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极为简洁,只有一张床,床单、被褥、枕头,全都是纯白色的,墙和天花板也都是纯白色的,一片纯白的世界,除了白,什么都没有。我听说,我之所以会被关进白色的房间里,是因为我得了病,这个病,会伤人。
可是我根本没病,我知道,这只是借口,我被关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很讨厌我,他每次看向我的眼神,都像是想杀死我一样。我知道的,父母很有钱,少了我,哥哥的遗产就可以多分一份。
他们给了我纸和笔,让我能够写日记。通常来说,日记肯定是骗人的,因为我知道哥哥想害我,我应该表现得真的像是一个精神病人,一个对哥哥的前途毫无阻碍的废人,可是我天生就是倔性子,我不会为了保命,而写一些拍马屁的话。
哥哥,我知道你在看,也知道你的阴谋,我不会向你屈服的。
2019年4月2日
我睡了很久,虽然在这小房间里根本不知道时间,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可是我能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很深层的睡眠,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半边身体甚至出现了麻痹的感觉,我一定睡了很久,而在我睡着的时候,肯定有人进来过。
除了我睡觉的床以外,房间里唯一的东西,是我的日记本和笔,它们还在原来的地方,跟我入睡前的记忆一模一样,可是,它们肯定被人动过,我能够从日记本的书脊折痕中看出痕迹。
哥哥,你肯定偷看了我的日记,对吧?
昨天我入睡前,你又跟那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进来看过我,还给我注射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刚开始,我以为那是毒药,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没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我的性命对哥哥你来说还有些用处,你暂时还不敢杀我,对吧?
无论你想利用我做些什么,无论你有什么阴谋,我绝不会屈服的。
2019年4月3日
在这种无法计算时间的地方写日记,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感觉也很奇妙,因为我其实并不知道时间和日期,只不过我每睡醒一觉,便算是过了一天,我只知道自己是2019年4月1日进来的,可是今天实际的日期,我根本无从知晓。
时间对于我来说还有意义吗?很有可能我此生都不会再需要知道时间,很有可能我就在这个地方,迷失在时间的漩涡之中,又或是从此沉沦,沉沦进自己想象出来的巨大黑洞之中,从此世上再无人、事、物。
所以我要写日记。时间是否正确并不重要,我唯有通过这种方式保持自我,利用自己的文字和自己的心声,不断地提醒自己:我还活着。是的,我还活着,我并不是某人幻想出来的虚构之物,我并不是只存在于某个故事中的角色,我是活生生的,真真正正存在于此的。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一度怀疑,让我以为自己并不存在,就是哥哥的目的,可是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做,要对付我,应该有其它更加简单的方式才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清楚,我甚至连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还活着,这一件事而已。
2019年4月4日
今天,那些黑衣人又来了,这一次,哥哥并没有出现。其中一个黑衣人坐在地上,跟我面对面,其他的人分别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像是随时准备对我发起攻击。对面的黑衣人拿出一个纯白色的手提箱,从箱子里拿出一大堆黑色的卡片,卡片上布满了白色的图案。
黑衣人一张一张地将照片举在我面前,强迫我观察卡片上的图案,还不停地问我看见了什么,我真的很想笑。
看见了什么?那些图案只不过是一些毫无逻辑和意义的图形而已,硬要给一个定义的话,顶多也就是一些对称的泼墨图形,除了墨色是白色的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特别,也不可能有任何意义。当我说出那些卡片和图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要,黑衣人仿佛很失望,摇摇头便离开了。
我很庆幸黑衣人并没有对我作出任何粗鲁的行为,可是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他们真的很失望,真不知道他们原本想从我的脑海中套出什么信息?难道他们还设想着我有超能力,能够从那些毫无意义的随机图形中看出些什么东西来吗?
真是太可笑了。
2019年4月5日
许多日不曾见过哥哥了,连那些黑衣人也都不出现了,我依然在,他们也没像是想要饿死我的样子,每天还是会通过门下的小口送饭菜来。我的笔墨快用完了,我把笔放在小口旁,他们很识趣地替我换了新的笔墨,让我能够继续写下去。
他们依然有看我写的日记,虽然日记本都像是没有动过,我在睡梦中也没有听到特殊的响动,但我确信,我的日记本被他们翻过了无数遍。他们究竟在找什么?我总是能够感觉到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我,他们到底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快疯掉了,每次当我快疯掉,坠进无边的幻想当中的时候,我都会翻看自己的日记,以此提醒自己,我存在于此。我被囚禁了,可是我并不是疯子,我还存在于此,我还存在于巨大的阴谋之中,我还活着。
2019年4月6日
今天,是很难过的一天。
今天一大早,我就被嘈醒了,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他们一改往日温文的虚伪形象,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野性。他们架住了我,把我强行往外拖,拖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房间里一张漆黑的床,几乎一切都是黑的,连他们的脸罩都是黑的。
他们把我绑在床上,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跟我说道:“我们不能再等了。”
我急切地问道:“我哥哥呢?他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吗?”
黑衣人摇摇头,露出嫌弃的表情对我说:“要是能杀了你,倒是省事了。”
我第一次有了惊恐的感觉,我喊叫着:“你们想要干什么?直接杀了我,直接杀了我!”
黑衣人无奈地拿出一条黑色的手帕,往我的脸上一抹,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察觉自己身处在另外一个漆黑的房子里,在这里,我连自己的躯体都看不见,一丝光亮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连我自己内脏蠕动的声音都听不见,这比被困在纯白色的房间里更加可怕。
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存在了。
可是,如果我不存在,如果我什么都看不见,那么,我如何写下的这页日记?我怎么能够读到这些内容?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是否依然存在?
2019年4月8日
弟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们试过许许多多的治疗方案,都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弟弟依然妄想着有人要谋害他。在他的眼里,一切都颠倒了,所有的好人都变成了坏人,所有的友善言行都变成了粗暴的行径,我们甚至发现,在他的世界里,连颜色都颠倒了。
每次医护人员进入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的都是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黑色面罩的人,在他眼里,他们都变成了职业杀手,是我要派去谋害他的人。我不断地尝试治疗他、帮助他,在他眼里却变成了想要害他、伤他。
我累了。我很爱我的弟弟,可是他的神经质已经成为了我无法承担的负累,这个精神病已经持续得太久了,再持续下去,很可能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我不能再允许他任性下去了。
我们尝试对他进行罗夏测试,可惜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连医生都说没有遇到过如此难搞的病人,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我们经过漫长且艰难的讨论之后,终于定下了最难的决定,我们决定采取外科手段,强制治疗他脑海中的妄想症。
进行外科手术之后,可能会对脑部产生一定程度的损害,但总比继续让精神病无限期地这样折磨着他的好,权衡轻重之下,我们终于下定决心,进行了这个手术,而如今看来,这个手术总算是成功的。
永别了,我的弟弟。
房门被打开了,黑衣人们走了进来,为首的黑衣人跟我握了握手,说道:“恭喜你,你可以离开了。”
我合上日记本,放下新换的笔,环视着纯白色的房间。一切都这么美好,我的世界从今以后再无黑暗,从此,我将活在阳光之下,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把我关起来了。
我走出房间,回头望了一下那堵厚重的铁门,嘴角挂起了久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