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两个青衣衙役押着人犯吴春花和肖牛儿来到“钱人大药铺”,趾高气扬地当场宣布:
“着钱老板、万神医两人,明天押着人犯吴春花和肖牛儿游街示众,以儆效尤,不得有误!”
宣布完后,两个衙役就对万神医拱了拱手,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县衙交差。
万神医呆立着,看了看茫然无措又惊恐万状的吴春花,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肖牛儿,又看了看疑惑不解的人群,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问兰跟着父亲到石桥镇赶场归来,听她妈妈说起药铺被盗的事情,兴冲冲地往无名巷跑来。她瞧见人群中站立着胡补碗匠,就急忙挤到他身边,亲热地打了声招呼:
“胡伯伯好,你也来看热闹哦。”
“你小孩子不懂!我哪里是来看啥子热闹哟,我来是想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胡补碗匠轻轻摸了摸问兰的脑袋。
“你看这个吴春花可怜不可怜?她这么老实个姑娘,怎么会指使别人去做贼?”
“嗯,我也觉得春花姐姐不会是坏人!”
问兰点了点头。
胡补碗匠挤出人群,来到万神医身边,对着他的耳边说:
“你还不赶紧把这两人押回药铺里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人多嘴杂,恐怕要出事哟!”
“嗯,是的,是的,胡师傅说得对!”
万神医恍然醒过神来,他对胡补碗匠拱了拱手。
“烦请胡师傅帮帮忙!”
胡补碗匠与万神医一起把肖牛儿和吴春花推进药铺里面,关上大门,万神医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钱老板不见了呢?”
胡补碗匠感到有些奇怪。
万神医警惕地瞧了胡补碗匠几眼,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今天一直忙着清点失窃的药铺货物,累到了,正在家里休息!麻烦胡师傅帮忙,和我一起把这两个人犯关到后面的仓库里。”
回到药铺厅堂里,万神医显得有些疲倦,他坐在平时把脉的太师椅上,心事重重,一言不发,显得无比的焦虑,他内心盘算着:
今晚把这一男一女关在药铺仓库里,没人看守,万一晚上人犯逃脱,自己怎么给胡捕头交差?
吴春花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妈,万一她想不通,出点啥事又怎么办?
明天把这两人押去游街示众,肖牛儿倒是不用担心,可是这吴春花是个大姑娘啊!
万神医正在焦虑,胡补碗匠说话了:
“万神医,你是外乡人,才能流江镇不长时间,可能不太熟悉情况。这吴春花是个老实得走路连蚂蚁都怕踩死的人,全镇的人都清楚。如果这个姑娘一时想不开……”
说道这里,胡补碗匠停顿了一下,他查看着万神医的脸色。
“是呀,是呀,我也正是为此烦恼啊!”
“如果到时大家都说是钱老板逼死了人,恐怕后面就很难办了!所谓‘黄泥巴滚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哦!”
“其实药铺被盗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现在官府自己不派官差押着人犯游街,喊我们来办这件事,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万神医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想到这里,万神医更是坐立不安,担心稍有不慎就掉入圈套。
“胡伯伯,胡伯伯,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莫问兰有些担心地喊着,在药铺外面拍打着门板。
胡补碗匠听见,连忙对万神医告辞道:
“万先生,我先走了,你一定要慎重行事!”
然后他打开门,牵着站在门外的莫问兰的手,离开了“钱人大药铺”。
万神医虚掩上大门,来到药铺后院的仓库瞧了瞧,认真检查了下仓库门上的锁,才走出药铺,锁好药铺大门,回到无名巷里的住房。
钱人药铺的仓库里,吴春花等万神医离开后,她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看到蜷缩在角落的肖牛儿,吴春花泣不成声,带着嘶哑声不断地质问肖牛儿:
“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为什么要冤枉我呀!我和你无怨无仇,你怎么张口乱说是我指使你去偷药啊?你这叫我以后还如何有脸在流江镇上活哟?”
吴春花哭着,眼睛喷着火。如果不是双手被捆着,她真想扑上去咬肖牛儿几口。
肖牛儿开始是沉默不语,问急了,就跪在地上说:
“我也是无可奈何,走投无路啊!我不说是你指使的,可能我们两人都小命难保哟!”说完他就低下头唉声叹气。
二
方如风吃过晚饭,一个人坐在书房的油灯下,漫不经心地抄写着《诗经》。突然,书桌上的油灯灯芯爆了三下,灯光摇曳下,他发现书上那段整整齐齐排列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文字变成了歪歪扭扭的
“想法去隔壁看看那个奇怪的万老怪,问兰。”
方如风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觉得兴奋和好玩。
方如风悄悄来到后花园,搭起木梯翻过墙头,抓住那棵大黄果兰树枝,像只猴子一样轻巧地落到了齐家小花园里的泥地上。顺着灯光,方如风来到了万神医的卧室边,他学着评书里侠客的做法,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沾满唾沫,再用手指头轻轻地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踮起脚把眼睛凑到洞口。
万神医正坐在楠木雕花架子床边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沉思。
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脱下外面宽松的长袍和厚底长靴,整个人竟然显得瘦小、矮了很多!
接着他用双手在脸上用力揉搓起来,不一会,竟然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东西,还有脸上的白胡须也一整串落在他的手中。万神医埋头在脸盆里用水清洗了一会,他抬起头对着桌子上面的镜子看了看,一张光滑、白净、毫无皱纹的脸出现在铜镜里。
万神医瞬间竟然变成了钱老板的模样!
方如风看到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不解。这万神医会变魔法吗?
现在,拿在钱老板手中的是一张薄薄的人脸皮和一串假胡须。
如风从小胆子大,看到这里也没有感觉到有多么害怕。钱老板和万神医是怎么回事呢,他俩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如风小小年纪,弄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他心想:
等会还是告诉问兰,让她去动脑筋想吧。
万神医小心翼翼地藏好人脸皮和胡须等易容用的东西,坐下喝了几口茉莉花茶,开始认真思索:
如何应对这个突发的事件,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又不影响整盘计划呢?
当务之急是明天的游街示众,后面恐怕更困难的是对付这个深藏不露、诡计多端的胡捕头,然后再想法实施长远计划。
自己分身无术啊,明天找谁来扮演另外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钱老板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自己是外乡人,才半年时间,人生地不熟,这么重要隐秘的事情,找谁呢?
还有,明天是流江镇当场日子,四面八方赶场的人那么多,这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恐怕邻近县、镇都要晓得我们这个小小药铺了哟!可能不仅要落个以强欺弱、为富不仁的坏名声,而且自己的行踪以后就很难保密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恐怕就很难施行了。
钱老板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
“这肖牛儿和吴春花,这个时候弄出这个事情,到底背后是什么原因呢?”
说完,钱老板起身绕着厅堂转来转去,又自言自语道:
“这胡捕头葫芦里卖的啥子药?这人太不简单了,我去求他本来是想小事化了,没想到他居然轻描淡写地想把事情闹大!”
钱老板在屋头转得更快了,唉声叹气地说:
“放不能放,游又不敢游!难道扔下才开张几个月的药铺自己逃走?”
钱老板摇了摇头,
“怎么能逃走呢?好不容易扎下来,自己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决不能放弃!”
三
钱老板正在焦头烂额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拍门声。
一阵慢条斯理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万神医,我是胡补碗匠。”
方如风正看得出神,听到外面的声音,赶紧溜走,又像只猴子一样爬上树,沿着木梯回到了自己家中。
钱老板连忙把人脸皮和胡须戴好,又从床边的小抽屉里拿出几盒易容化妆膏,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抹。
胡补碗匠在门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欲离开,突然听到屋内有人应答:
“来了!”。
万神医一边应答着,一边小步跑去打开了木门。
“万先生,不好意思,怎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我能否进屋和你谈一下,我有点小事求你。”
胡补碗匠小心又斯文地问道。
万神医连忙笑着说:
“胡师傅客气了,快请进!”
万神医把胡补碗匠让进堂屋,给他沏了一碗茉莉花茶,笑呵呵地问道:
“胡师傅,今天这么晚光临敝人寒舍,有什么急事吗?”
胡补碗匠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说道:
“万先生,我今天看到了贵铺被盗一事,很是为你和钱老板难过。但我回去仔细想了又想,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有些蹊跷!所以,我就专门来找你,有事相商,有事相求。”
“哦——,胡师傅真是个有心人、热心人哟!”
万神医一边赞叹,一边悄悄打量着胡补碗匠。
“万先生,至于贵铺被盗的具体原因我可能猜不透。但是,要说是吴春花和肖牛儿干的,我打死都不相信!他们两个可以算是流江镇上最老实、最不惹事的人,也是镇上最弱小无助的人,怎么可能来偷你们的药铺?”
说到这里,胡补碗匠略微有点着急,他提高了点声调和语速,接着说:
“我太了解这两个人了。这个吴春花从小就没有父亲,走路从来都是低着头,胆小到连蚂蚁都不敢踩。这个肖牛儿,从小就是个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软弱怕事,就是有人屙屎拉尿到他头上他都不敢吭声。”
“哦——”万神医不露声色,回应了一声。
胡补碗匠摊开白净的手,对万神医说:
“这件事一定是另有隐情!所以,我来请求你和钱老板做点好事,行点善,千万千万不要太为难这两个老实人!”
说完,胡补碗匠站起来深深地弯腰躬了又躬。
万神医赶紧伸手扶起胡尘若,连连说
“不敢当,不敢当!”
胡补碗匠怕万神医不明白,就开始耐心地、慢条斯理地给万神医讲起道理来:
“首先呀,贫济扶弱、除暴安良乃是我们江湖人士的本分。”
“然后呢,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多个朋友多条道嘛,你们是外乡人,就不要把事情做绝,生意人要广交朋友、广开财源,来的都是客。”
“再次呢,曹子建《洛神赋》中有云: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吴春花这么漂亮的一个弱女子,你们也应该是不忍心折磨她嘛,所谓好男不跟女斗。”
胡尘若说到兴致起,开始摇头晃脑卖弄他的学问了。
万神医听着胡补碗匠说话的声调,看着他的神情,他心中忽然一动,有了一个念头。他打断了胡尘若的滔滔不绝的话语,对着他伸出大拇指夸赞:
“胡师傅真是饱读诗书的侠肝义胆之人啊,佩服!佩服!”
胡补碗匠见万神医如此,感觉有希望,于是他连忙问到:
“钱老板在家吗?这药铺平时就是你们两个在当家,我也当面给他也求个情!”
“钱老板他有急事,早上处理完药铺的这桩焦心事情后,就把剩下的事情交办我处理,他匆匆忙忙外出到陕西买药去了。”
胡补碗匠觉得有些疑惑和遗憾。
突然,万神医对着他躬身行了个礼,说道:
“胡师傅,你来得正好。老哥我也有一事相求,而且就和你说的事有关。”
万神医就把胡捕头要他和钱老板押着吴春花、肖牛儿明天游街的事情讲了,现在钱老板不在,恐怕会遭胡捕头故意刁难等等。
最后,他对胡补碗匠说:
“胡师傅,我看你说话斯斯文文、慢条斯理,和钱老板的腔调倒是很相似,你的举止神情与钱老板也差不多。所以,老哥想请你明天早上暂时冒充一下钱老板,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胡补碗匠起身,连连摆手说:
“不行,不行,我和钱老板差别大,要露馅的。”
万神医微微一笑,说:
“钱老板临走时已经吩咐我,不要为难这两个人犯。我们也猜测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那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明天我们只稍微演演戏就是,只需要你配合我一下就行,我自有安排。老哥我原来跟高人学过一点易容之术,保证让外人认不出来是你;而且明天早上肯定又是大雾,更是绝佳掩护。”
胡补碗匠想了一下:常言说的好,救人就要就到底,帮人就要帮急时。于是,他点了点头。
万神医高兴极了,对着胡补碗匠再次深鞠一躬,说到:
“那就麻烦胡师傅明天早上天不亮就来我家里,我给你易容打扮。”
胡补碗匠见今晚来的目的达到了,心中也是很高兴,他急忙告辞了万神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