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乌云带来漫天压抑。
那只有拳头大小的晶莹石头当地人们将它叫作——方块。
这里就是一座矿场,巨大的矿场。
灌木在这里枝繁叶茂,只因为存在这种叫作方块的东西,而当地的人们骨瘦如柴也是因为这种叫作方块的东西。
在土地贫瘠的兮扬洲里面,人们只有开采这种矿石以此来向贵族或者宗教换取粮食。
当地的人们从来不知道这种随处可见的石头为什么可以换取宝贵的粮食,可是他们确信这片土地绝对种不了任何粮食。
所以在经过数百年的压迫之下,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这种换取的贸易方式了。
在兮扬洲第七县——可怜巴巴的林正阳马令先生的带领下,这一县子里年年换取的粮食都不够,他可是愁断了肠——因为这种开采是国家允许下的土地,开采的成果的七成要交给飘令国总督,另外两成要交给当地教会——木图宗。
只有一成的矿石是由自己自由贸易的,无疑这容易引起纷争。
在兮扬第七县中,闹得最狠最凶的,是一个少年人——李凤来。
马令林正阳又一次将李凤来带到自己的单独房间里面,递出自己所剩无几的粮票——用以换取粮食。
按照过去的经验,林正阳满足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之后,他一定会带着人悄悄离去不带声息,可是这次李凤来只是坐着,桃花眸子目不转睛盯着林正阳。
林正阳心里发毛,实在琢磨不投这个孩子得到了粮票之后还想要什么,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病危,而父亲因为一次山洪意外被掩埋,人们再挖出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那具尸体在印象之中还是血肉模糊的。
只有那么一个孩子抱着他痛哭。
当场大人们都沉默了。
事实上那时死去的人一共超过一百多个人,对于本来用于开采矿石的人就不多的地方来说,人们的负担更重了。
飘令国每年要从第七县收取近一万斤重的矿石——方块。
所以这里的许多孩子从小劳作,马令也就相当于县长经常性质地呼吁“劳动光荣”。
可每次看见他时,他就会沉默。
因为他的父亲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才死的。
在那座摇摇欲坠的阁楼上,风雨交加的夜晚中,有一个很干净很可爱的女孩子挂着泪珠,在窗边求救,山洪已经淹没了阁楼。
——啊——林正阳静静地想了想,觉得这一切应该交由面前那个孩子开口,而不是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
“你现在可以说了,你想要什么?”林正阳蹙了蹙眉,觉得自己那么说十分不合适,可是在昏暗灯光下的少年没有反应。
那双眸子倒映着玻璃桌子。
李凤来的脸很瘦,在灯光下一半白一半黑,很像希腊人的立体五官,不至于太阳刚而不太阴柔,具有一种少年人们都会拥有的英气勃勃。
李凤来此时盯着他,就像是猎人盯着了野兽——他恨透了眼前的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是他让父亲去救他那该死的女儿。
但显然他来此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他用手指敲了敲了玻璃,合上了眼睛,沉吟了一会,用上一种他自己也不曾想到的沙哑的声音说,“第七县不是会来一个监察使吗?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飘令国总督为了保证每年的矿石都能够从全国各地收集起来,特地设置了监察使,其次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职位,人们叫他——御主。
当然这是后话。
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好县子,以及人们衣食住行的林正阳阴沉地看着他。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一样。
——难道他不知道万一监察使废除了他的职位,再从中央调人下来,那人还会像他那样私下给他送粮票吗?他觉得这个傻孩子不知道,他有必要要提醒一下他。
林正阳咳嗽了一声,眼底掀起了漫天彩色波澜。
——只有惊讶和畏惧。
李凤来也张大了嘴巴,只不过眼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在玻璃桌子上,一个白袍的青年倏然出现,就站在上面。
昏黄的房间一下子明亮了。
到底是人令房间明亮,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白袍青年叫李箫也。
李箫也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少年——这个未来的希望。
所有少年都是人间未来的希望。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少年的潜力有多大,而那些将少年资历不足挂在嘴边,用岁月来蹉跎他们的人简直就是犯罪。
——话说回来,我们年轻的监察使大人的的确确听见了李凤来的意见,立即开启风卷残云式的强施手。
李箫也首先来到矿场给人们送出大片的粮票,而这下子的第二天没有人会在矿场里面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唯一的城市里面,唯一的宗教木土教里面收取粮食。
在这一切的发生之前,李箫也当然没有罢免林正阳的职位,这叫某人感恩戴德,在胸口处做了个西方教派的“阿门”,又虔诚地回家烧香拜佛。
李箫也在询问了周边的情况之后,来到了森林旁边唯一一个孤零零的茅屋,那是一个少年叫陈三百的住处。
陈三百将所有阴郁的话一口气爆出来,李箫也也只是听,并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李箫也向李凤来问了一件事,当地有没有看见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矿石。
李凤来傻眼了。
这世界还有方方正正的矿石?
这世界还有方方正正的方块?
众所周知的方块其实是一种不规则形状,晶莹剔透的矿石,里面充满了流光溢彩。
大夏天的散发着阵阵寒气,大冬天的雪飘落在上面迅速消失,就像是被吞咽了一样。
所以,李凤来不知道,他来问陈三百。陈三百的确也不知道。
那个仙风道骨的李箫也抚额苦笑,“这下子麻烦了。”
李凤来可不知道他说的麻烦是什么,也不多问,在夕阳汇首的小溪旁,两人郑重道别,而后李凤来就回到家里了。
“凤来啊——”一脸皱纹的林正阳就在门口等着,在夕阳下似乎睁不开眼睛,他干涩地张着嘴巴。
李凤来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林正阳不回家反而来到这里等他,但是他的的确确没有对他有好感。
“你来做什么?”李凤来只要看见他,就会看见自己的父亲死相一样,满眼通红。
可接下来林正阳宣布的消息令李凤来几乎要崩溃,那就是一个噩耗。
李凤来撞开门,只见砰然一声,灰尘满天,头上只有吱吱的木头摇曳声。
刚刚来想跟李凤来一起去吃饭的女佣木瑶瑶喉头里发出一声几乎不是人类的尖叫。
李凤来转过身死死盯着林正阳,眼睛全是血丝,他已经快要疯了。
拳头紧紧攥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做的?”
轻轻闭上了双眼,林正阳双手拢袖,用下巴指了指在橱案旁边的一封信。
夕阳下,李凤来当然能够看见那封信。
漫天尘埃中,他嘶吼地像一只野兽扑上去,抓着信封,眼里流出血泪。
他失声大哭。
他已经猜到那是母亲的自杀了——因为信的落款就是寄子绝笔。
一个老人,一个少女就那样在夕阳下,看着一个孩子在尘土漫天的地上痛哭。
林正阳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应该有更加适合的人来陪他,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木瑶瑶。
一直以来,李凤来和木瑶瑶的感情他知道,而且也十分支持。那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一种弥补吧,不过他还是觉得有所亏欠,毕竟木瑶瑶只是一个女佣而已。
太过微不足道了。
木瑶瑶是一个聪明的女佣,她很自然地点头,表示自己会接受这种任务。
后来在西风吹来的山上,一个老人下山了。
木瑶瑶将悬挂在空中的尸体取下来,然后用白布遮住全身,自己跪在一旁;李凤来见此,胸间火气迸发,竟然直接跑出了七八里路,来到山谷中。
而那时星空冥冥。
没有明月,只有草木和漆黑。
在这见鬼了的树林里面,没有一粒粮食可以种活,也没有一寸的天空可以放晴。
他站在高一点的土丘嘶吼,群山回响他的咆哮,阵阵林涛沙沙沙,似乎懂得他的伤怀,为此簌簌落叶。
而他的身后有着一个微小的人影在赶来——那是木瑶瑶。
他们向彼此飞奔而去,紧紧拥抱在一起。一个还在哭,另外一个在安慰。
在山顶自上而下俯视他们的李箫也,眼光中多了一点东西。
而他双手负后的右手掌心鲜血淋漓,血一滴滴打落在灌木丛上。
旁边的林正阳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下面。
“大人,我们那样做,是为什么?”
“知道为什么我去找陈三百吗?”
“为什么?”
“方块出世了,我必须找到他,而他所在的位置正是绝对可以看见方块的地方。”
“那——为什么要......”
“如果他的母亲不死,他就不会重生。”
“啊?”
“一个永远有牵挂的人,无法做自己;他当然可以有牵挂,但现在不可以,因为他还太弱小。作为回报,我会一直守护他,直到那天的到来。”
“大人——您?”
“总督派我来这里,原因很简单,就是我快死了,他们想将我的价值最大化,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派粮票?”
“他还太天真了,需要让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仅仅依靠善良就能解决问题的。”
说罢,李箫也抬头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
他未来的也必将如同这漆黑如墨的天空一样,充满黑色。
可是,他能怎么做?
只有向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