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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去四进一,八上三去五进一,总数三千八百五十三,咦?怎么又少了三百钱。今天怎么老是错。”一个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少妇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边在帐本上记着什么。

旁边一个正在抹桌子的伙计顺口接到:“您老哪天没错啊。”

“放你娘的屁!有本事你来,再胡说信不信姑奶奶拿骑马带子堵了你的嘴。”说着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朝伙计扔去,伙计偏头躲过,毛笔撞飞了桌上的筷子筒。

伙计不敢再还嘴,低头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筷子。

这时,虚掩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袍的少年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店内,然后朝着少妇问道:“掌柜的,可以下一碗面吗?”

“瞎了你的招。。。眼睛了,没看见已经打烊了吗?”少妇一边重新翻着帐本一边头也不抬地骂道。

少年略一犹豫,仿佛在忍耐着什么,随即平静地说声“讨扰了,见谅。”转身欲走。

“回来。”少妇想了一下,说道“走近点,往灯这儿走。”

少年来到柜台前,面对着少妇审视的目光,既没有低头,却也没有直视,只是将视线落在柜台后面的货架上。

在灯下看清了少年的面容后,少妇显得有些惊讶,语气也缓和了很多:“读过书?”

“读过几年。”

“算过帐吗?”

“学过算术。”

“把这些帐目算好了,我让伙计给你下碗面。”少妇指了指帐本。

少年拿过帐本,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

“算盘在旁边。”少妇提醒着少年。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片刻过后,少年抬起头来,像是在柜台上找着什么。少妇朝伙计瞪了一眼,没有吭声。伙计赶紧从地上捡起毛笔递了过来。少年接过笔,用砚台里的墨将笔锋顺直,然后将结果写在了帐本上。

少妇看了一下少年写的字,转过头冲着伙计吩咐道:“去让鲁二给这位。。。小哥儿,下碗哨子面。”

“鲁二已经睡下了,要不我来做吧。”伙计有些为难地说道。

“呸,你做的也能吃?叫他起来。”少妇啐了伙计一口。伙计赶紧朝后院跑去,一会儿便听到鲁二的咒骂声和咣里咣当的锅碗碰撞声。

沉默了一会儿,少妇仿佛随意地问道:“小哥儿这是去哪啊?一个人吗?”

“去京城,本来有几个同伴,遇见溃兵打劫,走散了。”

“哦,去京城?那地方现在可不太平啊,是去办事还是投亲啊?”

少妇看到少年的眼神明显黯了一下,不知是触动了自己的哪段记忆,少妇也觉得自己的心微微疼了一下。

“不想说就算了吧,这年头,谁家没几件凄惶的事儿啊。”看着少年黯然的表情,少妇接着说道。

少年却旋即恢复了平静,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回答道:“算是投亲吧。”

“这里离京城已经不远了,不过听说李闯王打了败仗,逃回了京城,平西伯带着从鞑子那的借兵马上就要收复京城了,你既然是投亲,又不是什么急事,不如等两家打完了再走,兵荒马乱的别亲没投成,反倒把小命儿丢了。”少妇不露声色地劝道。

“父母俱殒于兵祸,只剩一妹妹还在京城,本。。。本来要回京城找到妹妹,然后到父母的……坟前磕个头,就了了这世的心愿。国已破,家已亡,这天下再无我兄妹容身之处,死,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少年仍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在述说着别人家的悲剧。

短短的几句话却听得少妇心襟动摇,心中的疑云也越来越深,思索着一时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

“面来了!小哥儿请慢用。”伙计唱了一嗓子,将面放在了少年旁边的桌子上。

“大半夜的你嚎个鬼啊!滚后面去!”少妇随手拿了个鸡毛掸子敲在了伙计头上。伙计嘻皮笑脸地冲少妇眨了眨眼,转身又跑回了后院。

少年在桌边坐下,踌躇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动碗筷。

少妇不解地问道:“怎么不吃啊?看样子你也饿了很久了吧。”

少年脸色微红,居然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没有钱付帐,用这个行吗?”说着,把手伸进袍内,好像是从内衣上拽下个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少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拿起桌上东西看了看,心里又一震,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行了,你吃罢,就用这个抵帐吧。”

说罢急忙往后院走去,正碰到在门角偷听的伙计,顺手扯了耳朵,扯进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里。

关上了门,少妇压低了声音问伙计:“都听到了什么?”

伙计被扯得痛得直唏溜嘴,却不敢叫出声来,呲牙咧嘴地回道:“就听到几句国呀家呀天下什么的,也听不太懂。掌柜的快松手,顺风子快扯掉了。”

少妇松开伙计,扭脸对屋内的另一个粗壮汉子吩咐道,“鲁二,你跟猴子赶紧收拾收拾,连夜赶回寨子,告诉大当家的,就说点子已找到,速派人接应,猴子把你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学给师爷听,错一个字,掰一个牙。对了,把这个东西也拿给师爷看看,就说是点子衣服上的。”

安排完毕,少妇又回到了前面大厅。这时少年已经吃完了面,见少妇返回,遂放下碗,站了起来,略一点头说道:“多谢贵店方便,这就告辞。”说罢便欲起身离开。少妇不动声色地移步卡在他出门的退路上,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地劝阻道:“小店本就是客栈,楼上空房很多,小哥儿既然没有下处,不如就在小店歇息一夜,明早再赶路也不误事。”

少年略想了一下,随即坦然地道谢,由少妇领上二楼住下。

夜色中,两匹快马飞驰而去。

第二天一早,少年起床下楼,却发现掌柜的早已在大厅里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了,正对柜台的一张方桌上,摆放着几色吃食和一付碗筷。掌柜的看见少年下来,随意地指了一下桌子,说道:“起这么早啊,赶紧坐下吃点东西吧,你还有几十里的路要走呢。”

少年也不推辞,坐下就准备吃。突然,客栈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忽地涌进了五六个穿着军衣的溃兵,为首的一个小军官模样的嚷嚷道:“老板娘,捡好的酒菜上一桌来,老子这几天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旁边的几个溃兵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嚷嚷着。

“老板娘的裙子还真耐看啊”

“哟,这还有一个小白脸呢,我说大白天的你一个客栈关什么门呢!”

面对溃兵们的各色嘴脸,少妇却没有丝毫慌乱,随手从柜台里提了两串制钱用手帕一包,轻轻往为首的军头儿手里一塞,脸上带着一丝妩媚的笑容但却又不失庄重地说道:“各位军爷辛苦啦,小店今日盘整不开张,后厨也没备多余的菜蔬,实在没法招待,这些酒资还请军爷们笑纳,街角聚德酒楼新请的师傅,爷们儿去尝尝,保证比我们小店粗陋饭食好上百倍。”

军头儿用手掂了掂手帕,没有说话,这时旁边的一个溃兵凑过来说道:“大哥,这娘们儿还挺上道的,要不咱们去别家转转吧。”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靠近军头儿耳朵说“刘将爷的兵还在后面,真闹大了怕。。。。。。”

“怕他刘铁匠个卵子!”军头儿冷哼了一声,“一片石没被鞑子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还顾得上管我们?”说着,将手中的制钱朝少年的桌上一扔,砸翻了盛着稀粥的陶碗,少年闪身躲开四溅的汁水,青着脸却没有说话。

军头儿轻蔑地转过头对着少妇说:“哼!不开张?难道这个小白脸是你养的儿子?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今天只有两条路,要么把金银首饰元宝铜钱统统打包我们带走,要么陪我们弟兄轮流快活快活,否则。。。。。。”

只听得“啪!”的一声,少妇突然出手,狠狠地打了军头儿一记响亮的耳朵,接着啐了一口骂道:“猪猡,你们这是作死!”

军头儿一愣,捂着脸退后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一挥手叫道:“你个臭**!弟兄们,给我撕了她!”

这时,几个溃兵还只是将对方当成一个泼辣些的妇女,都没有拔刀,而是准备围过去,将对方擒住,扒光衣服施虐。

少妇侧退半步,右手飞快地从头上发髻中拔下一支金步摇,暗扣在手掌中,准备下杀手。

片刻之间,一直在旁边不作声的少年这时突然移步插在了溃兵和少妇中间,将少妇挡在了后面。与几个粗壮的溃兵相比,少年的身躯显得是那么的瘦弱,但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的身躯,却流露着一种凛人的气势,让溃兵们看着不觉有些自惭形秽。少年盯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军头儿说道:“放了这家掌柜的,将我带给你们上官,所得一定比抢劫这家小店多。硬要用强的话,只怕会玉石俱焚一场空的。”看着少年的背影,少妇突然有些失神,十年前,当自己还是个16岁的新嫁娘,在面对鞑子抢掠时,丈夫就是像这样将自己护在身后,自己永远都忘不了当丈夫那瘦弱的躯体被刀刺穿时涌出的那么多那么红的血。

军头儿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少妇,突然有些恼羞成怒,骂了句:“你算个什么东西,长的像个娘们儿一样,也敢学人家强出头,老子先砍了你,再轮了这个臭**。”说着便想拔刀。手刚搭上刀柄,突然少妇拨开少年,从后面一跃而起,将手中的金步摇狠狠地刺在军头儿的脖子上,军头儿左手捂着飙血的脖子,右手指着少妇骂了半句“臭婊。。。。。。”便倒地抽搐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溃兵们一下子都愣住了,其中一个回过神来骂道:“妈的,还愣着干什么,碰到练家子啦,操家伙啊!”剩下的几个溃兵纷纷拔出腰刀,朝少妇围攻过去。混战之中,明显少妇的武功要高出溃兵们很多,但由于手中的金步摇只有尺许来长,不能格挡腰刀,又担心会伤到少年,几次都把想冲到前面的少年拉回到身后护起来,所以一时间反而落到了下风。正在这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之际,忽然从店门外冲进来一道青色的身影,紧接只听得几声惨叫,溃兵们纷纷倒地身亡。少妇心里想着是不是山寨接应的人到了,但又觉得寨子里没有武功这么高的人啊,正在疑惑间,青影在击杀了所有溃兵后又径直朝自己冲来,少妇根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把带血的软剑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张让,住手,不要伤她。”少年看清了来人后,赶忙喝止。

“少主,奴婢扈从有失,让少主身处险境,罪该万死。”张让收起腰带剑,在少年面前跪下说道。少年正要说话,这时从门外又跑进来一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侍女模样的姑娘,一进来就拉着少年的手,关切地问道:“主儿,没伤着吧,我跟张让摆脱溃兵后,一路问寻才找到这里,幸好来的及时。”

“虞姑姑,你们没事就好,海富春呢?”少年语气之间显然对紫衣姑娘很客气。

“海富春断后战死了,这里也非久留之地,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也死了,就剩我们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本来是想到京城找九儿的。”少年的声音有些黯然。

“京城绝不可再去,多尔衮的大军马上就到,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那我们还能去哪?南京?”少年凄凉地问道。

“现在去南京只怕已经晚了,主儿,我们找个偏远的地方,以普通人的身份度此余生吧。”

“呵呵。”少年凄然一笑说道:“虞姑姑,我们现在就是想做个田舍翁也是不可得的。还是去南京吧,史可法和刘正宗都见过我,我不信他们会不认我。”

紫衣姑娘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去南京吧,不过主儿,这个女人我们得灭口,不然她会泄露我们行踪的。”

少妇听到紫衣姑娘毫不顾忌地当着自己的面谈论灭口的事,显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那个青衣人的武功又的确高的可怕,靠自己绝无法脱身,心里只盼望接应的人赶紧来到,不然真的是万无生理。

这时却听到少年说:“虞姑姑,店家一直护着我,我不能恩报以仇啊,我们本就亡命天涯,不要再多杀人了吧。”

“哼,少主,你以为她是个什么好东西?有开客栈的老板娘会功夫的吗?不是黑店是什么?”张让拔出软剑指着少妇的喉咙,直待紫衣姑娘下令便要灭口。

“张让!听不懂主儿的话吗?”紫衣姑娘喝住张让。

少年来到少妇身边,说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你把我与刀剑隔开。”说罢,转身便走。

少妇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喊住少年:“公子等等,奴家姓叶,小字三娘,是平谷九龙寨的三当家,我没想过要害你,是师爷刘子政让我们寻找宗室子弟扶佐起事,抗贼复明的。我们绝不会泄露公子的行踪,万一去路不顺,公子要记得平谷九龙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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