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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乙酉时大吉,宜嫁娶。

暮色里,青山城雪舞纷纷,满城红幔铺天盖地,从城门婉转联结到樱府,红幔所过张灯结彩,将昏黄街道映出赤雪红霞。

天色刚刚昏暗,青山百姓就纷纷踏雪上街,分列大街左右,又敬又畏朝城门处观望。

不久,一乘四杆八抬的凤轿顶雪进城,轿子前有数骑红衣郎官开道,手举红绸常旗,旗面上左日右月环抱一个樱字,紧跟骑手后是百余人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红轿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口,便有一挂鞭炮燃响相迎,一路过来,声势浩大好不热闹。这青山城独立世外千年,百姓清心寡欲安享太平,却在这岁月静好里,将樱府娶亲列为头等天大的事。

说是大事,原因有二。

其一,自打当年樱氏老祖游历至此,剑心微动据山建城后,青山樱氏虽不曾自称城主却有城主之实。

其二,前朝天子因樱氏老祖乃一代剑尊,曾为天下太平立下旷世之功,便御笔亲题了“剑镇凶佞”四个大字,命人用上好的花岗岩雕刻成金漆大匾,至今仍悬在城门上。

有了天家给樱氏的这块匾额,青山城才能尊王迎驾却从不奉朝廷宣调,不课税不纳贡不守土,此间百姓才能享清净太平。

如此,樱氏娶亲便是这太平岁月里的头等大事。

这青山城想出去容易想进来难。出了那扇终年不闭的城门沿山道走上十数里地,下了绵延百里的青山山脉,就能看见官道。

一见官道就算出了青山地界,当年樱氏老祖用剑画地划下门道,又岂能让人随便进随便出,出了青山地界就再不见回头路。

除开每年年节开城那几日有内外商户进城出城外,平常时日就只剩皇家天使能进青山地界。

若说私闯,千余年来就只有两个人私自闯进来过,一个是二十年前的剑道天才,醉心求武想与剑尊后人一决高下,便硬生生劈开裹护青山的剑域之一角,白衣仗剑闯进城中,在与现今的樱府主人樱若飞惊天一战后,自毁丹田折断佩剑甘愿留在樱府,成了樱夫人的良配。

另一个便是这轿中之人,随青山的雪一同忽然而至。

月前大雪初临,樱府大小姐樱雪舞偶生雅兴登青山踏雪寻梅,却在从未有外人涉足过的山麓上捡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无名无姓,痴痴傻傻的一言不发,也不知他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穿着一身破烂单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樱家小姐一时心软,将脏兮兮的少年带回城里,让城里乡邻帮忙拾掇拾掇后,竟发现这少年长相俊俏剑眉星目,比起她父亲当年的那个少年剑客来不遑多让,怕不是外世哪家公子误打误撞进了青山。

但少年脸色极白,好像身患隐疾,樱小姐就将城里一位老郎中唤来给他诊治。老郎中一把年纪什么病没见过,可一上手摸到脉象却一屁股跌坐在地,吞吞吐吐从不剩几颗牙的嘴里蹦出几个字:“你是人是鬼?”

少年没病,但他身上经脉中没有炁流涌动,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气海丹田,天生的死人脉象。

青山城百姓世代都住在樱氏仙府脚边,耳濡目染下虽不曾练过飞天遁地的神仙功夫,却也晓得一个道理,上床睡觉下地干活都要力气,力从丹田气海生,人没了丹田还能喘气的,也就樱府里的那位了。

但人家是剑道天才,曾是能上天入地的人物,没了丹田气海死不了那是人家的本事,这少年郎又是什么来路?

这吓掉郎中半截老命的怪事在青山城里传得飞快,当天,樱雪舞的娘亲樱若飞匆匆而来,明眸一瞅那少年就喜上眉梢,当下不顾樱雪舞的反对,金口玉言要聘少年为女婿,虽说有欺人痴傻的嫌疑,可在青山城没人会反对樱府主人的话。

大红花轿一路行到樱府大门,等轿子稳稳落下,那陪轿的媒婆才掀开轿帘,柔声细语的唤了声:“新姑爷,下轿了。”

少年木讷的看了眼媒婆不为所动,媒婆又比划着说:“林云深快下来,吉时到了。”

他这名字是樱若飞取的,于林中捡到的他,姓林极好。樱氏老祖的剑域历经千年不坏,自有常人不知的玄妙所在,少年何时闯入从何处闯入不为人知,樱若飞只觉得缘分一场,也算暗合诗文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便取名云深。

一来二去,这少年竟听懂了这三个字是叫他,樱若飞便让他跟着城里的老先生认了大半月的字,这痴儿就能听能语了,只是不太利索又有点怕生不常开口。

青山城人这才知道,这位樱夫人钦点的姑爷不是傻子,只是不会人言罢了。

据此,青山城人多有揣测: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不会人言还呆呆傻傻,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家。

媒婆连诓带哄才让新姑爷下了轿,扶着他跨过火盆进了樱府,哐当一下,樱府大门重重合上,说不准是接亲还是送亲的队伍自行散去,涌入樱府侧门不消半刻又扛着桌凳出来。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一群人就在樱府门前那条城里最宽大的街道上摆满桌椅,樱府娶亲,照旧例要宴请全城百姓三天三夜。

好酒好菜热腾腾上了桌,又怕入席的人冻着,每隔十步就设下一座大火炉,暖化了一条街的雪如同初春光景。

那媒婆止步影壁前,自有人代樱府给了赏钱请她去别处吃酒去了。外面喧嚣热闹把酒言欢,这边林云深草草拜完天地高堂进了洞房,他与樱雪舞隔桌而坐,眼前的姑娘一身凤冠霞帔,点绛红唇,是他说不尽道不清的美。

他记起老先生说过这叫婚事,眼前瘪嘴皱眉撑着下巴略显不耐的姑娘是自己的妻子,老先生说以后要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云云。

老先生还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在世莫大的喜事,喜从何来林云深不知道,坐立不安的他只能把两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着同样鲜红如血的下裳,目光躲闪,时不时偷偷去看樱雪舞的脸。

他俩之间的桌子上点着两根又大又粗的红蜡烛,新婚之夜的蜡烛不能灭,要燃个通天亮。大红蜡烛下有两盘糕点,香气萦绕于鼻尖,林云深不看樱雪舞的时候,眼睛就往糕点上瞟,嘴里咽着口水却不敢伸手去拿。

樱雪舞只手撑着脑袋看窗外大雪纷飞,她虽没有正眼去看自己失手捡来的夫君,却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又多出几分嫌弃,暗暗骂上几句傻子,终于此无可奈何。

她情窦初开时,曾幻想过自己将来的丈夫,至少要像父亲宋雨坤曾经那般,是个白衣仗剑的少年剑客,还要英俊潇洒且是天纵之姿的剑道奇才,方能配得上她这位以剑道成名的青山樱府大小姐。

而林云深却傻不愣登的,除开天生没有丹田气海这一项,没有一点配得上她。虽说两轮生肖前要成婚,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难不成经过一甲子光阴,外世出不了一个如同父亲一般厉害的人物?

樱雪舞恼从心生,取下凤冠拍案起身,径入闺中找来一把宝剑,将剑拔出顶在林云深胸口衣襟上问道:“你怕不怕?”

林云深不曾见过剑,不知道这顶在自己胸口处的铁器能要人命。他刚学过怕这个字,却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自己怕不怕,盯着樱雪舞眼睛沉默半晌只好诚恳摇头。

樱雪舞咬牙切齿,不知他是傻还是故意逗弄自己,眼睛转了转又问:“他们有没有教你怎么洞房?”

林云深摇了摇头,如实说:“他们叫我进房后一切都要听你的。”

“那你听好,这就是洞房,不许哭不许闹也不许出声,出去之后更不许和别人讲。”

樱雪舞垂眸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顿了顿:“你要是听话,待会这些糕点都给你吃。”

林云深眼中希冀闪动,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樱雪舞轻轻将剑下划,忽的又用力刺向林云深的小腹。

剑尖渐渐破开厚实的衣摆,白色的棉絮从红绸缎中逃逸而出,樱雪舞再加点劲,剑刃势若破竹刺进肉里,一缕鲜血濡浸棉絮绽出一朵血花。

林云深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吭一声,他下意识低头去看那剑时,一道紫光在自己小腹处乍现。

......

樱府新姑爷是个傻姑爷,能免的繁礼一概都免了。翌日早晨,林云深换了身衣服,跟着樱雪舞去敬茶也是走个过场,樱若飞接了茶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就把茶盏扔到桌上。

转而松下架子随意倚在椅子上,显得和蔼亲切,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暖手炉又意有所指发问:“云深啊,昨晚过得怎么样?”

林云深不明所以,呆呆点头说:“谢谢泰水大人关心,我昨晚睡得极好。”

樱若飞微微楞了一下,才想起林云深是个痴儿,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好再次含糊的问了一句:“昨晚,喜欢雪舞吗?”

林云深抬起头看向坐在上位的岳父岳母,他忽然想起先生教过他情爱喜欢等等人情悲欢,只是先生也是含糊不清的用圣人言,说什么食色性也云云。

如果说昨晚上被捅了一剑后就让自己吃上了糕点,他心里自然是喜欢得紧。

“要是每天都有糕点吃,那我会更喜欢雪舞的。”他摸了摸还缠着裹布有些发疼的小腹,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还不用被剑捅的话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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