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耸耸肩：“我未必是人。”

叶杨心中紧了一紧，看来今天是遇到失心疯了，她一个妙龄独身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必须沉着应对。她将手缓缓地、不经意地放进了口袋之中，按住了电源键，并且说道：“我不认识你，你这是私闯民宅，再不走，我可就要报警了。”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加强了“报警”两个字的语气，而她的手机已经进入了智能模式，收到她“报警”的语音输入，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叶杨冷静地走进那个开放式的厨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装水喝，手里的手机顺势反扣到了料理台上，以便电话那头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

年轻男子说道：“我只是想帮助你而已。”

叶杨说道：“我无需你的帮助，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可要通知保安员了。”

年轻男子说道：“你极需要我的帮助，否则，接下来的比赛，你很可能兵败如山倒，连准决赛都进不了。”

叶杨脸色微变，看来这个人并非完全是个疯子，他竟然留意了自己的弓箭比赛，而且看出来自己状态不佳，而正是如此，叶杨才更加担忧，他今天来，是有目的地盯上了自己。她故意加重语气问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还特地留意我的一举一动？”她此刻只希望警方尽快听见自己的声音，引起重视。

年轻说道：“你的心中有着疑虑，我可以帮你摆脱。”

叶杨心中一动，难道连她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对方竟然都知道？她喝一口水，强自镇定，说道：“我心中没有疑虑，也无需你来帮忙，请离开。”

年轻男子在一次无视她的说话，自顾自地说道：“你心中的疑虑，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张脸。”

“啪啦”一声，叶扬手中的水杯掉在了地上，玻璃散成片片碎屑，叶杨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连声音都禁不住震颤起来：“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年轻男子说道：“要是你坚决不让我帮，这个噩梦永远不会醒的，你也永远不可能得到冠军。”

叶杨再也忍不住了，拿起电话来焦急地说道：“喂、喂，警察吗，请赶快过来，我这边......”说到一半，才发现电话根本没通，可是报警电话理应是二十四小时全通的，这里又是市中心，信号绝对不会有问题，怎么可能打不通？

年轻男子举步向叶杨走去，叶杨从弓袋之中抽出弓箭，直指男子，说道：“别过来！”

年轻男子笑道：“你根本不可能向我发箭，就别虚张声势了吧。”

叶杨颤颤巍巍地瞄准着男子，可男子却还是步步紧迫，直到男子走到面前，叶杨才垂下双手，捂脸跪下，泪眼盈盈，楚楚可怜。

男子蹲下来，说道：“随我来，我可以帮你。”

叶杨糊里糊涂地背起弓箭，跟随着男子来到天台，顶楼寒风凛冽，稍微让叶杨清醒了一点儿，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了。叶杨来到她面前，拿出一瓶药水，并说道：“只要喝下去，你就能百发百中，冠军唾手可得。”

叶杨自然不会相信他，只见男子举起瓶子，滴了几滴到自己喉咙当中，显然并无问题，此时叶杨已经开始怀疑面前的男子真的不是普通人，虽然将信将疑，可还是接过小瓶子，犹豫着喝下了瓶中的液体。

喝下之后，叶杨感觉并无异样，男子一个弹指，叶杨眼前忽然出现了几个箭靶，男子说道：“试试吧。”

叶杨依言取出反曲弓，拉弓搭箭，瞄准靶心，可是就在她瞄准中心的那一刻，箭靶却忽然变成一个人形，那张脸，那个嘴角扬起的表情，跟她回忆之中一模一样，叶杨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说道：“无需紧张，你先看看，是否跟从前感觉不一样？”

叶杨回望箭靶，那个人形还在，可是叶杨真的不再感到紧张和恶心，从前她一见那张脸就会手脚冰冷，浑身颤抖，可是如今她的双手却稳如泰山，从前那种百发百中的自信又回来了。她瞄准那“人形”的头部，瞬间发箭，箭矢正中头部，叶杨放下弓箭，再仔细看去，箭矢正正地扎在靶心之上。

年轻男子说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叶杨忽然举起弓箭，紧闭着双眼又胡乱发了一箭，可是那箭却还是正中靶心，叶杨睁开眼来，冒着汗说道：“也就是说，无论以后我睁眼还是闭眼，都必然会命中，而我要命中靶心，就必须看见他的脸，即使闭上眼睛也一样，对吧？”

年轻男子说道：“无需担心，药水效果只会持续一个小时，之后还要不要用，就由你自己来决定。”

叶杨问道：“为什么你要帮我？”

男子没有回答，叶杨转过头来一看，年轻男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杨回到家里，打扫好地上的碎玻璃，当她再去装水的时候，却发现料理台上已经多了四瓶药水，刚好足够让她用到总决赛的时候。叶杨拿起玻璃瓶子又放下，随后拿起弓箭，对准房间里的海报，把它当成箭靶，可是注意力稍微集中，却又看见那张脸浮现在眼前，又开始全身颤抖，连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无力地放下弓箭，她自己也明白，如果没有了那些药水，莫说是比赛，就连发箭都成问题。

“叶杨，你这么厉害，这次的比赛，肯定十拿九稳了吧？”

“比赛哪有十拿九稳的，尽人事听天命吧，能够参赛，已经是最大的荣幸了。”

“那可不是吗，叶杨可是这十年内最年轻的参赛选手，现在已经备受关注了，要是再拿下冠军，岂不是要变成大明星吗？”

“别说笑了，我现在已经不胜其扰了，要是真变成那样，我可真得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几名少女有说有笑，叶杨手持弓箭，一时之间说得高兴，手一松，箭矢直射而出，原本即使不中靶，也没多大关系，可是不知为何箭靶前的“真空区”竟然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那名少年原本跟朋友有说有笑，却忽然跌了进来，而叶杨的箭矢竟然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猛地扎进了少年的眼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越来越多的咒骂声，没完没了的意外调查，虽然最后终于证实，只是一场意外，叶杨无需负上任何责任，也不必禁赛，可惜纵然叶杨如期出赛，最后却还是在复赛之时便落败，然后便是再一次无止尽的责骂，所有擅自对她抱有期望的人，都将自己的愤怒之情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叶杨在不绝于耳的骂声当中猛然惊醒，浑身冒着冷汗。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更加不知道应该哭给谁看，就算想为了自己而哭，她都觉得是罪过。她心高气傲，因为有人赞、有人捧，便开始散漫起来，那一次练习，要是自己专心一致，专心看着箭靶，根本就不会发生意外。那人本可不用死的，可是到了最后，她竟然无需负上任何罪责，而那对夫妇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却永远烙印在了她的心中。

从那以后，叶杨每次拉弓搭箭，就看见箭靶变成了那个嘴角带笑的少年，根本无法专心练习。

叶杨看看闹钟，自己早起了半小时，今天还有一场比赛，她先洗好了澡，然后来到料理台前，拿起玻璃瓶子。她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样作弊，可是对于今时今日的她来说，一场无与伦比的胜利，比任何东西都更加重要，要是再输下去，她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她咬一咬牙，将四只玻璃瓶子全部放进了袋子里。

初赛那天晚上，叶杨回到家里，她真怕一开灯，又看见那个神秘的少年，可是今天家里很安静，如往常一样，安静得有点儿冷清。叶杨感到疲惫不堪，连衣服都不换，放下弓袋便躺到了床上。

在梦中，她又见到了那名右眼中箭的少年，那名少年依然保持着微笑，眼中却扎着箭矢，情景煞是吊诡。少年微笑着开口道：“你为什么还要射箭？你为什么还要参加比赛？难道对你来说，荣誉、冠军，真的如此重要吗？”

她极力辩护：“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荣耀和名衔，我是真的热爱这些，每一次拿起弓箭，我都感到内心无比的平静，它能让我专注，让我身边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让我可以安下心来，我是真的热爱它的！”

“那你为何如此焦躁？”少年问道：“你现在真的还热爱它吗？”

叶杨惊醒，满脸泪痕。

复赛过后，叶杨开始重新受到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她就是“那个叶杨”，叶杨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回到家中，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惨死的少年再度出现，可是眼中却已经没有了箭矢。

他依然笑着，问叶杨道：“既然如此热爱，为何却又如此痛苦？”

叶杨说道：“我每次拿起弓箭，便会想起你；我每次看见远处的箭靶，便会想起自己当初趾高气扬的模样。是我，因为我的轻忽，因为我骄傲自负、自高自大！这意外原本不会发生的，可是我却无需负责，依然能够站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地拿起弓箭，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怎么能够......”

少年微笑着摇摇头，说道：“除了你自己，谁说过是你的责任呢？”

叶杨乍醒，抹了抹脸上的泪珠。

准决赛，叶杨拿着玻璃瓶子犹豫了一下，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几名少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叶杨慌慌张张地藏起手来，几名少女见到叶杨，热情地走了上来。

其中一名少女说道：“叶杨，你可回来了！”

另外一名少女说道：“是啊，我们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又可以看见‘一箭张扬’的风采了！”

骤闻自己从前的外号，叶杨心中一颤，如此张扬的外号，真不明白以前的自己为什么还会以此为荣。

一名少女握着她的手，说道：“你终于肯回来了，让我们好等。”

说着竟然热泪盈眶，其他的人都上去安慰她，叶杨从未想过，她的朋友和对手，竟然都如此期盼着她回来。她不知道，在所有热爱弓箭运动的人眼中，从前的叶杨那种张扬的个性，豪迈的风格，都吸引着她们，让她们无数次重新振作，可以继续追寻着这条她们所热爱的道路。

她们从未说出口，因为她们都觉得像叶杨这样的人，自会一往无前，在她的面前，无有任何障碍，任何人都无法踏入她的领域，只要她手持弓箭，便只有做与不做，没有能否做到。

比赛即将开始，女孩们纷纷离开，叶杨看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瓶子，她不能辜负她的战友和对手们的期望，她必须获胜。她打开瓶盖，将瓶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当晚，梦中的少年依然脸带微笑，问道：“胜负如此重要吗？”

叶杨说道：“我不是没有输过，我甚至曾经认为，输掉比赛，才能够赎自己的罪。我理应得到观众的唾骂，我理应得到对手的鄙视，我理应得到队友的离弃，可是现在，我不想输！我已经对不起我自己，我不能再辜负自己的队友和对手！”

少年问道：“可是你还是无法自己发箭，依赖药水，跟从前那个一败涂地的自己究竟有什么分别？你希望赢，可是你更害怕输。”

叶杨丧气道：“有谁不怕？”

少年回道：“‘一箭张扬’不怕，她从来不怕，因为她明白人生并不只有一场比赛。她已经沉睡得太久了，是时候该醒了。以自己的实力参赛，胜也好、败也好，我行我素，张扬跋扈，不也挺好吗？你究竟在怕什么？”

叶杨说道：“我真的可以赢吗？我真的可以允许自己得到胜利吗？”

少年说道：“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我从未责怪过你，现在，是时候应该原谅你自己了。”

叶杨梦醒，脸上不再有泪痕。

决赛当日，叶杨手持反曲弓，搭上箭，拉满弦，她神态自若，箭尚未离手，可是任何人都已经知道，这一箭绝对能够正中靶心。熟知从前的叶杨的人，都大感奇怪，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张扬，甚至静如止水，可是她给人的感觉却更加成熟，更加吸引，她的身旁仿佛萦绕着一股平静的气流，那股气流形成一堵墙，能够让她保持稳定，战无不胜，却又海纳百川，一点儿都不清冷。

她一箭射出，结果一如所料，从前张扬的笑容，如今已经变成自信的微笑，仿佛胜利和挫败，都早已在她胸中。

赛后，她最大最强的对手过来和她握手，并对她说道：“祝贺你，你终于回来了，甚至比从前更强，可是我不会气馁的，终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叶杨微笑：“我等你。”

回家的路上，叶杨路过江边，她深呼吸一口气，享受着甜甜的和风，忽然身边传来一把声音：“恭喜你。”

叶杨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便看见那名神秘男子站在她身旁，叶杨顿了一顿，随即拿出剩下的小玻璃瓶子，递还给对方，并说道：“我不需要这个了。”

“任何人都需要这个东西的。”男子笑着接过瓶子，随即一口饮下瓶中的液体。

叶杨愕然道：“你干什么？”

男子说道：“喝下去便能百发百中的灵药，世上哪有那么便利的东西？瓶子里的不过是清水而已。”

叶杨更加惊异，说道：“可是我的确是喝了这个，前三场的比赛才能够......”

男子截道：“那是你的实力。”

叶杨说道：“不可能，之前我拿起弓箭便会手抖，况且那晚在天台之上，我闭着眼睛胡乱放的一箭，都正中靶心，怎么可能有假？”

男子说道：“你曾看过魔术师表演飞刀魔术吧？那其实是在靶子后面早已装好了机关，魔术师作势扔出飞刀，其实把刀藏进袖子里，然后机关发动，将早就安装在靶子后面的飞刀弹出来，魔术便完成了。这种魔术其实毫无危险，不过是台上的人利用表演和舞台效果营造出紧张气氛而已。”

叶杨说道：“可是我的确是发箭了。”

男子说道：“我对你实施了轻度的催眠。你当时的心理很脆弱，我很容易便催眠了你，让你以为自己发了箭，其实你只是拉了一下空弓而已，至于那药水，我不过是给你施加了心理暗示，每一次当你打开瓶盖，喝下瓶子里的东西，你的羞愧和自责的感情便会被压抑住，这原本就是人脑中存在的自我保护机制，我不过是将它放大了而已。”

叶杨讶然：“那我家门......”

男子笑笑：“我对开锁也有点儿心得。”

“可是那通报警电话......”

“信号干扰器。”

叶杨目瞪口呆，原来一切都只是虚像，她是真的靠着自己的实力赢得冠军的。她木然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梦中的人，也是你的所为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男子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希望你能重新振作，所以用了渐进式的心理治疗方法，让你自己打开心结，恢复从前的风采，可是从结果看来，你康复得比我想象中还好。”

叶杨问道：“什么康复？我没病啊。”

男子说道：“你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是这类病人通常都不会察觉自己的病情。”

叶杨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

“我......其实已经留意了你很久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张扬、如此有魅力的女性。”男子竟然显得有点儿难为情。“我不想再看见你自暴自弃的模样，我想让你重新振作起来，所以擅自对你进行了精神治疗，希望你能够......恢复昔日的风采。”

看见他那副模样，连叶杨都不好意思起来，她问道：“那你到底是谁？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子向叶杨递出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心理治疗师——汶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