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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已到,邹天凌满脸痛苦神情,双手紧握拳头,正要仰头哀嚎,忽然眼睛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得看向欧阳文。

见儿子呆若木鸡,一旁的父亲邹洁关切问道:“天凌,你怎样了?”

欧阳文笑道:“他没怎么样。邹天凌,你口口声声说我下毒,栽赃嫁祸给你,可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你身上毫无毒素,我绝非你口中那种卑鄙无耻之人。”

他拱手对一众地门头面人物道:“门主,诸位同门,邹天凌刚才所说,倒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确实与山无奢关系匪浅,所以才站在他的一方。”

地门门主雷宽疑惑道:“哦?大掌柜此话何意?”

欧阳文掷地有声道:“其实很简单,以门主和诸位的聪明才智,只怕早已看出。非是我为了山无奢栽赃嫁祸给邹天凌,而是邹天凌想栽赃嫁祸给山无奢!”

邹天凌形似疯癫,大声狂喝道:“欧阳文,你血口喷人!”

欧阳文神色严厉道:“邹天凌,你是邹总舵主的儿子,我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敢指认你?来啊,带证人上来!”

台子旁边一阵骚动,刚才离去的三掌柜把一个仆人穿着的人送到台上,自己又返身下了台。欧阳文走到仆人身边,柔声道:“你不要怕,这里的人可以替你做主,不会因为你说实话而怪罪你的,你只需要讲真话即可。”

那仆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巍巍道:“小,小人是邹府的一名家丁。”

欧阳文道:“邹总舵主,你可认得他?”

邹洁点头道:“是,他是我府上厨房的一名帮工,我认得。”

欧阳文拍拍仆人的肩膀道:“你放心大胆继续说。”

“是,是。小人与夫人的一名丫鬟有私情,所以经常夜里偷偷跑到后院假山后私会。有一天半夜,我又出来约会,刚到假山后,就看到二公子从后门悄悄出去了。”

“哦?是哪一天?你经常看到二公子深夜外出么?”

仆人摇头道:“从来没有看到过二公子深夜出门,倒是大公子经常半夜偷跑出去喝酒,喝到凌晨才回来。原本我不知道哪天是什么日子的,直到第二天才听说头天夜里大公子死在了内城,我这才记下来的。”

欧阳文安抚地拍拍仆人的肩膀,让他退至一旁。

“邹天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欧阳文戟指邹二公子喝问。

人证到场,邹天凌仍然要做最后的抵抗,狂笑两声道:“哈哈,欧阳文,你让一个下人说点无头无尾的瞎话,能证明什么?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出门,也从来就没有深夜出过府,他这种奴才的胡言乱语,根本不值一信!”

雷霆道:“既然如此,何不让邹天凌口中的真凶,九龙帮的山无奢出来对质?苏七爷,你可知道山无奢?快派人把他叫来这里。”

没等苏七爷回答,欧阳文截口道:“门主,我正要说此事。请容我带上来新的证人。带上来!”

台下一阵骚动,三掌柜又带上两个证人,两人连滚带爬跪倒在台上,赫然竟是本已命丧黄泉的,邹天凌的两名保镖!

邹天凌眼睛都瞪出了眼眶,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怎么还活着?”

欧阳文吩咐道:“你们两个把知道的事情说一说吧。”

两个保镖看起来是被吓破了胆,头如捣蒜般猛磕了几个头道:“各位饶命,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不关我们的事啊。”

雷霆安抚道:“两位不必惊慌,我是地门门主,只要你们说实话,我保你们无事。”

“是是是。小的两个是师兄弟,都是邹二公子的保镖。小的其他事情不知道。只知道二公子在内城一间酒肆内有个地窖密室,里面关的人叫山无奢,是九龙帮一个副堂主的公子。”

雷霆道:“哦?你说山无奢被邹天凌囚禁?为何囚禁,现在又在何处?”

“二公子为何要把山无奢绑到密室中,我们做手下的自然不方便问。至于现在何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密室中山无奢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二公子另行处置了。”他们的话全是真话,但并未说完全,不过非知情的人,怎么也听不出来。

“啊啊啊!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到底欧阳文对你们做了什么!”邹天凌大声斥责。

两个人不回答,只是把身体俯下,静静跪在台上。

欧阳文道:“想必邹总舵主和苏七爷,以及台下的诸位北锦城的同门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北源寺,腾蛇乘雾可是从邹天凌怀中掉出来的。据我所知,当初这柄宝刀,是被死者邹天幸偷带出邹府的,可为何会到了邹天凌的身上?”

苏七爷在恰当的时机也道:“不错,我所知也是如此。”

一连串事实摆在眼前,任凭谁都不能再否认,杀害邹天幸,并且嫁祸给山无奢的人,正是邹天凌。

吴望心中暗想,邹总舵主定然早在北源寺,就已经知晓自己的二儿子便是真凶,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邹天凌是他仅存的儿子,而且兄弟相残这种事传扬出去,便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

邹洁双手死死握紧邹天凌的双臂,不住的摇晃,大声喝问:“天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邹天凌还在妄自抵赖,不住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

“他可是你的大哥啊!”邹洁一边摇晃,一边不可置信地大声问:“你大哥从小对你关爱有加,你也对他一向敬重,可以说兄弟情深,这世上谁杀你大哥,也不该是你杀了他呀!你是失心疯了么?”

连番狂轰之下,邹天凌忽然冷笑一声,双手一抬,把他父亲的手格开,咬牙切齿道:“关爱有加?一向敬重?兄弟情深?爹,我不知道你在讲谁家的故事,在邹家,可没有这几个词。你要问我为什么杀了他,我只能回答你,他该死。”

说完最后一句话,邹天凌便再不开口,任凭邹洁如何叫喊,他都置若罔闻,宛如一块石头似的。

雷霆见势不妙,拍了拍邹洁的肩膀道:“且住了,邹总舵主。”又回头对老蛇王道:“前辈,此事说到底是蛇帮内部的事,我不便擅专,还是交给您处置吧。”

老蛇王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门主说了,那我就擅作主张了。”

雷霆给他让开路,老蛇王走到邹洁面前,摊出右手道:“刀带了么?”

邹洁不敢怠慢,连忙从怀中取出宝刀腾蛇乘雾,双手毕恭毕敬放在老蛇王掌中。

老蛇王拿过刀,走到邹洁和邹天凌中间,把邹洁挡在身后。他身子矮小瘦弱,需要仰头才能与邹天凌对视。

老蛇王定眼看着邹天凌的眼睛,却对邹洁道:“邹洁,你看看你教出来的两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用。唉,可惜。”只见他手微微一动,一道寒光闪过,邹天凌的脖颈上便出现一道血印。老蛇王收回腾蛇乘雾,却没有还给邹洁,而是自己收回怀中,慢慢走到一旁。

邹天凌喉咙咕噜两声,忽然血印噗嗤一声裂开,鲜血喷射出来,劈头盖脸浇在身前的邹洁头脸之上。邹洁矗立原地,呆若木鸡,丝毫不知躲闪。他明白,他的蛇帮之路到尽头了。

台下轰然作响,都乱了套了。谁都没料到老蛇王杀伐如此果决,当场就将邹天凌格杀,既惊讶,又恐惧。

邹天凌死尸栽倒,邹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父子都满身是血。老蛇王走到欧阳文面前,仰头笑道:“大掌柜,我这么处置,你可满意?”

虽然在笑,可吴望能看到老蛇王眼中投射出的凌厉目光,他丝毫没有隐藏心中的痛苦和愤怒。

欧阳文倒不怕他,一脸沉静道:“蛇帮的家事,老蛇王您满意了就好,我不要紧的。”

老蛇王道:“东欧阳啊东欧阳,我记住你了。”

欧阳文眨眨眼道:“不知道老蛇王记得是我的好呢,还是记了我的仇呢?”

老蛇王闭上眼晃了晃脑袋,不置可否地神秘一笑,然后自顾自回了自己椅子坐下。对面九龙帮的苏七爷,倒是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突发变故,台上血腥味浓烈非常,大会自然是开不下去了,地门决定今日暂歇,明日继续重开大会。邹天凌的尸首自有蛇帮的人带下去,而他的两个作证的保镖以及那名仆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回邹府了,只能跟在欧阳文身后。

回到百草堂,自有三掌柜安排三个证人,欧阳文和吴望来到内间坐定。吴望感叹道:“事情总算解决了一大半,没想到邹天凌临阵居然真的出尔反尔了,也在你的意料之中么?”

欧阳文喝了口茶,志得意满地道:“那是当然,以邹天凌的卑鄙无耻,见到有活命的机会,当然会舍弃和我的约定。”

“本来他俯首认罪,你能保下他的命?”

“那也未必,以今天老蛇王的表现来看,我也只有三成把握。”

吴望道:“所以你没有给他真的下‘午时三刻’的毒?”

欧阳文道:“原本是真的下了,只是昨天给他吃的是解药,我知道药帮帮主会在现场,当然不能落人把柄。”

“可那个仆人是怎么回事儿呢?他一个邹府的仆人为何会替我们作证?”

欧阳文笑道:“要让一个人开口,不外乎威逼利诱四个字。”

“他真的看见了邹天凌出去?”

欧阳文神秘道:“邹天凌那一日深夜出门是必然,谁看到都有可能,所以这个人‘可以’看到。”

吴望往后靠到椅背上,仰头道:“那就是没看到,是伪证咯?”

“这重要么?邹天凌自己可都信了。”

吴望甩甩脑袋,又问道:“那两个保镖,我亲眼看见他们死的,为何死而复生了?真是奇怪!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欧阳文得意道:“也不看看你文哥我是做什么的?你以为我给他们服下的,只是普通的毒药么?瞧好了,这可是我得意之作‘春夏秋冬’里的一种药。”说着他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四粒药丸,小心的摆放在桌面上,指着最右边的一粒雪白色的药丸道:“这粒便是‘冬雪皑皑’,也就是喂两个保镖吃的药丸。”

“哦哟,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吴望调笑道,先不去管冬雪皑皑,而是指着第二粒半黑半白的药丸道:“这颗我知道,叫‘抢救一下’。”正是欧阳梅离别时分给他,后来给了南刀侠南宫霄吃的,可以救命的药。

“胡说八道!什么‘抢救一下’,那么难听的名字,明明叫做‘夏日炎炎’。”欧阳文一脸鄙夷得责骂道。

“可欧阳姐当时就是给我这样说的呀!”

欧阳文扶着额头道:“唉,现在你看出来,一个只会练武的莽夫,和我这般文武兼备的全才,有什么差别了吧?”

吴望笑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的告诉欧阳姐的。”

欧阳文连忙讨饶道:“你够了啊小望,咱们之间的话,可千万不要传到那莽夫的耳朵里,否则我就完了!”

一提起欧阳梅的名字,欧阳文就全然没了平时那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吴望笑弯了腰。“好了,文哥,不提欧阳姐了。你先说说冬雪皑皑和夏日炎炎吧。”

冬雪皑皑通体雪白,捏在指尖仿佛一粒小小的雪球。“如你所见,服下冬雪以后,人会立刻气绝,和普通死亡无异,需等四个时辰后,便会自己转醒。我便是用它,欺瞒过了邹天凌,让他以为他的两个保镖都已经死亡,等他们醒后,我再用‘午时三刻’之毒,让他们不得不说出实情。”

“而夏日炎炎,则与冬雪正好相反。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在,没有气绝身亡,服下此药,便可生龙活虎一段时间,时间长短则因人而异。等药效一到,则会伤势加倍沉重,不及时救治很快便会送命。可以说冬雪是由死转生,而夏日则是由生转死。”

吴望边听边点头,不住赞叹:“厉害厉害,文哥你是怎么配制出这些药来的?它们到底是药还是毒啊?”

欧阳文耸耸肩膀道:“我也说不清是药还是毒,看使用者的用法了吧。不过我可没那么厉害,这些药都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义父传授给我的。”

吴望又指着另外两粒药道:“那春和秋又分别是什么奇怪的功效呢,你快说来听听。”

“嘿,急什么,我正要说呢。”欧阳文正要继续解释,三掌柜推门而入,沉声道:“大掌柜,苏七爷带着山如相到了。”

“哦?快请他们到会客的书房,我马上过去。”欧阳文一边说,一边赶紧把四粒药珍而重之地重新收好。

三掌柜又道:“那个仆人和两个保镖,要怎么处置?”

欧阳文摆摆手道:“如之前所说,各给一笔银子,送到南方去。至于老蛇王会不会想法子找他们麻烦,就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了。”

来到书房,苏七爷和山如相早已在等候,见欧阳文和吴望进来,都上来作揖致意。苏七爷道:“大掌柜通天的手段,令苏某佩服,东欧阳果然非是浪得虚名。”

山如相一躬到底,恳切道:“能成功洗脱犬子的嫌疑,两位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以后鞍前马后,有任何需要差遣老夫的地方,请两位公子尽管开口,便是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性命,老夫都绝不推辞!”

欧阳文连忙扶起山如相,道:“山堂主,千万不要如此,你要谢我还早了些。山无奢被我送出城去,如今却不见了踪影,我理应负起责任,等明日一早,我就和小望一起,走一趟宋家铺,不把山无奢完完本本给找回来,这事儿就还没算完满解决。”

“哎,怎么敢劳烦大掌柜继续为犬子的事情操烦?大掌柜只需给我讲明犬子的落脚地点,剩下的找人之事,我们九龙帮自己做便可。”

苏七爷也道:“正是如此,找山无奢的事就让九龙帮接手吧。”

欧阳文执意道:“苏七爷,山堂主,我还是坚持由我来找。一来九龙帮势力向来只在内城,宋家铺虽然离北锦城不远,但也脱离了贵帮的势力范围;二来一同与山无奢失踪的,还有我的一位朋友,我必须亲自前往调查清楚。”

他所言在理,苏七爷沉吟片刻道:“要不这样,我加派些帮中人马,与大掌柜同去。”

“哎,不必,人多反而眼杂。苏七爷放心,一有消息,我便会差人回北锦城报信的。”

见欧阳文如此坚持,苏七爷自也不好再说什么,山如相又说了些感恩的话,坐了片刻,两人才离去。

等两人走了,欧阳文才怏怏道:“小望,你别看他表面上百般感谢,要是我们没能找回山无奢,他恐怕不会出力助你重建万胜门。”

吴望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呢?所以刚才压根就没有提起。无论如何,山无奢是我们弄出去的,不找到他也对不起我们自己的良心。”

“是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我的好友也和他一起失踪了呢。”

九龙帮的人前脚刚走,下人又来禀报,玄武门的李掌门到了。

在宋家铺失踪的那位好友,正是李掌门的亲弟弟,欧阳文不敢隐瞒,向李掌门讲起此事。

李掌门沉思道:“舍弟自从丧妻之后,心灰意冷,一直在他故去的妻子老家宋家铺隐居,从未招惹江湖上的是非,为何会突然失踪呢?”

欧阳文也道:“是啊,玉良他的武功与我相差无几,不是普通的匪类可以匹敌的。既然人或者尸首都不在屋内,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玉良带着山无奢撤出了屋子,到某处躲藏起来了,二是被敌人所俘,带出了屋子。”

“宋家铺交通便利,常有南来北往的人路过,很难讲遇上了什么。”

“不错,现在多想也是无益,明天一早我们就到宋家铺一探究竟,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惹东欧阳的朋友。”欧阳文咬牙切齿道。

李掌门道:“明日我也同去!”

欧阳文摆手道:“你来北锦城是为了参加地门大会,我同小望去便可,你就在城里等消息。”

“什么地门大会,有我弟弟的下落和性命重要么?”

欧阳文劝慰道:“玄武门毕竟还要依靠地门抵挡玄教,不可意气用事,我都亲自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

“那大掌柜你不继续参加地门大会了?”

欧阳文撇撇嘴道:“我今年参加地门大会,本就是为了邹天凌山无奢之事,今天你也看到了,邹天凌认罪伏诛,我再去也没任何意思,当然不去了。”

李掌门叹了口气,点头道:“说得也是,既然如此,那便全托付给大掌柜了。”

“安心等我消息吧。”

李掌门惴惴难安地走了。欧阳文嘱咐了吴望两句早些休息,便去处理百草堂的事物。吴望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思考此番来北锦城的见闻和得失。

邹天凌杀害亲生大哥邹天幸,其用心之险恶,行事之卑鄙,尤在孟崇峰之上,令人作呕。而地门大会上所见到的一众地门高层,又令吴望心向往之,最令他在意的便是位列武林十大高手的两人。

地门门主雷霆,贵为天下武功第一人,并没有出招动手,只是在与几个帮派暗中争夺权力;而另一位北剑侠,与南宫霄齐名,却不仅没有动手,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活像一个木头人,只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知道他的剑法究竟如何,比起欧阳姐来孰高孰低?

吴望暗暗想:“北锦城的事将了。等找到了山无奢,便暂时拜别山如相。虽然能得他相助,但正如他所说,我现在人单势孤,实力不足,便是有财力,也难以成事。一方面必须提升自己的武功,另一方面还要想方设法找到失散的万莫敌和岳安苦。与欧阳姐的中秋约期也逐渐近了,必须做好计划。”他想着想着,诸多事情一股脑全涌上来,搅得脑袋一片浆糊,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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