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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柳宜和石生。

“石生,县城好玩不?”,柳宜眉飞色舞,得意说道:“杂耍好看不?戏班子好听不?”

“好听,好看!”,石生拿着五六串糖葫芦,一嘴巴下去要能咬掉一串酸酸甜甜的山楂来,他咧开一个木楞却很是阳光的笑容,又喊道:“好吃!”

柳宜看了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故作无奈地摇扇摆了摆头,却是转身又将扇子放回到摊铺上,没舍得买,只见得县城不像得村里,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好一个繁华,直教柳宜眼中都泛起了光,他隔了老远就听见茶馆里拍案响动,又见得那白旗头大大的草书,不由得掂了掂袋里的银子,咬了咬牙仍是转头执住石生的手,笑道:“石生,今天是那声名远扬的洞湖亭老先生说书,咱们去捧个场!”

“好!”,石生眉飞色舞,反正柳宜哥到哪,他就跟到哪。

两人搂着肩膀交了钱进了茶馆,也要听那声名远扬的洞湖亭老先生说一次书,但仅是过门槛时不懂规矩弄出了点响动,便见得那厅堂前磕着瓜子的公子哥便一脚踹开那按腿的丫鬟,掀了瓜果盘子回过头来,他看了一眼,轻蔑笑骂道:“一个傻大个一个穷小子,连绸缎都穿不起,也配听洞湖亭的说书?乡下来的牲畜喝水撒尿的,也不怕脏了这地界?”,他对着身旁两个短打人物啧了一声,撇嘴一仰头;“轰出去!”

那茶馆的老板收多了公子哥的银钱,只在那二楼别过双眼当没看到似的,那两个短打人物便轻蔑地走到了石生和柳宜哥身前,碗大的拳头和狠烈的手脚便向两人往死里打去,石生皮糙肉厚,挨了一会打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要挨打,但见得柳宜哥书生骨头,三两下就被打吐出了血沫,石生才怒吼一声,直握起拳头向两人眼眶招呼而去,直打得他们目眶迸血,身形摇摇欲坠。

公子哥皱了皱眉头,却又来了四个好手,三两下便折了石生的手腕,将两人一把掀在了门外面。

只见得又有人跌在茶馆门前,县城里的男女老少看热闹似的围成一团,神色飞扬地指指点点,直教柳宜哥将双眼瞪得老大,一口气硬在胸腹,却是又吐出几口血来,“交了银子,天经地义地听书,凭什么轰人出来!凭什么?”

却是那公子哥见外面嚷嚷没个停歇,听不了说书烦躁,只昂首阔步走出来,笑道:“就凭我是总督府的二公子,是这屁不大点的县城的贵客,而你是那生死都没人理会的贱民,本公子要是看你不顺眼想要你死,都不需得自个儿伸出一根手指。”

说罢那公子哥便叫手下将两人按住,抬起鞋尖踩在了柳宜哥的头顶笑道:“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像你这般的人即便是那飞黄腾达,也要在我爹手下讨一口饭吃。”

“不对,饭吃得好吃得坏,日子穷还是富,都是老天爷的赏赐。”,却是从人群里踏出来一个挺拔的青年,目光中甚有威仪,缓缓说道。

“少主,您说的这是我们这行,全是看天的收成,刀把子的买卖,他们都是正经人,靠收租子过活。”,却是青年旁边一个智囊一般的瘦削人物笑着摇扇说道。

“收租?”

“没错。这收租最惨的便是最顶上和最底下两层,最顶上的,见谁都像来夺他位置的,睡不好觉,最底下的,见谁都要被踩在脚底下,吃不饱饭。”,只见那瘦削人物抚了抚自己的八字胡须,说道:“以后早晚是您当家,因此啊,这挑货物,挑人才啊,得练好一双眼睛。”

“比如说,这在场的,谁是那吃的肥膘满肠的虎皮羊,谁许是我们浑金洞的未来弟兄!”,那瘦削人物忽的敛去笑容,阴冷目光扫在那抽出的腰间长刀上。

只听到浑金洞三个字,围观的老人忙不迭地杵着拐,女人转身抱着小孩,青年提着衣袍,一瞬间人群跑得屁滚尿流。

“浑金洞?”,公子哥愣了愣,“劫匪?劫到县城里来了?这么差的治安,不是影响本公子享乐子么!”,他转身就望向陪着游玩的县老爷,却早没了人影,只得嘟哝道:“等我回去就叫爹革了你的功名。”

瘦削人物听见这调调便皱了眉头,横起一脚将那公子哥踹飞伏在那门槛上,痛得他如同虾米一般直缩了起来,连忙喊道:“我爹是总督,你可不能动我!”

“你说的那是正经人的规矩。”,青年缓缓说道。

“不愧是少主,学得就是快!”,瘦削人物欣喜地一刀就砍在公子哥的右屁股瓣上,惨叫声中溅出一朵血花来,他拿着那铜刀连连在公子哥眼前的地面上敲得火花直冒,“钱!钱!钱!懂不懂规矩!?”

那公子哥却是吓得三魂出窍,涕泪横流地哭爹喊娘起来。

只见得那刀光又要一闪,他回了魂,抖着抖着从怀中掏了钱袋和银票出来,双手呈去。

那瘦削人物夺了钱袋和银票递给青年,悠闲地提着刀望着远处躲在树后的衙役吹了声口哨,青年瞥了眼鼻青脸肿,身上点点血迹的柳宜和石生,随手点了下钱票,缓缓说道:“少了!”

瘦削人物瞪了眼,又是一刀砍在公子哥的左屁股瓣上,骂道:“好你个小白脸!贪墨你家马匪爷爷的钱财?没银子就剐眼珠,卸膀子,还是要老子帮你换副肚肠!”

公子哥哭喊着想去捂自己的屁股瓣,却又怕那刀剁了手腕,瞥见地上却差点被自己流出的血吓晕过去,哆嗦了一会才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印章来,说道:“到福临钱庄,领...领银子。”

“不错!”,瘦削人物一笑,公子哥脸上竟也勉强添上了笑容,直让石生柳宜二人看得发愣。

“石生,我们也该走了。”,柳宜瞥见公子哥眼中的怨毒神色,却是冷静下来说道。

“不听说书了?我们交了有二两银子嘞!”,石生挠挠头问道。

“听不了了。”

石生也不多问,便背起柳宜哥,在他的指示下跟在那两个盗匪的身后离去了,那些县衙在公子哥的大喊下却纹丝不动,连他们二人也不敢拦。

接下来的旅途有些寂静,四人都各有心事,又是路虽同道不同。

“小子!想入伙么?”,那八字撇的汉子忽然转过头对石生问道。

“为什么要入伙?”,石生愣了愣,说道:“我在山林中打猎,家里又不缺饭吃。”

“嘿!你这小子!”,汉子气笑道:“以为我们是过不了穷日子才上山的吗?在那穷乡僻壤里,该受的苦早都就熬了过来。吃得苦吃得骂,遭不住白眼欺负,血汉子血气性,你懂不懂?”

“不懂。”,石生老老实实地答道:“太平日子才遭白眼欺负呢,要不我和妈早被村里人拿锄头赶出去了。”

汉子也愣了愣,竟无言以对。

那青年见得汉子少有地哑口无言,脸上泛起了笑意,转头对石生说道:“你的想法也没错,每个人心性际遇都是不同。但当老百姓就未必遭不着事,也许有一天,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平。”,他指了指伏在石生背上咬牙哭泣的柳宜,轻轻说道:“诺!他的日子便已经不再太平了。”

........

“马来了!马来了!”

“石老弟!”,高老汉见他涕泪横流,不由得严肃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血可流泪不可流!不就是马来了么?”,说完他便悄悄抹了把眼泪,吆喝道:“弟兄们,跟俺冲出去,今天俺们内外一合,要叫官兵们知晓俺们的厉害!”

只见果然远处的官兵乱成一团,寨子里的响马贼们顶着漫天的箭雨一涌而去,只见得那高老汉左一斧子右一斧子忒是神勇,直教那官兵们左缩右缩不一会儿便四散而逃。

“二当家,马!马!”,远处破围的有一人骑着一匹骏马穿越敌阵,直扑到高老汉面前,上演了好一出千里送马的戏码。

高老汉脸色一喜,就要乘马而上,却被石生拦住,“高大哥,此马借我一用。”

但见石生红着眼睛指了指那骑在高头大马上掩首奔逃的军官,高老汉咧嘴一笑,将那锋利无双的随身大斧亦丢给他,用那臂膀重重箍了箍他脖子喊道:“你陪俺舍生忘死,俺只愿老弟你好去好回!”

石生乘上大马,斜提大斧,竟有些威风凛凛,回首对高老哥说道:“高老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我自小最听娘的话,娘说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参过军,最敬重杨老将军,他们都提到王法,什么是王法?”

高老汉哈哈大笑,喊道:“这个问题简单,简单!在那皇宫里,皇帝老儿便是王法,在那衙门,县令老儿就是王法,在你家村头,村长就是王法!在这寨子里,除开俺大哥,俺高老汉便是王法!”

石生愣了愣,问道:“那在哪,我,石生,是王法呢?”

高老汉环视一圈,大笑道:“在窑子里,只认钱的窑子里,你,石生,也能是王法!”,周围的弟兄都大笑了起来,却见得高老汉严肃起来,拍了拍石生的腿道:“但有一点,俺告诉你,石老弟,谁要是毁了老子的太平日子,老子杀人放火!去他妈的王法!”

“毁了老子的太平日子!去他妈的王法!”,只听见寨里寨外的响马贼都喊了起来,呼声震天,直教逃跑的官兵更加屁滚尿流。

“好...好..”,石生只觉得神情激昂,一股情绪抑郁在胸膛,却是口拙说不出来什么,只得一夹马腹。

只见这匹毛发血红的骏马跑起来如同雷电一般,只将什么厮杀中的官兵与马贼都抛向了身后,如同血红的光芒一般刺过了战场,石生举起大斧,怒吼道:“站住!”

战场为之一静,众人抬首看去,那人竟比高老汉更加威风凌人,直教人惊惧万分。

“我是杨老将军的亲兵,石生!”

“我是我娘的儿子,石生!”

“我是柳宜大哥的兄弟,石生!”

那护卫在军官身旁的众人见那杀神驰来,就如同那日公子哥身旁的帮手一般一散而逃,那军官惊惧中看到他的面容,道:“你....你..是那个傻大个!”

“这一斧!为了柳宜大哥!”,石生怒睁双目,却是止不住的涕泪横流。

“不!不....要!”

碗大的裂口上血喷如泉。

军官的,公子哥的头颅如皮球般直飞出去,落在荒野,石生沉默地停下了马蹄。

只见野仙大人,依旧如同仙子一般,坐在远处的石上托颌望着他,问道:“想通了吗,石生。”

“想通了,无论是柳宜哥心气难平做了奸细,还是大嫂一直在分出余粮照顾母亲,以及得知柳宜叛国后当家的立时将大嫂救走,却被当了官的公子哥找到机会报复。”,他顿了顿有些悲伤却有些希冀地问道:“如果没有那总督的次子,如果我把银子托付给大嫂,如果赵燕没有战争,那么柳宜哥,杨将军,完颜樱,娘亲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没有如果。”,她轻轻说道,“万事也没有如果。我这次是真的要消失了石生。”

石生愣了愣又是流出泪来,他已经受够了离别。

“怎么动不动就哭。”,百里璃站起来拿衣襟拭去他的泪水,说道:“是回去找青梅竹马唐悦儿,还是去寻找如风镖局的未婚妻,亦或是就在这儿陪大嫂一同生活,你已经有选择了石生。”,她如春风一般笑了起来,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幸福起来了,石生。”

石生想起这些事情想要笑,却惊慌的伸出手去,狐仙大人的身影已然如泡沫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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