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师妹将门中要处一一看遍,又说清了那几处禁地,卿风便细寻到了断崖上那一栋颇有些日月洪荒之意的古朴阁楼,那阁楼旁有古树两三棵,绿叶盈盈而动。
他纵剑笔直坠落,只听得衣鼓簌簌。
剑落地入壶,卿风将那两扇门轻轻一推,却忽的又另有一拨人同时走至了门前,双方一瞧,真是冤家路窄,气氛陡然凝固。
那一玉冠博带,持扇好似儒生的冷冷戏谑道,“我还说是怎么这么巧,这不是卿风师兄吗?师兄这些年看门看的可真是舒坦清闲,让人羡慕的紧,哪像师弟我跑钱跑后,忙得半死不活。”
卿风强提笑容,正欲三言两语将那宗门大比上结下的梁子消除,那人却不给他机会,又笑着转身对身后的少年少女们道,“这位可是景长老的高徒卿风师兄,你们还不赶紧拜见一下?想当年卿风师兄在门内可真是风头翘楚,有谁敢撄其锋芒?。”
原来那人身旁还有一名面如冠玉,笑容温煦的翩翩公子。
他却轻轻拍了拍身旁师弟的肩膀,说道,“三师弟,莫要如此。”,只见他向身后的少年少女们点了点头以示歉意,笑着看向卿风,“那一事,师弟我也有所听闻,师兄自无须气恼,流言难挨时光锉,真相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话一出,那针锋相对的氛围顿然一松。
卿风惊讶的看了凌峰一眼,没想到苍师伯的山头还有这般的弟子,心中微暖,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凌峰装作没有听到张凡的哼声一般,余光瞥见了卿风的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位女子,月眸星唇,温眉玉骨,亭亭又如风。
他心中一动,敛了笑意,驻足问道,“我入门时日尚短,并未见过这位仙子,可否由卿风师兄帮忙引见?”
卿风观其神色,不由得扬眉一笑,转头看向那师妹。
“百里璃。”,百里璃轻声答道,“还用着山下姓氏,师兄们莫要见怪。”
凌峰神色微喜又要发问,门内却闯出一个声音,“哼,刚入门的小辈我且不去说他,你们这几个在山头做着师兄的,在门口又吵架又聊天的,谁都不知道先来与我见礼,倒是你们师长拿丹药丢出的好教养!”
卿风凌峰相视一笑,领着众人走进了阁楼,只见烛光愈来愈盛,如黑暗中逐现辉煌,直将那高台蒲团上端坐老道的身形衬得又高大了几分。
老道赤面浓眉,目光越过三人在那群少年少女的身上扫过,神色不动却笑意渐浓,“今年倒是丰收,好苗子甚多,可与诸家诸国还礼,你三人亦有功可得大赏。”
三人熟知老道脾性,拱手谢赏后便自行离去。
老者挥了挥手,大门如呼应般紧闭,烛光一曳,阁楼高而中空,旷然无声,少年少女们不由得心中忐忑,不敢抬头。
“却不是我故意弄成这阴森的样子,实是老夫这侧殿在宗门人微言轻,换不上他们那甚个千年鲛油。”,陶卫松了严肃端正的架势,斜躺在灌羽花梨长椅上笑问道。
“二十三片大陆,其下之洲更如星在宇,数之无数,你们中可有坤峒洲的?”
“禀长老。”,一少年处变不惊地说道,“弟子便是来自坤峒洲蚩朝。”
陶卫笑了笑,“老夫早年曾在坤峒洲游历,当地温暖湿润,多大湖大泊,出了你这样的潇水根骨老夫也毫不意外。”
“可是那灵谱上有所记载的潇水灵根。”,有少年少女瞪大了眼睛,羡慕地看向那个装束有些朴实无华的少年。
这儿不乏有着玲珑心窍的诸家俊后、皇亲贵胄、豪杰子弟,即便彼此所在洲陆许从未听闻,但议论声一但生起,便难停下。
陶卫抚须一笑,使众人议论声稍平,说道:“天地生人兆兆之数,洲海屿泊更是渺渺,羡慕旁人有何益处?好好抓住自己的那份仙缘才是正道。”
老道心中却叹,虽说如此,仙途毕竟坎坷,又有几人可以得顶登天,那登天之后,又岂能少了争斗仙陨?不然岂有谪仙一说?
老道还未瞥去,那人已然抬头,直叫他心中一惊侧过头去。
许多人将那谪仙视为天地间最大的那份机缘,又岂知仙人所遗手段,胸中心计谋划,哪是一群从未登天的凡俗可堪觊觎?
宗门真值纷乱之秋!老道又叹了口气,却是闭上了双眼,无论如何,他也只有不听不闻不见可选。
老者顿了顿声音说道,“尔等来此,全因知晓沧溟宗乃宗字仙门,有直至大道的功法,现尔等已然通过试炼,但并未登载入册,便还有选择的余地。”
“而何谓选择的余地?”
他结出一道法印,抬手在半空中轻抚,一卷金光四绽的巨册便从三十层殿顶直落而下,刹那间殿中再无阴影,只见卷尾恰摊开在众人身前,只见其上闪烁蝇头小字无数,或明或暗,皆白雾覆盖,难以视清。
老道又说道:“便是指尔等灵根优异,若在此刻离了山门,亦是天下之大,何处皆可去。但若在这山水册上载名,便从此与本宗荣辱相生,生死与共!”
陶卫看着年轻人们或惊奇或不以为然的神情,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此册仅为山水册的副册,真正的山水册乃宗门有灵仙宝,如若发现叛宗之人,即刻便可碎去他三魂三魄!魂无所依,肉无所定,飞仙之下,皆内腑外绽而死,不入轮回!尔等可要想清楚了!”
说完老者便又闭眼而坐,也不顾众人踌躇惊恐之态。
却正是方才那位身负潇水灵根的少年第一个走上前去,只见得他身前白雾之中,探出一只纤细白皙的女子之手,执一玄红笔置于他手心,“但且放下心写去,别听那老头唬烂,万年间姐姐我手诛者,也仅三人而已。”
“修为浅者宗门往往懒顾,若非行下大恶,便任其自选前程,修为深者却又无人可以奈何,仅能眼睁睁看那祸害飞升而去。”,说到这里却是从雾中飘出一声嘲笑,却又紧接着一声叹息。
那少年浅浅一笑,说道,“我定不会如此。”,只见他取过那笔,那狼毫便自行而动,陆天一三个字在册上一闪而没之时,竟是雷鸣大作,紫云从天而降,雾中有蛟龙飞舞。
百里璃扬眉瞥去,那雾中两点红光却是隐而不见,陆天一心神一牵侧首,只见那卿风师兄带入门的女子正在仰首看那殿柱浮雕,不由得哑然一笑。
他对这女子倒无特殊观感,唯觉清冷亮丽,与那仙子身份却是极为合切,自是与居于陋巷的自己大为不同。
“他既已写完,你还不写罢?”,陶卫不知为何又睁开眼,笑着对一少女说道。
但见那少女七镂丹冠束华发,倾洒青蓝蠃鱼衣,斜挂五彩玲珑骰,眸光灵动,笑浅而骄,威仪自露。她自从陆天一手中拿过笔去,正要落笔时却忽的抬头问道,“陶祖,她是谁?”
“她?”,陶卫疑惑地顺着她目光瞧去,目光行了一半却吓得缩了回来,这叫他如何好答。
那少女却已然在册上书了瑞青溪三个字,刹那间金卷竟绽红光胜火,大日伴钟磬之声滚滚而生,直衬得她如少时精卫,天诞炎女,陶卫看了那名字一眼,却叫苦不迭,“你真是要气死你阿爸。”
少女巧笑道,“若他真能被气着,三天三夜都上不得朝去,我才好似喝了琼浆玉露。”
陶卫只得由着这鬼精的小妮子狐假虎威,无奈挥挥手直赶她离了卷册,从人群中又点了一人来。
只见人群不自主地分开道路,走出一个戴斗笠,穿芒鞋的蓑衣少年,他举手抓住那少女抛飞过来的玄红笔,眉头一皱,杀气伴那腰间长刀夺鞘而出,却忽的如滞深水,重压加身,刀尖在那少女额前难以下落。
蓑衣少年冷哼一声,那重压才忽的退去,他咬住朱红笔末,冷冷瞪了瑞青溪一眼握刃提刀,使其饮血后方归鞘中,瑞青溪却是笑着目光阴沉玩味,两人竟是刚入门便将梁子结下。
看着少年抓笔立在卷前,众人皆有些屏息,看陶卫长老这次又点了个何方神圣。
许久之后却仍无动静,诸人面色僵硬,却不知这少年在等待些什么。
此刻蓑衣少年才转身冷声问道,“煞九两个字怎么比划!”
瑞青溪愣了一愣,冷笑一声后忽觉百无聊奈,道,“原来是个白痴。”,众人惧色皆退,没忍住笑意,一时间场上哄笑一片。
蓑衣少年直望向众人面色冷冷,流血之手又覆上刀去,陶卫亦是皱了皱眉头。
却是众人惊奇目光中,那在一旁孤零零,颇有些闲洒自若的那个少女却是走上前去。
蓑衣少年握刀冷冷瞧着她,忽然愣了一愣,却是抓住玄红笔的左手被一片温暖覆住,只在牵引下于金册上缓缓而行,刍草天下是为道,一捺不回是为孤,孤星坠海如天命。
“天地生煞,一怒而归。”,百里璃有些惆怅,微微叹气。
却是手被他一下震开,那蓑衣少年只冷冷说道,“九我自己会写!”
百里璃惆怅之心顿解,灿然一笑,便又走到一旁自个儿盯着殿柱看去,却是身后雷声轰鸣大作,电光亮昼夜,白虎衔珠相视擦肩而过,只闻众人噤声,却是陶卫大笑个不停。
此次得入沧溟内门者百余人,三人天赐异象,十一人生现奇景,陶卫亦笑亦愁,此若只在沧溟宗内,便是宗门机遇,如若天下皆是如此,或是仙境一轮一转,竟至云庭破碎后,第三度复苏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