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鸟有些不屑,樱雪舞这话听着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举起酒杯,正想相邀举杯,抬眸的刹那她半截魂都给惊出了。
如果她独占着这个四景园,还有人能不经通报就神不知鬼不觉到她脸上,大概只有她的父亲云岚了。
此时此刻,她与樱雪舞相对而坐,她能看见的都被樱雪舞背对着。
她的父亲,云家家主云岚,此刻正带着两个站在樱雪舞面前,樱雪舞甚至没有半点察觉。
“云鸟,你傻掉了吗?喝酒呀!”樱雪舞微微皱了皱眉。
她话音一落,云鸟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迅速起身对着樱雪舞后面的三人行礼。
“父亲,樱姨,宋叔。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樱雪舞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转身回头,那个穿着黑红大氅的贵妇此刻正抱着一只通体黑白毛色的老虎。小老虎别过头,朝着樱雪舞打了个哈欠,粉红色布满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这副表情仿佛在挑衅嘲讽樱雪舞。
她看不出娘亲生气与否,但已经足够惊得樱雪舞嘴角抽搐,当初他们下车时觉得带上姑爷终究有些太过张扬,就把小姑爷放在车上,哪知这小家伙竟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跑到自己娘亲手里去了。
“爹娘,云伯。”樱雪舞支支吾吾打着招呼。
宋雨坤见着两个闺女被吓得不轻,连忙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樱若飞。
“小姑娘感情深,这不是伤好了惦记,又怕你生气,才偷偷摸摸来的吗?”宋雨坤打着圆场,一边说一边朝云岚使眼色。
云岚当了多少年的家主了,老油条深城府,一眼明悟。
“若飞啊,都是小屁孩子,伤好就好,来玩就来玩吧,那个谁!”云岚说着,伸手指向已经在亭中垂首不敢动弹的丫鬟。
小丫鬟吓了浑身抖了一下,颤着声音回道:“奴婢在。”
“去,把酒温好了再加些酒菜上来。”云岚转头看向樱若飞,“这都时近正午了,咱们也还没吃饭,不如同两闺女喝上一杯?”
小丫鬟颤颤称是,还未起身那边樱若非就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家闺女身前。
樱雪舞讷讷看着母亲,以为要挨骂,却忽然感觉到怀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那小老虎,那小玩意赤牙咧嘴极力想逃离樱雪舞的怀中,但樱雪舞哪肯,死死将它抱住。
“云兄,小孩子在这吃酒玩闹,就随他们去吧,你还凑什么热闹?”宋雨坤见势,插了一句嘴。
两个大男人那话里话外,看似是他俩在说话,实则都是说给樱若飞听的。
樱若飞白了自己丈夫一眼,转而对樱雪舞道:“雪舞,别的不说,林云深呢?”
“他,他和林家小少爷一同去外面吃饭去了。”樱雪舞战得有些腿软,“李怀恩陪着他一同去的。”
樱若飞淡淡点头,目光灼灼如炬:“嗯,你刚刚说什么,要找个更好的,更好的什么?”
一语如针,扎在樱雪舞心头,也不知道刚刚娘亲听见了多少,她心头瞬间凌乱如麻。
“没,没什么。”
“最好真是没什么。”樱若飞不冷不淡地说,说完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叹,让人觉得藏有几分春凉冬冷。
“你也长大了,你得明白爷娘的良苦用心,不要总觉得我和你爹不在乎你,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樱若飞轻声说道。
樱雪舞不傻,这句话说出就已经表明了娘亲把她刚刚的话都听进耳朵里面去了。
是了,这寂静无声的四景园里,娘亲这天问境九重桎大圆满的大能,有什么是她想听又听不见的?
“是,谨遵母上法旨。”樱雪舞重重点头作礼。
宋雨坤察觉到了气氛里的紧张,又拉了一下自己夫人的衣袖。
“雪舞,你须不用这般认真,你娘亲也是爱之深则责之切,且莫咬着死理不松口的。”宋雨坤说。
他双手拢住自己闺女的肩膀,背对樱若飞说道:“闺女,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娘亲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宋雨坤对樱雪舞做了一个口型。
樱雪舞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行了,咱们去吃个饭吧,云兄,今日中午,虽然不是大宴,但你家藏的那几坛春风渡,我可惦记上了,再怎么说,中午先让我喝上一口。”
云岚偷偷瞅了一眼樱若飞,见樱若飞眉头仍是乌云不散,不由得哈哈大笑两声打上圆场:“也是,若飞妹子,贤弟,我们这几个老东西且去别院吃酒吧,别让他们小年轻扫了兴致。”
说完,又吩咐了云鸟几句,三人才转身离开。
几息之后,两个少女才缓过神来,四目对视。
“完了,刚刚咱们说的话,是不是都给樱姨听了去?”云鸟脸上乍现担忧。
“是。”樱雪舞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那以樱姨的性子,你是不是没办法骑驴找马了?”云鸟再问。
“是啊。”樱雪舞觉得有些累,甚至有种脱力感。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般,阳奉阴违,不奉父母之命。
说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娘亲,堂堂青山之主,给她这个亲生女儿举婚嫁之事会如此草率,草率便也罢了,堂堂青山之主居然有些欺负人痴傻的嫌疑。
自己娘亲欺负林云深那时痴傻便也罢了,自己这拜堂之后,洞房花烛也欺负人家林云深不谙人事。
她要真的找马去了,他们樱家就真的是亏欠林云深太多东西了。
以金银来还?还是以机缘气运?
毕竟相识数月,樱雪舞也是知道林云深根底的,他再怎么不好,这傻小子好歹不贪财不好色,甚至可以说,有些无欲无求呢。
“云鸟,我爹大概是知道我之前洞房花烛时耍的花招了。”
樱雪舞坐在凳子上,上面垫着一层棉垫防寒,但此刻她的心头仍是有些发冷。
“你,当时耍了什么花招?”
云鸟脸色有些懵,她当然猜到樱雪舞洞房花烛欺人不谙人事,可她樱雪舞还能玩什么花招?
难不成把人命根子折了?
“我在林云深体内埋了一道剑气。”樱雪舞叹了口气说道。
......
这处大厅极为宽敞,比起那日在独孤城的大宴来不遑多让,在殿中四个浑圆大柱下架着火盆,专有小斯在那候着往里面添柴加火,整个舞殿门窗不闭都没有半点寒意。
抬眸望远,外面雪舞纷纷,垂首饮酒,内里裙袂飘飘。林云深三人并排坐在上座赏舞吃喝,左右身侧各跪着一个芳华之年的舞姬斟酒揉肩伺候着。
好一个盛世大晋!
不知这番消遣享受,得花多少银钱?
但人家林景明只管叫那几个随侍的舞姬斟酒劝饮,丝毫不在乎,林云深这才放下心来,一顿胡吃海喝。
反倒是李怀恩才像是个正经客人。
“林少爷,这位小少爷端是有趣,来琅月楼只顾吃喝,也不曾看我们姑娘家歌舞的。”那跪在林云深身边各种暗蹭明靠的,也勾不到这少年的半截魂魄。
想她在琅月楼也算上等姿色,端是不服气得紧,才似嗔似怨般同林景明说了一句。
林景明微微转过头,他坐于三人中间,如何看不到林云深,恐怕是这几天过来一路吃了不少苦,这会能敞开肚皮吃个痛快,自然无暇顾及其他罢了。
“小玉,你且好生伺候着我这兄弟便可。”林景明吩咐了一嘴,又转头去同李怀恩说些江湖往事。
那名唤小玉的舞姬轻轻颔首,见林景明对这少年不太感冒,忽想到想必另一边那桌地才是正主。
“是,林公子。”小玉颔首应着,“也不知道小公子是不是觉得姐姐不够漂亮呢?也不曾多看姐姐一眼。”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道:“莫不是,小公子不好女子?”
一语罢,林景明猛然扭头,脸上笑容消散殆尽,手上酒杯不轻不重掷在桌案上,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把舞殿里的姑娘们吓得纷纷停了婀娜身姿默默恭立。
林云深没听明白这满身花香蹭着自己的女人话里的意思,嘴里还在啃着鸡腿,满嘴肉香哪有心情搭理他。
林景明回头来看,哼哼两声冷笑:“你道是想说,我这兄弟有龙阳之好?”
“是不是还想说,我林某与他有所难言之龌龊?”
林景明猛然拿起酒杯狠狠砸在地上:“大了你的狗胆!”
林云深被他突然跑出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刚刚咽下的鸡腿肉差点把自己个噎着。
他身边的那个唤作小玉的早已被吓得匍匐叩首:“林少爷恕罪,奴家是无心之语,断然不敢如此辱没了林少爷。”
她哪里想得到,自己这醋意之语,竟然惹出这出大祸事,这边林景明刚刚摔杯,就有门口守着的小厮跑了出去,想必是找秦妈妈去了。
林景明摇头冷哼:“你当然不敢说我,但你却是真真敢去说他。”
“你又以为你是什么贵种,敢拿这等腌臜荤话编排于他?”林景明冷色愈浓,“你道他是谁?他乃是天子敕封剑镇凶佞的青山樱府的姑爷,他要愿意,我身边这位李公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们琅月楼给拆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尚且对这两位如此厚礼相待,平日觉得你们琅月楼最是贴心懂事,在此招待贵客断然不会失了体面。”
“你倒好,口出狂悖之语,且滚去唤秦妈妈来,小爷今儿结账换处地方吃酒去!莫不成只有你家琅月楼的酒才算美酒?唯有你家琅月楼的姐妹才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