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芜洲大陆多山,北境高山尤多。群山中河流蜿蜒,在将出山口之时,因势成高湖。湖广数百里,因冬季湖面成冰,远看白莹似雪,得名雪湖,为樱芜洲大陆最大的湖。
湖中数座小岛,亭台楼阁,仙家居所,是往来练气士最喜欢的地方。江湖客则更喜欢岸边的青楼酒肆。
湖中最美的雪湖银鱼,通身银白,与湖名相趁,是南北往来客商的最爱。
正初春时节,湖冰初融,雪湖银鱼刚从冷水中醒来,身体几近透明,正是鱼肉最干净之时。鱼身虽瘦,却能以白遮丑,渔家捉得银鱼上岸,洗沥后冰水煮炖,汤色晶莹,味美鲜绝。
雪湖北岸一座酒楼的隔间,可凭栏望雪湖,昊歌宗掌门正带着唯一弟子在品春鱼。两人又在四贼峪守候一夜无果,前往造甲城途中正好经过雪湖。
两人赏景品鱼饮酒,好不自在。灵远志咂摸一口杯中酒酿,遥指栏外无垠雪湖:“不疑,你可知这雪湖是怎么来的?”
成不疑品过鲜美银鱼,望向栏外,只见此时湖中半是冰雪半是水,冰面光洁如镜,水面银鳞闪闪,冰与水相交处,却又自然交融,浑然一体。少年欲有所言,绞尽脑汁,却都觉得心中所想的词句配不上眼底所收。良久,见灵远志仍看着自己,才想起他方才的问题,答道:“大概是天工开物,以绝美雪景得名吧。”
灵远志笑道:“开物是开物,却不是天工。”见成不疑面露不解,不无得意:“这八百里雪湖,乃人力开之!”
少年惊讶难抑:“不能吧!”
灵远志起身凭栏,面色肃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传闻神主当年拒天帝之位,欲令宇内人尽舜尧,亿万凡人感神主召,只觉人居域中四大(注:老子语,此处采‘道’‘天’‘地’‘人’说),天上地下,皆可战而胜之。于是,浩浩雪湖,功成而利百代。”
成不疑面带震撼,怔怔不言,茫茫似有所得,耳畔灵远志仍在侃侃而谈:“修真者、仙人、神人,终归都是人啊!”
灵掌门又望向湖中仙岛,楼阁飘渺,复感慨:“可惜如今仙凡两绝,未成仙,先忘人。”
恰此时,隔壁响起吵闹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这是黑店吗?我就吃你这么小的一点银鱼,要五两银子!”
灵远志收起悲天悯人的脸孔,端起酒杯侧耳倾听隔壁争吵,目光闪动,显然起了心思变化。
“嘿,客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啦!我们敞开门做生意,对得起良心。这时节银鱼多被仙岛收购,小店能有就不错了。”小二声音从隔壁传来,显然有些不耐。
“那也要不得五两!”之前的声音继续道。
“哼,吃不起就不要来,来了就别疼银钱。咋滴,还留着银钱下辈子花吗?”小二声音愈发尖利。
之前的声音有些凝噎,伴着上楼的粗重脚步声,又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谁说咱家是黑店,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东家您来的正好,就是这小哥。”小二道。
“嗬,你小子是找揍吧!我听雪楼百年老字号容不得你胡说八道,今天你要不把话说明白了,休想走出这座楼。”粗犷的声音接着道。
清脆声音的主人一时没有发声,小二尖酸道:“哟,我看你这小白脸是想吃白食吧!”
灵远志端着酒杯凝神听到此处,冲成不疑挑眉道:“你小子运气来了。”说着起身,示意成不疑跟上。
成不疑跟着站起,灵远志已经喊道:“小二,不要动粗,算我们账上吧。”
说话间已来到隔壁门口,那“东家”是个满脸横肉的魁梧男子,此时正抱胸斜靠在隔间木门上,堵着隔间的门口。闻言快速地打量了两人一遍,往外横一步让开门口,冲小二道:“听这两位爷的。”说完又对着两人点点头,径自转身走了。
小二应一声,将两人迎进隔间,成不疑此时才见到隔间里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的束发少年,英眉朗目,白泽皮肤下透着红润,乍一看,“小白脸”三字倒都能占得住。整个人看上去却又有些奇怪,成不疑隐隐感觉不对,却一时不知是哪里不对。
小二凑上来,谄笑道:“爷,您吃好了吗?算上这位公子的,两桌一共是十五两白银,您看现结还是?”
灵远志摆摆手,不知何时昊歌宗的信物指环已戴在右手食指上,古朴玉鸽随着他右手的摆动如翩翩起舞,给人很是名贵不俗之感。
成不疑连忙从兜里掏出锭银子扔给小二,怕得有二十两。小二喜笑着两手捧接,掂一掂手里银子,低着头笑嘻嘻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喊:“谢大爷赏!小的先去柜上。”
那少年抱拳行礼,声音清脆如女子:“谢过两位,小子这厢有礼了。等我换了银子就还给你们。”
灵远志大方挥挥手:“嗳,行走江湖谁还没有个碰到难处的时候,相逢是缘,谈什么银子。”
少年忙道:“那怎么行,我只是忘了换银两。”
成不疑在灵远志身后道:“真不用了。”
彼此谦让几句,少年问道:“在下景玉,还未请教前辈和这位兄台?”
灵远志大咧咧地自我介绍:“昊歌宗修士,灵远志。这是弟子成不疑。”
少年听闻眼前一亮:“昊歌宗?”紧盯着灵远志的食指,颇为兴奋:“这是掌门信物‘昊歌指环’,你是昊歌宗掌门!”
灵远志心底一个激灵,被认出身份自是有些许得意,却因对方的欢脱而起了些疑虑,忍不住犯起嘀咕:这小子是怎么认出我的?当下打起哈哈:“灵某忝为掌门,不值一提。”
少年凑到两人近前,行礼道:“灵掌门莫怪,刚才是我失态了。我之前从一些古册上曾看到贵宗的一些记载,其中就有昊歌指环的图像,所以才能一下子认出来。”
灵远志道:“好说好说。想我昊歌宗传承自上古,在外宗门典籍里有记载也属正常。”话里却是在对成不疑说了。
少年面带恭维:“昊歌宗传自昊天上帝,许多前辈名震寰宇,小子是仰慕已久,如今见到灵掌门,真是三生有幸。”
成不疑心想:昊歌宗原来这么大来头。一旁的灵远志心下暗爽,却故作谦虚:“不过是前辈们挣下的些些虚名罢了,少侠过奖了。”
少年突然掩不住恭敬之下的欣喜,嘿然道:“灵掌门,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灵远志示意少年请讲,心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反正宗门上下没什么值钱货,不怕遇着贼。
少年道:“不知‘昊歌珠’在不在掌门身上,能否借小子一观?”
灵远志面露疑惑:“‘昊歌珠’?在下忝为一宗掌门,竟不曾听说过,惭愧惭愧。”
少年不解:“不能吧,这可是……”见灵远志神态不似做伪,心下开始嘀咕:莫不是失传了?
灵远志见他自己开始嘀咕,便拱手道:“今日相逢是缘,少侠他日有闲暇可来昊歌宗游玩。我二人还有事,先告辞了。”言讫转身就走,还不忘拉一把成不疑。
成不疑满是不解,却也只好跟着掌门离开。那少年忙在身后喊:“灵掌门!方才我在隔间听掌门高论,心下敬佩……”
灵远志已出得隔间,朗声道:“有缘再见,告辞,不送。”成不疑则随手掩上了木门。
少年追出,却被隔间中的桌椅阻了一下,到外边时,已不见了二人踪影。少年莞尔,笑着摇摇头,暗道:这俩人还挺小心,罢了,宗门至宝哪有随便示人的道理,是自己行事莽撞在先。还是先去换些银两,方才差点拿出灵石结账了。心里寻思着,脚下不停得出楼而去。
少年离开后约有一刻钟,酒楼一个空隔间里转出两人,正是灵远志和成不疑。
灵远志惋惜道:“还以为是你小子走运呢,可惜了银子。”
成不疑早已大是不解,见灵远志开口,才问道:“掌门,这是什么情况?这公子跟你有干连?”
灵远志笑道:“她哪是什么公子,是个丫头。”
成不疑回想起刚才见到那少年身上的不对劲,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
灵远志接着道:“我在隔间听音就觉得是个小女子,以为是你走运,能来个侠义富公子仗义救美,唉,可惜,可惜。”
成不疑仍有些不解:“我们为何又躲着她?”
灵远志已往外走去,边走边给外门弟子解释:“行走江湖,仗义归仗义,却也要小心行事。昊歌宗如今式微不名,她却能认出我们宗门的信物,还要觊觎至宝,来者不善,不得不防啊。”
成不疑跟着掌门走出听雪楼:“那‘昊歌珠’是宗门要紧的宝物吗?”
“噤声!噤声!”掌门压低声道:“这可是宗门至宝。”复又感慨:“可惜识得的不多了。”抬头识别了下方位,“你的事要紧。走,我们去造甲城,雪湖没有脚,等以后再来玩耍就是。”
一步当先,带着成不疑往造甲城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