罪过。于是经过半天的清扫,然后费了手脚修补了一番,太清道观就成了他十年来最理想的住处。最后莫小邪站在灰尘满身已经看不出外形的神像面前,直叹晦气,神像太大,要浪费他不少时间打扫。莫小邪天生爱干净,眼里容不得肮脏的东西,特别是自己的住所。莫小邪虽然穿着乞丐装,过着四处乞讨的生活,却把自己整理得清清爽爽,身上从来没有一丝异味,再加上一张白净俊美的小脸和温和谦恭的眼神,实在讨人喜欢,客人也乐于施舍,因此他很少挨饿。
一双黑乎乎的脚丫踏在神像肩膀,莫小邪用力拂去神像头顶的灰尘,露出玄黑色的头盔,再用湿抹布一擦,油亮冰冷的颜色显露了出来。接着由上到下擦拭,抹去眼中的灰尘,一双冷冽高高在上的眼睛似乎活了起来,充满了不甘和傲然,然后狐疑地扫视着那双踩在下巴处的黑脚丫,寒光迸射如刀。莫小邪突然觉得浑身冰冷,血液凝固,仿佛自己被那暴怒的目光片刻杀了千百次,痛如刀割!吓得他大叫了一声,紧紧地抱住神像头颅,缩回右脚用力踢了踢神像的肩膀,脚趾头传了真实的痛感。莫小邪再定睛一瞧,周围很安静,阳光很明媚,照射在道观外的小溪里,一切如初并无任何异常。
莫小邪伸出两根手指使劲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骂了一句胆小鬼!然后又狠狠地敲了下神像宽阔的脑门骂道,这位天神大哥,小爷还给你一个清净之身,你却跑出来吓人就不对了。然后莫小邪把黑乎乎的抹布搭在神像的头顶,坐下来悠闲地唱起了一曲“时令”小调。神像的眼里似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接着无奈地归于亘古不变的寂静。
“莫小邪!你给我下来!”这时道观外面传来一声清脆嫩稚的怒喝,莫小邪吓了一跳,立刻闭口不言悄悄地从神像上滑了下来,猫着腰准备开溜。
“莫小邪,你居然唱那些不要脸的小曲,今天没饭吃了。”一个粉脸通红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闯了进来堵住了莫小邪的去路。
“原来是小雨妹妹,哇!好香,大娘今天是不是蒸了羊肉包子?”莫小邪笑嘻嘻地抬起来灰黑色的小花脸,然后慢慢地站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做了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微笑。
“噗哧”莫小雨看见莫小邪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地笑出声。
“以后不许你唱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曲,不然我回去告诉我娘,不给你饭吃。”莫小雨威胁地挥了挥拳头警告道。
“遵命!小雨妹妹,若有下次你割了哥哥的舌头,拿去喂狗。”莫小邪陪笑着。
“小邪哥哥,上次说割手脚,这次说割舌头,下次……”莫小雨余气未消。
“下次?哥哥就属于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置,哥哥绝无怨言。”莫小邪急不可待地接过莫小雨手中的花篮,掀开盖子,一股香气在道观里弥漫开来。莫小邪忍不住发出一阵赞叹,篮子里整齐地排列三个香喷喷的大肉包!神像的眼神像水雾一样散开,香气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鼻孔,接着嘴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我才不要你,还要管你吃。不过你要天天免费帮我扫地烧火洗碗!”莫小雨小脸露出羞涩,然后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欢呼道。
“没良心的,我可是你哥。”莫小邪连吞了两个肉包子,塞得有点慌,于是翻了翻白眼低声嘀咕了一句。
剩下最后一个包子,莫小邪拿来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这是今天的晚餐,自从认识了莫小雨之后,他的日子开始滋润起来,经常有肉包子吃。比起以前风餐露宿四处漂泊的生活,莫小邪已经很满足了。
他本是一个孤儿无名无姓乞讨为生,流浪到了清风镇,有次看见几个泼皮不但抢了一个小女孩的花篮,还肆意调笑她。小女孩长得犹如一件美丽的瓷玉,连他也不禁暗自夸了一声。眼见那帮泼皮越来越放肆,附近没有大人,小女孩又羞又气,隐隐有哭声传来。小乞丐从小在江湖上混,见惯了太多的不平之事,无奈势单力薄小命要紧,因此他基本选择了避而不见,最多在心里暗暗诅咒他们的祖宗十八代。这次小乞丐不知为何热血上涌,他找来一根三指粗的竹棍,猛地大吼一声,喊得声嘶力竭甚是吓人,接着带有极强韧性的竹棍狠狠地抽打在几个泼皮身上。几个比小乞丐高出半个脑袋的家伙顿时被打懵了,四散逃开,当他们看清对方只是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子,于是怒了一起抄起木棍团团把他围住,扑上去一顿狠揍。小乞丐把手中竹棍舞得呼呼作响有板有眼,双方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这得益于他极好的记忆力和长久的练习,这是他从江湖上偷偷学来的本事,以备防身之用。舞到兴奋时,小乞丐仿佛觉得自己是一位纵横天下的侠客,冷不防旁边飞来一块锐利的石头,正中他的脑门。小乞丐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闻到了一股滚烫的血腥味,接着眼睛变得模糊,小乞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小女孩跑了过来,吓得使劲地摇晃着他瘦弱的身体。
“傻蛋,还不快跑……”小乞丐忍痛怒道,接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三天之后,小乞丐被一阵馋涎欲滴的香味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那颗尖锐的小石头嵌进了他的脑门,离太阳穴只有一寸。小乞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桌上,狂吃了十几个大肉包,吃到脑门上的白布渗出了血红色,然后听到一声惊叹,他才忍痛有些不舍地抬了抬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微笑地盯着他。莫大娘很老,眼神却非常清澈漂亮。小乞丐不好意思地裂开嘴巴,使劲地伸了伸脖子,咽下最后一口肉包。
“孩子,饿坏了吧,慢点吃。”这个苍老得有些不像样的女人,声音却很悦耳。
“娘!他醒了?”这时一个小女孩兴奋地蹦跳着跑了进来。
小乞丐瞧了瞧脸色蜡黄白发苍苍的女人,又瞧了瞧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心里直嘀咕,这是亲生的吗?
“小雨,等会把这位小兄弟的衣服拿进来,再打盆热水过来。”莫大娘吩咐道。小乞丐低头闻着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脸上不由地微微一热,这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因为拼死相救,小乞丐意外获得了一份在店铺里打杂的工作,从此不用再去乞讨。莫大娘的玲珑包子铺可是清风镇的一绝,除了味道独特销魂,每日还限量供应。小乞丐非常郁闷,他似乎看见大把的银两被这个不懂变通的莫大娘拒之门外,为此心痛了好几天。
“喂!你叫什么名字?”第二天莫小雨一边收拾,一边好奇地问道。
“名字?不知道。”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一个到处流浪的小乞丐,谁会在意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看见对方两眼望天一阵茫然,莫小雨不由嬉笑道:“我叫莫小雨,那你就叫莫小……阳?”
“羊?太怂,没霸气。”这个小男孩有些不满,目光落在对面:”正阳照天外,邪雨落窗台。莫小邪?这个不错,哈哈。”看见对面书铺里飘着一副对联,他灵感突发。名字对于他来说,只是个代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闻到了家的味道。
“你居然识字?”莫小雨大吃一惊。
“只认识几个,不多不多。”小乞丐谦逊地说道。
“以后你就是我哥哥,要一直保护我,对吧?嘻嘻。”莫小雨眼冒星星开始有些崇拜起来。
“当然!”小乞丐握紧拳头使劲地挥舞了一下,结果脑门传来一阵剧痛,连忙扶住桌子,朝莫小雨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容。
莫大娘在不远处瞧着两个顽童亲热地打闹,听着两人天真的对话,她脸上浮现出无声的笑意,凭空多了一个“孩子”,眼中似有光芒在流动。
玲珑包子铺有几间小房子,足够住下五六人,不知为何莫大娘并没有应允莫小邪长期住在店里。莫小雨暗暗哀求了几次,都被莫大娘严厉地拒绝了,为此莫小雨有些生气,莫小邪像没事一样,哄着莫小雨开心。之后他到镇上溜达了几圈,意外发现太清道观这个荒废了很久的风水宝地,于是开心地打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