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发烧了,在车里昏了过去,也许是这几日神经绷得太紧,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樱雪舞尝试用手触碰他的额头竟会被烫得下意识缩手。
关于鹿鸣的行踪,樱雪舞倒是问了一嘴,小李搪塞着说有事,她也不多过问,两个人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小李心里当然清楚,这个大小姐不会太过在意鹿鸣去了哪里,她清楚一个天问境的高手去哪都无须担心,天问境已经是大晋国最顶端的修道者了。
这几日的行程倒是因为林云深身体抱恙显得有些拖拉,进帝都城时,日子已经到了正月十七,云鸟十七岁诞辰。
帝都街面因为这名满京城的大小姐要庆生,端是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富商豪门竞相朝云府涌去,竟堵住了她家门前大半条街。
各种呼喊争执、马嘶驴叫,吵得不可开交,驳乱嘈杂闹腾不已,声音涌进林云深的耳朵里,那迷迷糊糊时醒时昏的少年恍恍惚惚睁开眼来。
“我们这是到哪了?”车里只有一个人,林云深下意识看向身侧坐着的少女。
“到帝都了,前面就是云府,只不过这条路堵得厉害,吵着你了?”樱雪舞纤手覆上林云深的额头,温度降下去了,她倒是放心不少。
她收回手,眼里带着半分嗔怨半分心疼:“你真真不懂事,夜里凉身子薄,还要出去同小李驾车玩,一回来就发了一路的烧,活该你这贱皮子。”
林云深裂开嘴笑,他觉得自己好奇怪,竟然有些喜欢被雪舞这种半似责难半是心疼的怒骂。
“我,有出去同小李驾车玩吗?”林云深抬了抬眼,努力回想,他只记得那天自己好累,精神极度疲惫,又头晕目眩,出去同小李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怎么会同小李驾车,关键是他也不会驾车啊。
“脑子烧糊涂了吧你!”樱雪舞白了他一眼,转而提起车窗那块厚重的帘子,目光向外探。
外面仍旧水泄不通,前面有两家马车车队挤到了一块,一家举着一个张字大旗,另一家是林字大旗。两家车队相对而来,谁也不愿意让谁。
笑话,今天这云家的晚宴,可是带着一点择婿的意思,平日里搞不好就互相让了,今天可是要面子的紧要时刻。
若不是云家要择婿,女眷庆生如何会发帖相邀各处有头有脸的人物,说白了这些人都是外人。
可樱雪舞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些。偷偷摸摸上京城来,本就是要避人耳目寻个机会混进云府去,故此之前带着樱府图徽用来拉车的马早在前几个镇子都换了,车顶四角原本挂着的樱府小旗也早就撤了下来。
要是这辆马车上还挂着樱府家徽的小旗,要是拉车的马背上还挂着樱府的马鞍,这些人谁敢不让条道给她这位青山府君?
越是想起自己是青山府君,越是觉得自己在这同这群鱼龙混杂的人同堵一条路有碍身份,樱雪舞心中的落差感也越来越大。
林云深默默起身,揉着眉头看她,樱雪舞脸色差得厉害,马车距离进府还有七八百步,他们却不能下车步行过去,远远从车窗看去,樱府的几个丫鬟小厮在那进进出出,也不知是在干嘛。
要是给逮住认出来了,惊动了在云府里的樱夫人和宋相公,以宋相公那慈父般的严苛家教,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断然是少不了的,要是再被罚上一个面壁禁足之类的,这趟偷偷摸摸的潜入云府的旅程就宣告失败了。
来来往往调度的人从车下驶过,他们的马车混在林家的车队里,只是没有带着林家的家徽。
一个穿着淡蓝丝绸手执折扇的青年才俊匆匆从樱雪舞张望的窗口下走过。
那青年才俊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车窗里那个怒意美人,目光相对的刹那,青年才俊手中仅作装饰的折扇吧嗒一下掉在黑黄的雪地上。
“樱小姐?”青年才俊惊呼出声。
原本嘈杂纷乱的林家车队及各色混杂在这里的人群同时发怔,目光跑向那位青年才俊及把他吓得惊呼出声的马车。
“樱小姐?樱家难不成比我们林家还大不成?”有不懂事的小丫头悄悄问身边的管事,还不止一个,不少丫头小厮你来我往发出这等疑问。
“这樱小姐又是谁?怎么小少爷还能被吓呆了?”
那些有见识的纷纷回头去瞪没见识的,就差一巴掌直接呼上去了。
“大晋国只有一门一户姓樱,乃是当初太祖皇帝开国时奠定国基的剑尊樱景的后人,休要胡言乱语惹了祸事!”
得知厉害,这边四下众人又纷纷缄默,樱雪舞坐在窗口边往下俯视那位青年才俊,一边嘴角抽搐一边摁下要探个脑袋来凑热闹的林云深。
“林景明?”樱雪舞如何不认得这位林家小少爷。
他本是林家家主身前最得宠的小妾所生,故而也颇得老家主的疼爱。
无论是谁提起京城最大的商贾之家林氏,都有一嘴津津乐道的,那林家家主六十五岁还娶了一房小妾,京城才子纷纷打趣林老爷这一树梨花压海棠,海棠何知压象床。
结果老树开花,生了个小子取名林景明,林老爷那是疼爱得不行,当初又受皇恩同数位名家子弟一齐在宫中学礼,如今这林景明倒是还混了个国子监生的额,时时随侍天子驾前。
林老爷平日里只管叫先生教他风雅诗文,不求他修炼问道,也不让他舞枪弄棒。如今闲来无事这林少爷最喜风趣,京城烟柳花巷最常见他的身影,只在游船画舫中饮酒作诗依红偎翠,风流才气更加名满京城。
前些日子同云鸟闲聊时,还获悉这货对云鸟颇为钦慕,更是作下诗相送,皆是诸如:长天若有长明月,何处相思何日逢。烂笔损毫挥乱墨,情作文骨酒作皮这类不着调的。
樱雪舞再细细扫过一圈这些林家马车,都是满满当当的,颇有来下聘的架势。
林景明得了樱雪舞一声,连忙要躬身作揖,林云深也努力伸出半个脑袋来,正巧瞅见那满身酸气的书生。
“喂,兄弟,你认错人了。”林云深一边说,一边疯狂对着林景明疯狂挤眉弄眼。
林景明是有书生气,但他也不是傻子,相反,他一个随侍在天子身边的国子监生,城府比起同龄人来何其了得,在见了那莫名出现的少年第一眼后,林景明立马继续行礼并大起嗓门喊道:“愚弟眼拙,一不小心看走了眼,没想到是兄台及嫂嫂大驾来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樱雪舞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林景明脑袋瓜子如此好使。且以他的聪明才智,也猜出了林云深与自己的关系,被林云深点了一下,生生把这事给圆了过去。
在场的人见到这一幕,断然不会也不敢多想。林家小少爷认错人了,这种事可遇不可说,周遭人匆匆忙忙把目光收了回去,不敢再看这边一眼。
林景明施了礼,林云深在樱雪舞的指示下下车,跟林景明说明了情况。
这青年才俊方才知道,面前这位气色不太好的樱府赘婿,竟然与自己是本家,又因当日在宫中学礼时与樱雪舞颇有交情,便同林云深以兄弟相称。
听说樱雪舞是偷偷违命来的,一时慷慨良多,在林云深面前又是说樱雪舞义气凌然,又是说云鸟得此挚友真是三生有幸,那满嘴经纶一身书气,整得林云深颇有些难受。
原本听小李说那剑榜第九十九,读书入道的莫念之后,林云深还一度在心里后悔那段时间不曾好好在孟先生跟前努力用功,现在见了这位林景明,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功竟是对的!
“云深兄,你且让这位管事驾车随着我林府的车马进去,我这边派人过来,给这马车挂上我林家的徽旗。”林景明说罢,又和林云深互相作了一揖才转身去了。
林云深抿了抿嘴,短短一刻钟,他就同这位林监生作了不下四五次的礼,读书人当真是酸得厉害。
不过虽有波折,但好在这下起,进云府算是一路畅通了。
林云深扭头看向驾车的小李,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脸上已经戴上了一块纯白面具,只露出两个眼孔出来。
“小李,这是......”林云深话未出口,小李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同样的纯白面具递给他。
“戴着,可能是云府这次宴席太过隆重,咱们府里的丫头小厮都被分派了差遣。”小李伸手指向一个地方,“姑爷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赶紧戴上。”
林云深点了点头,乖乖戴上面具才上了马车。
等进了车里,又看见樱雪舞脸上也有个面具,倒是颇为可爱的狐妖脸。
“傻子,你说云鸟生辰,我送点什么给她好呢?”
樱雪舞无视了林云深的诧异,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想必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要不,我把这颗珠子给你?”林云深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金黄色的木珠子递给樱雪舞。
“谁稀罕你这破珠子!”樱雪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可这一路过来紧赶慢赶,又要照顾这昏过去的林云深,她都没来得及准备点心意,临到这里方才想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