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两声炸响，天空中炸裂出一朵红色的火花，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徐徐从天上落下，在夜空中熠熠发光。街上所有人都抬头望去，无不满脸笑容，喜气洋洋。

一个矫捷的身影，在大街上拥挤的人群中窜来窜去，总能在人堆里找到缝隙，灵活快速地向前奔跑。

“师兄，给，这可是我好容易才找到的！”这个乱窜的小伙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递过左手的一串糖葫芦，右手正忙不迭把另一串往自己嘴边塞。

他口中的师兄和他一般年纪，伸手接过糖葫芦，夸奖道：“就喜欢吃刘老头做的糖葫芦，哪年元宵节要是吃不上，就不算过了个真正的节哩。”说着一口咬下去，吃掉最顶上的一颗山楂。

“嘿嘿，去年今年可都是我找到的，师兄你号称眼力通神，运气却不咋样啊！”师弟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美滋滋地自夸。

“算你厉害，算你厉害还不成嘛？走走走，别在这待着了，我们赶紧去找找陆师叔吧，一会儿师傅他们找来，发现陆师叔不见了，又要责怪我们。”

师弟皱眉道：“陆师叔是师叔，我们做晚辈的能管得了他嘛？”

“管不了也得管，否则我们一样要遭灾。别说啦，快随我去赌坊里抓人吧！”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迎面走来一胖两瘦，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为首的小胖子笑道：“嘿！小吴，小万，咋就你们两个呢？陆师叔人呢？”

万莫敌轻咳一声，没有答话。吴望眼神飘忽，答道：“啊，就在前面，他走太快了，我们刚看河里鲤鱼着了迷，被他给落下了，正要赶上去呢。”

那小胖子捧腹笑道：“哈哈，吴望啊吴望，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张楚你张师兄嘛？你们的陆师叔，肯定又是跑到哪个赌坊里去输钱了吧？你们看着吧，明天又要上演每年正月十六，万胜门保留节目：萧掌门冲冠一怒，毒打不肖弟子陆霜。”

他旁边的两个瘦子也笑起来，应和道：“是啊是啊，每年都得上演一回，还变着法子地打，记得去年是用龙头拐杖，前年是用一根条凳！”

吴望连忙道：“嘿，陆师叔不仅是我和万莫敌的师叔，不也是你们的师叔么，你们这么嘲笑是什么意思？”

“别别别，万胜门谁不知道陆师叔和你们师傅马师叔走得近，和我们师傅可没半点关系！”胖子摆摆手道。

吴望冷笑一声道：“周师伯门下又如何？大家都是万胜门弟子，还分这么清楚？”

胖子张楚道：“哼，你这么说倒也罢了，可千万别把孟济那帮子人算到和我们一伙。我作为师兄也要提醒你们两句，最好不要和孟济和他的几个狗腿子走太近，早晚会出大事儿！”

吴望道：“好歹是二师伯，你别直呼名字得好。”

张楚颇为不屑地道：“叫他名字怎么啦？你还怕他躲在这旁边偷听，然后冲出来打我一顿嘛？嘿，就算他听到，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这时万莫敌在身后悄悄拉了吴望一把，低声道：“师兄，陆师叔怕是走远了，我们别耽搁了，赶紧追上去吧。”

张楚会心一笑道：“是啊是啊，快去吧，有话明天再说。顺便提醒你们一句，前面左拐走个七八十步，就是一间赌坊。”

“张师兄，告辞了。”吴望道了别，带着万莫敌往胖子指引的方向急急而去。

“师兄，你说大师伯和二师伯，有这么深的矛盾么？你看那张胖子，完全不把二师伯放在眼里。”万莫敌问道。

吴望叹了口道：“可不是嘛，从六年前我们入门那会儿，就已经不对付，这几年更是越闹越僵。门里也是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万莫敌道：“真不知道掌门师公是怎么想的。”

吴望道：“师公能怎么办？都是他的得意弟子，门派还得靠他们发扬光大，只能当做看不见，慢慢劝道吧。”

“能劝道就奇怪了呢！哎，师兄，你说我们师傅是站在哪一边的啊？平时看不出来，对哪一边都很和善呢。”

吴望道：“我看师傅是两不相帮吧。帮谁都没好处，做好自己的事儿也就罢了。”

万莫敌道：“师公年纪也大了，好像听说就快要退隐了，真不知道他会把掌门之位传给谁。要说平常都是大师伯管理门中大小事务，应该传位给他，可是二师伯那边铁定不会轻易妥协，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呢。”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吴望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哪是我们这些小辈该考虑的问题？传给谁对于我们来说都一样，反正万胜门依然还是万胜门。”

“要是传给我们师傅就好了。”

“你可千万别在师傅面前说这话，他最讨厌有人讨论这些了！”吴望提醒自己的师弟道。

两人又走了一阵，果然找到了张楚所说的赌坊，抬脚正要往里进，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们俩身后响起：“站住！”

吴望和万莫敌对视一眼，吐吐舌头转身鞠了一躬，都喊：“卢师叔好。”

卢志一脸寒气，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这是想干啥？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知道知道，这里是赌坊。卢师叔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绝对不是进去参赌的！”吴望连忙道。

“哼，谅你们也不敢。可是来这找你陆师叔的？”卢志的声音略微缓和了一些。

吴望挠挠后脑勺道：“唉唉，谁说不是呢，一个不注意，这陆师叔就跑不见！我和万师弟找了半天，没办法才想着进赌坊去碰碰运气呢。”

卢志摆摆手道：“你们给我走远一点，去别的地方玩去。这里不是你们小孩子该来的地方。陆霜由我进去找。”

吴望和万莫敌哪敢不从，连声答应，屁滚尿流地跑开。

跑了一阵，万莫敌弯下腰，手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说：“哎哟哟，这卢师叔越来越可怕了！”

吴望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道：“可不是嘛！这大冬天的，把我汗都吓出来了。”

万莫敌忽然笑道：“只是汗吓出来了？可没把师兄你的小便给吓出来吧？”

吴望一脚踹在师弟屁股上，佯怒道：“没把我小便吓出来，看我把你打成大便失禁！”

作势就要打人，万莫敌哈哈一笑，直往前跑，吴望举着拳头，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个人嘻嘻哈哈在街上又跑了起来。

万莫敌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师兄，别费力气啦，你什么时候跑得过我？”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打肿你的猪头！”吴望叫嚣着。

“小心！哎哟！”一声尖叫，打断了两个人愉悦的追逐。万莫敌一个不小心，撞倒街边的一个行人，吴望追得也急，跟着摔倒。这下可好，拥挤的人群一下子被撞倒了好几个，万莫敌、吴望和被开始被撞倒的人滚成一团。

“哎哟，臭小子你没事儿吧？快起来。咦，好滑的布料。”吴望撑起身子，正要去拉自己的师弟，却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一块鹅黄色的衣襟，入手顺滑，绝对不是自己师弟身上的粗布衣服。

再仔细一看，可把小伙子给吓了一大跳，万莫敌滚在一旁，正摸着屁股嗷嗷直叫，而自己抓住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啊……姑娘，你没事儿吧？”吴望弯着腰，凑过脸去，盯着姑娘问。

姑娘本来被摔得不轻，正要发作，可睁眼就看见眼前杵了个半大小子，脸一下子就红了，羞怯地说不出话来。

吴望正要伸手去扶，忽然啪得一声，被人一巴掌打在手上。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骂道：“走开啦！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我来扶你起来。”声音未落，一个身穿翠绿色衣服的小丫头从旁边挤过来，一把推开吴望，把坐在地上的小姐给扶了起来。

小姐站起身，低着头对自己的丫鬟道：“小翠，我没事儿，没事儿。”

小翠急得都快哭了，一边给自己的小姐拍打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伸手左摸摸右摸摸，生怕她哪里给摔坏了。

等确认小姐身上并无大碍后，小翠这才转过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已经把万莫敌给扶起来的吴望两人大骂：“你们两个臭小子，真是狗眼长到脑门上去了？走路也不知道看路，这要是把我家小姐给撞坏了，不把你们皮给扒了！还不跪下给我家小姐赔礼道歉？”

吴望和万莫敌两人被这小丫鬟一阵劈头盖脸的喝骂给镇住了，连连弯腰点头赔不是：“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是我们没注意，两位小姐可伤到什么地方了么？”

“不行不行！快跪下！”小翠仰着头，不依不饶道：“你父母没教过你，赔礼道歉，下跪是最基本的嘛？”

吴望和万莫敌对望一眼，有点无可奈何。

小姐轻咳一声，伸手拉拉自己的丫鬟道：“好啦，小翠，我没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你别这么大张旗鼓的，怪羞人的。”

小翠道：“小姐！你看这两个臭小子，蓬头垢面，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家伙，谁知道他们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们！”

万莫敌急道：“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哪里贼眉鼠眼不像好人啦？我们可是……”

没等他说完，从周围的人群里挤出来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标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伙”。几个人骂骂咧咧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把爷爷给撞到了？还要不要命了？”

其中一个环视一周，立刻对为首的一个大汉道：“大哥，我知道了，一定是这个穿黄色衣服的小丫头！”

大汉定睛一看，色眯眯的目光根本没办法从那小姐的身上挪开。他斩钉截铁地道：“对！没错！就是这个小丫头，把老子兄弟几个给撞翻了，还把我的手给弄伤了！”

“放屁！”面对这几个一看就是市井流氓的家伙，小翠毫无惧色，破口大骂道。

“哎哟，还挺辣！”大汉淫笑一声道：“识相的就配本大爷去酒楼喝两杯小酒，唱两首小曲儿，就当是赔罪啦。”

“呸！滚回家喝自己的尿，让你家老娘给你唱小曲儿吧！”小翠跺脚骂道。

大汉一愣，转而怒道：“嘿！你这小丫头，好个伶牙利嘴，看老子不撕烂你这张嘴！”说着大踏步走上前，就要对小翠行凶。

没等他走近，一个身影从旁边窜出来，挡在小翠的身前，正是吴望。没等那大汉反应过来，一个扫堂腿，就将大汉扫倒在地！

其他几个流氓见状立刻围上来，两个伸手去抓吴望，另外几个七手八脚把为首的大汉扶起来。

吴望身手矫捷，一个滚翻躲开，和万莫敌并肩而立。

“妈的，给老子上，打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五六个的大汉立刻将吴万二人团团围住，几个人交上手来。

吴望和万莫敌拜入万胜门六年时光，平时都和师兄弟或者长辈们拆解招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与敌人对阵过，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手心脚底都是汗水。可转眼拳脚就到眼前，也由不得自己多想，就好像身体自己动起来一样，两个人用平时所学的万胜拳法，一边格挡，一边反击。两个人朝夕相处六年时光，虽然不曾练习过联手对敌，却默契自生，面对比自己多出两倍的敌人，也浑然无惧，举手投足之间，尽展万胜拳法的精要。

以寡敌众，难免身上挨了几脚，脸上中了几拳，敌人却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短短时间，几个大汉都被打倒在地，嗷嗷叫个不停。

为首的大汉也算是识时务，知道自己惹不起，连忙招呼自己的手下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吴望摸摸自己中了一脚的肚子，并不怎么疼痛，又去看万莫敌的眼睛，他的左眼被揍了一拳，肿得老高，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哎呀，没想到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挺厉害，学过武功呢。”小翠咋咋呼呼地问。

她身后的小姐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两位小哥是万胜门下的么？”

吴望连忙道：“小姐好眼力，我们正是万胜门下弟子，我叫吴望，他叫万莫敌。”

小翠吐吐舌头道：“现在可以叫万熊猫啦。”

万莫敌揉揉自己红肿的左眼，尴尬地笑了笑。

“冒昧问一句，小姐贵姓呢？”吴望问道。

小翠截口道：“是哦，真的很冒昧哦。”

小姐抬手在小翠头上轻轻一拍道：“小丫头，别贫嘴啦。小女子姓卫，叫卫知秋。”

小翠捻着发梢，小声道：“别人只是问你姓什么，你连叫什么都说了嘞。”

卫知秋笑道：“两位莫怪，这丫头从小欠管教，没点礼数。”

吴望哪敢见怪，知道自己遇到的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而是田柳镇上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卫员外家的小姐。

“小姐怎么看出来我们是万胜门下的弟子呢？”

卫知秋道：“我们田柳镇上，难道还有其他武功门派不成？我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是知道的事儿可不少呢。你们的掌门老爷爷，是姓萧对吧？他来我们家做客的时候，我从楼上看到过他呢。”

“啊……”吴望点点头，万胜门身处田柳镇，掌门师公理当和当地富豪搞好关系，去做客也属正常。

卫小姐又道：“今天是元宵佳节，我这才有机会出门来游玩一番，遇到两位也算是有缘，不如我们一起逛逛吧？”

吴望正犹豫间，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他衣角，转头一看，万莫敌正瞪着眼睛，给自己猛递眼色。

“啊，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小姐这么说，我们两兄弟怎么好拒绝？那就叨扰小姐啦。”

卫知秋灿然一笑，拍手喜道：“如此甚好，那咱们走吧！”

四个人沿着街走下去，一路花灯环绕，喜气洋洋。元宵佳节乃是中原传统，只有在这一日，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贵妇们，才可以随意出门游玩，是以今夜田柳镇格外的热闹。

街上游人如织，赏花灯，吃元宵，猜灯谜，放烟花，好不热闹。近些年还多了许多稀奇玩意儿，譬如游龙灯，舞狮子，踩高跷等，让人简直目不暇接，边吃边玩，流连忘返。

逛来逛去，直到街市逐渐散去，四个人才依依不舍的相互告别。

卫知秋道：“夜已深沉，再不过去，怕是要吃我爹的板子啦。”

吴望连忙道：“是是，时候不早，我们两兄弟也该回师门了。”

万莫敌忽道：“师兄，深夜不安全，我们把卫小姐和小翠姑娘送回卫府吧？”

吴望点头道：“这个自然。”

卫知秋微微一笑道：“这就不必了，要两位把我们送回去，多有不便。两位不必担心，家父派了手下暗中保护我哩，不会有危险的。”

吴望和万莫敌眼光四下扫视，果然在街角隐蔽处看到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小翠笑嘻嘻的往那个方向招招手，喊了声：“周伯伯！”

那个身影也招手示意。

“看吧，两位请放心。”卫知秋道。

吴望挠挠头问：“这么说来，就算刚才我们两个不出手，这位周伯伯也会打发那些地痞流氓咯？”

小翠道：“那可不，周伯伯武功高着呢。”

“唉。”吴望和万莫敌同时叹了口气。

万莫敌垂头丧气地道：“可说不是呢，总感觉白白干了多余的事情。”

卫知秋噗嗤一声，笑道：“两位少侠不必如此，无论如何，这也改变不了你们行侠仗义，救我们两位小女子于危难之中的事实呀。”

吴望苦笑道：“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哈哈。”

卫知秋颔首道：“如此小女子拜别两位啦。多谢两位，让我们过了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元宵节。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啦。”

说罢神色一黯，带着小翠，转身往卫府方向去了。

吴望和万莫敌望着两个姑娘婀娜的背影，心中莫名一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元宵佳夜，确实欢快。可毕竟对方是当地首富家的千金小姐，从此一别，只怕再难相见，说什么“有机会再见”，终归是些空话罢了。

吴望仰头看看渐渐西沉的满月，轻叹一声道：“师弟，咱们回去吧，美梦总也要醒的。”

两人回到门中，师傅马一鸣却还没有回来，两人猜测是出去陪师傅过节去了。洗漱干净，躺在床上，两人却怎样都睡不着，眼前总有妙曼的身影在晃动。

黑夜中，万莫敌忽然问：“师兄，你还记得卫小姐和小翠长什么模样么？”

吴望一愣，答道：“不瞒你说，师兄我也想不起来了。”

万莫敌笑道：“哈，我们是不是就好像喝醉了酒，酒醒了就不记得醉了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一样？”

吴望也笑道：“瞎说，说得就好像你喝过酒似的。”

万莫敌道：“我虽然没喝过酒，但却见过别人喝醉啊，你看陆师叔，哪次喝醉了瞎胡闹，到第二天酒醒了，就说全不记得啦？”

“那也说不定是他的托词而已，只是为了少受几鞭子打。”

“什么时候少过？哈哈。”万莫敌道，“师兄，我们有机会也去弄点酒喝吧？”

吴望拒绝道：“那不好吧，师傅肯定会说我们的。”

万莫敌劝道：“我们也都十六七岁了，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偷偷喝酒了！就我们两个这么听话！你看那胖子张楚，我们入门那会儿他也不过十四五岁，不照样晚上偷偷喝酒？”

吴望拗不过他，只好答应道：“行行行，我不和你辩，咱们啊，见机行事吧。”

万莫敌砸吧砸吧嘴巴，就像真喝了口酒似的，道：“男子汉大丈夫，没喝过酒算怎么回事儿啊！”

吴望笑道：“得了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