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唐川宫城随着元狩王的加封而重建,整个外庭几乎都翻修过,唯独没动过工部主修的这条内水河。
内水河设计的尤为巧妙,石板料的斜度与流阔把握的刚刚好,其精密程度可堪言匠心之深。这整条内河本是由家主担任工部主事一职的孙氏族人修葺,然而因党嫡之争孙家三族落败两族,家内长房的孙儿亦流落内庭为奴,并改名为孙甲乙。
后来,他进了芳华殿御厨堂做伙计,不知何缘故竟被夏公公心仪悦目,带回去养在宫里夜夜行龙阳之欢。然而对于老阉官的厌恶,总是不可掩饰,最后夏海竟起了杀心,待欲动手时,却被他谋定而逃脱了。
他们这逃出宫的隐蔽法门,便是出孙甲乙之口。
蓑衣披夜雨,雷影乱步疾。
按照计定,他们俩已成功避开巡执,当跑到内水河口时,穹下白光之中,发现其中竟有一人已在河沿儿下等候。
小五子蹲下笑道:“我们来了!好娘子等及了吗?”
被称作娘子的少女并未应答,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与她年纪不符的轻薄称呼。
即便是这倾盆大雨之中,蓑帽遮住了半边儿脸,那一对儿桃花眼也只能是为小桃子所有。蓑衣虽大,但遮不住她胸口起伏的波澜。
正是一头雾水疑惑,徐浪抹了脸上的一把雨水,未及开口询问,一道惊雷于头顶上空炸裂。
隆咚!
“呀,这雷!这天儿可千万别站树根儿底下,”小五子蹭了蹭徐浪,似乎是在用眼神征求同意,“嘿嘿,小桃子你也认识,她可是你弟妹。咱带她一起走,你不介意吧?”
少女那双摄人心魄的美丽眸子正盯着他,似乎在等待回应。
在暗夜里柔媚的声音又幻入徐浪的脑海。
补偿你......
而徐浪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心虚,支支吾吾道:“大家,大家都是苦命人,能一起......那自然是好的。”
小五子略有些不可置信,本以为这俩人素有嫌隙,尤其是上次徐浪替他顶罪,差点被流放去寒州刨石头,就是因她而起。本还怕好兄弟心中有不悦,却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痛快。
此行是逃脱之行,他们对于大禛律法来说既是叛逆,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能逃离意味着不用继续在这高深幽冥的地方做奴作苦。
掖庭此时皆是乱局,每日排名登册的小太监、庭奴不计其数,变乱的局势也给了他们几个逃脱的机会。
按照小五子的想法,他们只需要用剩下的钱撑到去找到某个小有名气的江湖门派,拜师成了入门弟子,便可衣食无忧,并且习得本领。小桃子自然是做些婢子的活儿,但决计不会像宫中一般凄苦。
当然要是有了“奇遇”,那就是另外的造化了。
雨苗在河面竖起点点豆圆儿,河水虽无浪花,但滚流穿急,水位已经离河沿只有两尺高,小五子掐算时间,认为时机已至,将笠帽挪挂至后背,率先入水。
“前面有个卷水口,千万别被吸进去,小桃子懂水性,你跟着我俩游,”小五子指指河沿,“若是感觉身体下沉,就把在河床的青石板单手划行。”
这卷水口下方不知通着何处,而孙氏一族设计的种种机巧,当真玄奇,如若不然也不会留下一族如今安然无恙当着工部的匠差。
平时练习的凫水虽不精,但在此时似乎起了作用,刚入水时并未有太多感觉,但游到闸口时,身体似有下沉之意。
徐浪一手刨水,一手搭在河沿儿,雨水太大,一时间不能见物,心里不免慌张。不知过了多久,沉卷之意全无,他们已游至护城河与内水交界边缘。
中途在水道暗口的石板上,三个人交替休息了一会儿,不知觉间竟已天亮。
剩下的就是从通水暗道游出内水河了。
雨势似有减小,小五子示意二人跟随,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往深处通水口游去。
水中比起刚才为之浑浊,但徐浪突然发现面前的小桃子身体下坠。按理说卷口已过,不应该出现水吸的情况,待他向下探去,竟发现意外。
她是因斗笠的麻缠绳勒住了脖子,几乎被水流冲的无法呼吸。本就连时凫水,她作为一女子,本就体力不支,加上畏凉之故,这会儿几乎力竭。
徐浪丝毫无犹豫,下潜至小桃子身下,运炁用力扯断麻绳。然而,小桃子似乎气已不足马上就要呛水,手脚在上下翻打。
徐浪连忙推送她往上游,此时他发现自己的双脚有炁流布,竟不是游上水面来的,而是靠行炁可以踩水的力道纵蹬而出。
草席编的帽子迅速沉入水流之中,早已不知去向。小桃子游回水面时,不自在地看着一旁出水的徐浪。
随之游上来,徐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少女的脸色略有不自然。他这才反应过来,感紧把放在她松软臀部上的手挪开。
“我,我是为了推你上来......”
她没有作答,只是点点头入水而去。
真是冤孽。
剩下就是爬上去了,护城河沿儿离他们有两尺高,小五子食指与拇指掐住一块儿凸起的小石子儿,一悠而上,剩下两个人小脑袋在水里仰望着他。
小五子尽量用最小的声音提醒,“从这里,我指的位置!爬上来,我拽着你们!”
小桃子咬着牙在水里蹦身,徐浪在旁边看她浑身湿透,曲线就如同前夜未曾穿衣一样明显,不禁下意识回想起,她媚音不止的对自己说“你求我”。
这种场合为何会想这样的事,徐浪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见到小桃子几次跳摸不上去,小五子一直垂手下来干着急,她上下几番浮越溅得一旁的徐浪满眼睛里都是水。
“帮我。”小桃子虽力尽,但不想当个累赘,只能咬牙央求,看着雨势越来越小,当真心急如焚。
再过一刻,雨水就不能替他们遮掩逃脱的行踪了。
徐浪也自然看得出来该怎么帮。他心一横,潜至小桃子身下,双手抠住河沿儿的石缝儿,用头顶着小桃子丰腴的臀部,把她顶了上去。
然而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小桃子本是骑在他头上,却因为伸手抓得不够紧,又掉下来直接坐在了他脸上......
徐浪的鼻子无法呼吸,脖子有些梗痛,但也只能一声不吭。
小桃子耳根子都红透了,也自然感觉得出来。她虽是个性子浪荡不拘小节的人,但被男子用脸部贴近腿间却是从未有过......而且下坠力道之大,竟有痛感。
前夜之事,小桃子即便是想忘也不可能。一个是初识男女之异的少年,一个是早早成熟的少女,暗夜之中,互相把持,但始终是有了行欲之思。
当他们三人全部爬上去时,徐浪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小桃子目光还是多次偷偷瞄看他的表情,面目娇红不褪。
城外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郊野泥泞。本身这个去处平时就鲜有人来,除了宫中倒夜香的车队,几乎没有外人。他们依稀能看见前方的湖水,湖面因小雨而显得颇为朦胧。小五子全然不知二人刚刚动作有何细节,他专心致志观察着周围社情,身躯贴在城关之下,未曾发现左右城垛之上有军执看守。
上次他遛出来毕竟是一个人,而且从护城河潭口爬上来的时候,雨势还非常大。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更是无人能察觉。与这次相比,情况自然不同。
小五子不敢大意,他眉关紧锁,指令道:“你们两个站到我身后,我们就倒着往后走,假装是要进城门,倘若无人发现我们,我们就一直往后退到大道上。”
徐浪跟小桃子明显没懂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三个人站成排,一点点往后退。后退了大概有五六丈,已退至城门外桥,雨点渐渐势弱,他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五子盯着城楼上的人影,不一时竟真的出现了一个带刀军士。
徐浪人在三人最后,盯着小桃子的头发,心想若女子抛头露面,披头湿发,容易引人注意,便眼疾手快,把身后斗笠给小桃子盖上,别让城上之人看见起疑。
小五子咬牙打定注意,竟然直接朝他招手,“哎!守城的官差大哥!”
城门之上,门执军士被外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疑惑地看过来,质问道:“干什么的啊?”
三个小娃儿外面穿着蓑衣,里面是挽好的破旧的衣裳,任这门卒有天大的眼力,也看不出来他们能有什么异样。
小五子故意踩了一下水泡,“俺三个是从广泽郡来京城探亲滴,就问问这儿是街里吗?这大城门楼子,很是气派呢啊!”
广泽郡是小五子的老家,离京城不远。这几句话他又故意学出家乡的口音,宫里人都听惯了官话,的确初闻有些别扭。
“乡巴佬儿,哪儿来的滚哪去,”守卒不厌其烦地看着几个小娃子,“招子放仔细了,这儿是皇宫大门,没有你家亲戚!”
“皇宫大门啊!怪不得,怪不得!”小五子故意左顾右盼,“哦!打搅打搅!”他转过身,暗暗提示两个呆瓜,“千万别回头,就一直走,也不要走太快了。”
小五子边走着边捡起一个棍儿到处打,看起来倒真像个傻孩子,城门上的守卒更是挑不起任何怀疑。
一直走到树荫遮蔽了城头的视线,玉鲤湖的湖面也近在眼前。那湖底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平静的湖畔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那个喜欢把人沉下去的老阉官,如今已无故暴死。
小五子指着河畔,“那有艘小破船儿,咱们走。”
思绪回到自己被沉湖那天,转眼之间三个人就被自己横冲直撞顶下水中,做了无名水鬼。随后自己不省人事,醒来竟然有了炁相。
天降奇遇。
不知为何,徐浪内心总是有担惊后怕,“要不咱还是别去了吧?我总觉得不妥。”
“不行。”小五子打断地几乎毫无犹疑,他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看看那湖底吗?”
徐浪倒是很想知道原因,“为何?”
“因为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这里。”小五子边脱去蓑笠往船中一丢,边捡起烂木桨,伸手指着湖水,口中头头是道,“既然是梦神公指点,想必是,嗯!大有造化......嗯!搞不好就变成你这样了,丹海聚炁流,有做‘大侠’之根!”
小五子居然也会梦到这湖底!
徐浪登时擦了一把汗,连些天来,他也总是能在脑海里看到这湖水,好像有人逼他强行去回忆一样。
这之间难道也有关联......
要是下去就真能有际遇,那自然是极好......
他自然也想揭开这个谜团。
一旁的小桃子双臂怀抱,尽量遮住斗笠下的风景,她同样面有虑色,“这湖水也不知有多深。”
小五子像个猴子一样往她腿上一躺,“娘子,你俩就不用下去了,咱们船划到浪子说的那个湖中间,我自己下去看看。要是什么都没有,咱们就抓紧划船离开,也怕到时候掖庭里碎嘴子的人到处说咱们不见了,再跑就晚了。”
小桃子像长姐一样,抚抚他的头,柔声提醒道:“你要小心。”
小五子“嗖”地坐起身开始摇桨,“娘子放心,我人送外号‘江中小蛟龙’!这小小池塘,根本不值一提!”
到了湖中心,小五子将船桨扔在船上,站起来大笑道:“我去也!”
说罢跳起身来,足足有一米高又窜进水里,小船左摇右晃,差点翻进湖中。小桃子吓得花荣失色,发出一声娇吟,头上的笠帽又掉进了湖里。
看到徐浪投来的目光,她不知道是腼腆还是害臊,竟然连耳根子都红了。
这小船上此间就他们两个人,徐浪只能出言安慰道:“没事没事,掉就掉了,这儿还有一顶。”
说罢捡起帽子给她扣在头上。看到面红耳赤的小桃子他心里直奇怪,想不出个所以然。莫非是因为刚才将她从水里拉出来,不小心推了她......身后吗?
小桃子羞羞答答地开口道:“刚才在水里,谢谢你救了我。”
“哦......”徐浪红着脸摊开手,“哦!我是说,没有啦!你不用谢。”
按理说以她的性子,豪荡不羁,不应该这么害羞才是......然而他业没想过,小桃子终究也只有十四岁。
接下来两个人坐在船上一言不发,徐浪偷偷看着眼前的佳丽之人,浑身湿透,竟有清水芙蓉的美感,让他春心躁动起来。
他赶紧摇摇头。
老话怎么说的?兄弟妻不可欺!
直到水下传来声响,正是小五子游出水面,吐了口水。
“怎么样?”
徐浪边搭把手,小五子爬上小船直接躺下喘气。
“真是服气了,”小五子止不住言语惊奇,“我一口气居然没游到底儿!明明就是个小湖居然有这么深?”
徐浪摇着他的肩膀,“那你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小五子闭上眼,表情十分无所谓,他苦笑道:“唉!啥都没,倒是看见有几条大鱼,嗯!等会儿捞一条,咱们年年都馋的大青鲑,东行路上烤着吃。”
就在他们两个谈话间,湖中心传来了剧烈的振动。
原本静谧的湖水面,此刻像无数鳞片一般布满了波纹。感受着天地间传来轰隆隆的振响,三个小孩子除了震惊别无所感。
本来像镜面儿一般的湖水这会儿开始频频抖动,而他们所处于湖的正中心,突然小船的下方又开始出现波流暗涌。
湖心开始凝出一个旋涡口,四周水位开始慢慢塌陷。
如此异像,即便是从小在水边儿长大的小五子也不可能得见。
起初,湖水的震颤并不大,但却十分地快。小五子率先反应过来,拿起桨就要划船,然而水下突然出现几道细小的疾流,竟将船只牢牢捆住。只是转瞬之间,小船开始不断地向下方出现的吸水口沉坠。
水下出现的黑洞就要将他们吞噬。
徐浪半蹲在船首,焦急喊道:“我们要掉进去了!怎么办?”
小桃子望着包裹而来的水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随着水流形态的渐渐改变,四面的水壁像四座高墙一般滔滔升起,而他们乘坐的小舟之下的水位正慢慢下降。
小五子惊声大吼道:“快!赶紧跳船!”
徐浪运炁于双脚,身形准备起越,但回头看着船上的两人已经被下方两道水流困住。徐浪伸手去拽小五子的胳膊,然而几道水流竟像有意识一般,转而又缠绕到他的身上,虽极力挣脱,但感觉就像被一条麻绳捆住般,动弹不得。
“不行啊,动不了!小五子!”
“啊!”
随着尖叫声湮没,他们与船只也被水壁按进了湖中,整个湖面恢复了原本的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