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沉闷而有力，先是水磨石阶梯因鞋后跟压迫而发出不屈的碰响，再由鞋底将其蛮横的镇压，每一步都显示了生命与力量的对抗；频率不是很慢，但也不快，也许是声音的主人正在观察着什么——从班长掐住自己腰间的双手上传来的力量和振幅，白川甚至能感觉到，下楼的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转角……目光逐渐朝向自己……在自己的背后和班长的头发之间来回审视……
不过因为有鼻子充血带来的异物感，被窥视的感觉没能让他的内心产生任何波动。更何况夏日的焰尾还在楼外逞威，即使在室内，水状的空气也全都集中到了这里，怀中还躲着一个人的白川只能感受到闷热而无暇他顾，窥探者注定掀不起任何波澜。
甚至还让他有点想笑，哦，那是班长头发挠在脖子上导致的。
由于班长的脑袋卡在了他的左肩，挡住了外侧的视野，使他除了班长以及看起来像是白色但是带有很多白色斑块的腻子粉墙面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靠声音判断下楼之人的情况：那总是在两次心跳间踏下步伐，并没有因为看见自己两人而有所改变，徒劳无功地从楼梯来到地面，略微缓冲，调整，又以同样的单调的频率向大门外敲打出去，显得寂寞而哀伤，美术楼内的墙面也因它而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到这里，白川能猜想到一些大概。下楼的那个人既不是学生——学校没有将任何一个班的上午最后一节课设置在美术楼，这是从上一学年得到的经验，除非他是逃课的学生，但那种沉稳的步调不是一个无拘无束的青少年可以模拟出来的；也不是学校里的教师——和美术楼外站着的那个人一样，下楼的人并没有关心放课后两个学生躲在这里做什么，否则现在自己和班长应该去写检讨了。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没看见这种情况，谁说瞎子下楼一定要导盲杖的，可不能歧视残疾人……但如果关于身份的猜测成立，那么刚刚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下楼之人的同伙，他们的目的估计和秦班长一样，说不准下楼之人就是昨晚王同学拍摄到的黑衣人，幸好自己现在没有露脸。
班长也肯定提前预知到了，她用头发遮住脸，既可以避免被直接看见而被记住模样，也可以借此冷静地观察对方而不会被发觉；无论是在楼外假装牵手而突然分开，还是现在和自己假装抱在一起，都是一种针对性的伪装。熟知班长的白川觉得这种思路没错——隐蔽不一定需要躲藏，只需要让别人误以为你在做其它事就可以了，即使处于幕后的人进行复盘，也不会产生细节上的冲突，他们只会说“哦，那是一对情侣而已”。一般人绝对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样有如巧合一般的点子，把里外两个人都骗了过去，才是班长可怕之处。
虽然白川并不害怕，但是也需要表现出害怕的模样，这是尊敬。
于是他以崇敬的目光看向了班长，班长显得相当沉稳，除了有些颤抖，也表现得相当地冷静，除了有些发烫，充满智慧的脑子一定进行了很多思考，上面仿佛冒出了蒸汽……啊，可能是中暑了吧？天气确实有些热，鼻子里不舒服的感觉也让他也觉得有些闷。
总之，现在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出门，不知道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但白川觉得再不摇醒班长，就不安全了。可能是他用的力气大了点，班长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手抓得更紧了。
“不是说了，不要动吗。”班长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可他人已经走了。”白川附耳用气音说道，腰虽然被抓得有些疼，不过他还能忍受。
“也许，唔，还有别人……你等我，听一下。”
说得好有道理，是白川没能想到的，对方可能不止两个人，还好班长谨慎。
只见她慢慢的，放松了双手的限制，略微弓起而导致僵硬的身躯，也变得有了呼吸的起伏，在深深地换几口气后，她把头别了过去，身体后靠，右手撑着墙面将耳朵贴了上去，在那仔细听墙里面的动静。白川也适时地让开了一段距离，于是，有了活动空间的班长用另一只手卷起头发，把头向右侧微微地伸出了墙角，偷偷地看一眼又缩了回来。
“他们走了。”班长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回头看向白川，发现白川也在看着她，“你看我干什么……声音在固体里传得更远没学过吗？”
不要在意这个知识点是初二上学期第二个月才会学的，也就是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的将来，但是有一个好邻居的白川总是能提前预习课本，了解那些他不愿意了解的东西。想到了之前那个西方面孔的瘦高男人提示的，不要让她太难堪，所以白川指着班长的右额说道：“哦，我只是看到这里粘到一点白灰。”
“嗯，没错，不要随便把耳朵贴在没弄清情况的地方，有时候会漏电，这样很不安全，这点灰算好的了。”班长拍了拍头发，“头发太长也是有危险的，容易扯到……”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头发又不长，白川假装没有听见。
班长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赶紧改口道：“上楼再说。”
“哦。”白川从善如流地跟着班长悄悄地上了楼。
……
水声从卫生间里传来。
美术楼毕竟是很久之前的建筑了，设计的有些别致，只有二楼和三楼分别有女生和男生的卫生间，其它层并没有设置，否则刚刚白川他们只需要躲在卫生间里就可以了。班长一来到了二楼，就钻了进去，留着白川一人在外面徘徊。
从二楼的几个窗户可以看到正门外面的情况，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停留了，实际上刚刚上楼时，白川也有回头看一下。
那些人并没有等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三个同伙，说不清是真的走了，还只是诡计，不过白川相信班长的判断，虽然今天的班长似乎分外地好说话，也许等下试着可以问一下班长自己能不能先去吃饭？
班长在厕所里待了大概五六分钟，出来时，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扎好，脸上还有些残留的水迹。白川这才有机会问出他的问题：“刚刚两个人是谁，和我们来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班长点了点头，说道：“刚刚下楼的就是昨天视频里穿黑衣服的人，手里拿了一件校服，我想那就是昨天最后提到的证据。王走薪之前的试探虽然有一些误导，但还是会引起一些注意，看来他们也发现了什么，找到了这里。”
“哦，也就是说没我们什么事情了？可以去吃饭了？”
“吃你个头啦。那只是个幌子，如果王走薪明知试探会有失败的风险，还没有对衣服做点手脚的话，我都要偷着笑了，他肯定把另外一些东西藏起来了。而且那些人还在学校里，现在回去还是会被发现的。”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待在这里一段时间？”
“至少半个小时，我们有很多时间去找王走薪藏在这里的东西。”
“那不就彻底没饭吃了吗？”话虽然这样说，但白川貌似已经明白了之前所思考的事情，班长是来帮王同学拿证据的，不过他们并没有说给自己听，大概是班长拦下来了。
“等下我的便当分你一半好吧，妈妈每次都会多装一些饭的。”
“完全没问题，从哪里开始找？”白川快速变脸。
“女厕所里我已经找过了，看来王走薪的底线还不够低。那些人帮我们找过了顶楼，我们现在还剩二楼和三楼的教室。”
“顶楼？”
“顶楼是毕业季才会开放的收藏室，这几个月都不会用到，如果要在学校里藏一些东西的话，那里会是最安全的，当然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唔，王同学有说西面那条沟才是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藏哪里都不安全，有心都会发现，只是时间的差别。这里目前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实现这种时间差，也就是从昨天开始到今天都没有人上课的教室。”
“这种事情我们能想到，刚刚下楼的人会没找过吗？”
“这倒说不准，他们不会知道王走薪是在昨天藏的，切入的时间点不同。你先找二楼，右边第二间的，我去三楼找，你找不到我再下来帮忙。”
“我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有古怪的都行。”
“不是，王同学没给你说？”
“他为什么要给我说？”
“我们不是来帮他把他要的证据拿回去吗？我想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试探会引起一些麻烦，所以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更不能亲自把证据拿回去。”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在昨晚和我解释那么多，无事献殷勤？肯定是需要我帮忙。不过他把自己的目的也说了，他唯一疑惑的是为什么会这么平衡，那肯定就是要捣乱啊！我们为什么要帮他？”
“啊？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也捣乱，他让我帮忙最多只是帮他转移一下，但是我现在就要把东西甩他脸上。”
白川觉得班长这下可能是被王同学算计了。虽然班长也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但不是一个班的，对王同学的认知可能不是太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