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学把鸽子取了出来。
这是一只灰鸽子。
脖子上有着一圈暗淡渗着偏紫颜色的绒毛,绒毛下沿,一侧的翅膀上长着有白纹边的灰色正羽,一片一片如雨点般叠着,遮住了它蜷缩的爪子,想必另一侧的翅膀也是这样;尾羽下还垫着几张白纸,这让白川无法看清它腹部的模样,同样的,脖子以上的部位也无法被看见,因为王同学的手正罩着这里。它估计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如果有光线射入,一定会在角膜上明亮地反照出光源,存在于房水之间的红色素也会在这时如海藻一般向瞳孔摆动,掀起黄色的底砂,从球结膜滑向深渊的漆黑之中,为凌晨的夜空燃起流星般闪耀的火光。
“想在城里找信鸽可不容易,即使有那么一家鸽舍,送到五十九街区这里,时间上也来不及。”王同学整理了一下鸽子略显蓬松的覆羽,“而且跑两趟容易被发现,只能就近的挑。好在也没差,附近的居民区就有养肉鸽,这是里面血统最好的一只,体型很棒,往前数三代有人配过石板灰鸽,眼圈和鼻瘤甚至让我想起了开瑞尔,除了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炼,其它都完全符合要求。当然,为了防止它在中途把东西丢了,我还特地找来了几年前做的背桶。”
他将蜷缩着的鸽子旋转半圈,尾部朝外,露出了用绑带固定在后背的信桶,接着迅速地放进了之前卷起来的塑料袋,信桶的容量不大不小,用胶带封口就完全固定好了。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拖沓,他做得十分熟练。
“使用信鸽的时候需要注意携带重量,超过一盎司会影响速度,也就是只能装半两,喔。”这时鸽子踩了两脚,扑腾起来,阻止了握住它的人继续说话。
“看来它等不及了。”重新握紧鸽子的王同学转身站起来,走到原本就敞开一半的窗户边,放开了双手,而鸽子也立即甩动了翅膀,翅尖用力地在胸前拍了三下,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像逃跑一样消失在了窗沿……
在这之后王同学说了什么,白川就没能听清了。也许没说,因为鸽子的动静引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大约占班上人数的四分之一,都是比较靠近内侧窗户的;为了避免麻烦,王同学只是面朝窗外安静的站着。
远一点的同学则暂时没反应过来,虽然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鸽子的事,但是白川确信他们很难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之间的条理错综复杂,至少需要两千六百一十九个字才能解释清楚,只是他们还是会好奇的讨论,在热度没有彻底下去之前,即使下午第一节的历史课老师已经来到了教室——放好她那使用得在边角脱了线头也磨破了三块零碎底的猪皮包包,拿出教材,让学生们安静后开始上课——也会有人继续通过纸条询问。
比如白川就在上课后收到一张纸条。
“你完全不用担心鸽子会跑了。”王同学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城里很安全,没有猎鹰,最多只是跑错巢,但饲养员还是能通过绑在腿上的标环来识别归属,苏城就有这样的交流渠道,养鸽子的人实际上都互相认识。”
他把纸条打开,折痕外侧写着一句话:“下午四点十五分之前见面。”
“跑不跑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班长回应道。
看来不是问鸽子的事,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向纸条传来的方向,没有找到来源,纸条是某个人丢过来的,但是那里并没有人,张再茗就在这个方向睡着,显然她什么都不清楚。
“当然有关啦,鸽子是你家楼顶的张大爷养的……好吧,我晚上会去取走。不过你觉得如果城里发生了一件事,什么反应是最快的呢?是消防车快还是救护车快。”
他又把手中的纸条看了一遍,有股烟草的味道,折痕下面有略微的凸起,就像是反面也写了字一样。
“你是说电话?”班长说得有些延迟,显得格外空灵。
他把纸条翻转过来,显出背面的空白。附近的光线太亮,不仔细看很难察觉纸上细微的凹陷,确实有笔写过的痕迹,可能是在两层纸的上一层写的,下面这一张只是印上了字的形状而没有颜色。
“他们在这里几天时间都没有找到散落的异常,只能说明他们主动搜查能力不强,一定还有辅助的渠道在帮助他们搜集信息,比如向紧急求助电话中心安插人员,这样才能在收到各种消息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就不要在电话里提到,网络上也是一样。”
可以用铅笔在纸面轻轻涂抹,有划痕凹陷的地方不会被涂黑,这样就能显示出字迹,但也会导致一些内容被破坏。所以为了保护细节,他只是用手遮着,降低纸条的亮度,让层次更分明一些。
“这不用你担心,我和白川绝对不会再接触任何有关这件事的东西。”
利用这种方法,他看清了笔迹,顺着笔画读出了一串数字:4805331,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听话的白川准备把这张纸条递给班长,于是向右瞄了一眼,班长正在认真地听课——这节课讲的是近代史的开端,整理好的大纲也被端正地写在了黑板上——看来不能是现在,现在给她估计没用,还会被打;等到下课,时机才最好,这样王同学应该也能注意到,不知道这算不算班长食言。
白川又望向王同学,他正坐在座位上用铅笔涂鸦,画的什么看不清,总之没有听课;历史课的老师很好说话,看看张再茗现在还趴着就知道,但是现在还在上课,上课,白川把头回正,不再左右张望,先把笔记抄满再说,自己好像已经有半节课没听了。
可惜事情的进展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就在他要下笔的时候,历史老师把黑板上的字涂掉了,嗯……这也无妨,晚上就把这一节课的书全背下来,正常人应该都能做得到吧……
而接下来就是计划的偏差,在下课后,班长被走廊外来的一个比较眼熟的女同学唤了出去,白川没能把带有字的纸条交给班长,只好递给了王同学。
看来今天运势不佳。
王同学接过纸条,不需要提醒就注意到了背面的印痕,他把纸条逆着光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对白川说:“要一起吗?我们先去上厕所,然后去顶楼,时间有点紧,但眼保健操结束前能回得来。”
“现在吗?”
“是啊,不能把一切都压在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总得先探个底。再说纸上不是写着‘之前’吗,现在也是之前。”王同学把纸条放进了口袋,整理好书包,就带着白川离开热闹的班级。
“那班长那边,她不会怎么样?”
“虽然她是有说让你不要乱来,不过她现在可没功夫管你,刚刚来的是学生会,找她是因为一周后运动会的事。如果她们开的会议比较拖,那么我猜她上课会迟到五分钟。”
“当班委真可怜。”
……
“为什么是顶楼呢?纸条上面没写地点吧。”白川从厕所里出来,跟着王同学上楼。
“你没发现最近班里有些人架打得多了?”王同学让过了一些下楼的学生,“三年级原本的地盘在天台,但是天台从开学以后就被封锁了,上了个很漂亮的新锁,之前那些不怎么漂亮的都很容易破坏,现在这个可不一样,他们的人没有本事自己打开,所以只能抢别人的地盘。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换锁是件很平常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你知道昨天可是有人穿了校工服的。”
这时四周的学生开始变少,已经快接近顶楼了,他转了一个行走方向继续说道:“教师没有时间去天台,钥匙只能在校工手里,事情就十分简单了,他们混进校工里以便掌控天台,天台就是最开始出事的地方。有人让他们在中午找到了衣服,现在在忙着交接的事,人手不足,天台反而是最隐蔽的见面地点。”
“那么找我们的是谁?有危险吗?”
“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放心,即使是同一伙人也有不同心的。纸条上的那串数字你看见了吗?”
“是有见到,我中午好像也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但可能是记错了。”
“也许没记错,那是学生编号,只有档案里才有完整的打印出来,一般的学生只知道后面三位,不过班长肯定见过。这就是递给你纸条的人希望传达的一部分内容,剩下的内容他希望我亲自去找他。”
“不会是陷阱吗?”
“时间上来不及,如果他准备下节课见面那就有问题了。”
“下节课,四点十五分不是下节课吗?”
“当然是,但他肯定现在就在,”王同学刚好到了楼梯转角,他示意白川看那道通向天台的门,“你看那里是开着的。”
顺着方向看去,新锁确实相当漂亮,嗯,我的意思是门确实开着,锁只是挂在一旁,比较显眼罢了。天台上面有人,这点无需猜测,在王同学率先跨过那道门之后,白川就从间隙看到了一个人影,是中午见过的那个西方人。
他现在穿上了黑色的外衣,不知道嫌不嫌热,见到两人进入天台,便开口说道:“你们来早了一个小时。”
“你不是也一样吗。”王同学先伸出了手,“你长得和我印象里不太一样。”
“现实和理想总有差距,你们的照片也和真人不一样。”和王同学握完手,他向白川打招呼,“很抱歉中午的时候没认出你来。”
“认识一下,现在他们称我为养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