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安远门
安远门是长安通往西域各国的起点,从开远门出发西行,经凉州,出沙州再西行就能到达龟兹、大小勃律、吐火罗等西域诸国。
从安远门出发的驼队将长安大批的瓷器、丝绸等运往西域诸国,而西域的胡商也将当地的香料、珠宝、药物等运往长安,然后这些货物集中在离安远门不远的西市售卖。
天色刚亮,操着各种化外语言的胡商、装着货物的大车、驮着箱笼的骆驼把桥头挤的满满当当,顺着路一直往西堵的很远。
长安高大的城墙把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城内是希望的天堂。
城头的吊桥就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高高悬起,给人无限渴望。
桥头竖着一块高约两丈,宽约四尺的青石石碑,石碑上用阴文刻着“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落款是贞观年间官至秘书监的永兴公虞世南。
承天门的鼓声传到安远门,城门郎李成茂从听到第一声晨鼓就快步走向外城城门,门仆从东廊下取出城门钥匙交到李成茂手里。
内外城门已经打开,吊桥还没有放下,但等候进城的胡商们已经开始着急了,叫喊声、呵斥声;骆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蜩螗羹沸,热闹非凡。
随着闸楼上搅机的转动,吊桥缓慢放下,胡商们把过所捏在手里,准备勘验进城。
安远门有三道门,因为过些日子吐蕃使臣要来长安商议边界勘定事宜,这些天进城查验的比较严格,只开一道门。
金色分体扎甲,左腰悬挂横刀,右手持长枪的金吾卫站在城门两旁担任警戒,预防歹人冲击城门。
青色缺胯袍,脸上一道斜长刀疤的武侯唐年一脸严肃的查验着胡商的过所和货物。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唐年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嘴里的吐沫都快结成块了。
查验完一个胡商,唐年冲着排在后面得人招了招手,扭头把嘴里的吐沫狠狠的吐在地上。
一个身穿前开襟大翻领,窄袖长袍,佩鞢带,穿短靴的吐蕃人弓身来到唐年面前,双手递上过所。
唐年接过来先从沿路关卡的签押看起,鄯州、河州、渭州、秦州、陇州,一路向东直到长安。
过所的签押没有什么问题,再往后看是人货清单;眼前这个人名叫桑托,吐蕃人,带了三十个同伴、十峰骆驼;携带的货物有一百条毛毯、五百斤胶、五百斤青稞酒、二百张皮货。
唐年舔着干裂的嘴唇,用牙齿咬下一块唇皮,呸的一声吐出去,也不管唇皮飞到哪儿。
咳嗽了两声,唐年眼睛斜着向上打量着眼前的桑托。
桑托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辫发,浓眉方口,高鼻梁微微下勾,两额颧骨突出,赭面瘦长脸,蓬杂的黑色络腮胡须,在六月阳光的照射下,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臭味。
面对唐年的审视,桑托一脸平静,眼睛向下,双臂下垂,身体微微向前躬着,好像在随时等候唐年的垂询。
围着他们的货物翻检对照,也没有发现携带私货,漏报瞒报,唐年吸了吸鼻子,狐疑地问道:“有没有携带武器?不管是匕首,短刀,还是长刀、弓弩等违禁品,一律不准带入长安。”
桑托陪着笑答道:“不敢,不敢,自从贵国金城公主下嫁吐蕃以后,这段路就变的很安全,而且一路之上看到我们是吐蕃人,大都以礼相待,根本没有携带兵器的必要。”
桑托的长安话说的很地道,地道的让唐年都感觉很惊讶。
唐年没找出什么问题,就在过所上写了个“听”字递给桑托,说道:“到前面去办理货物登记,另外,过所马上到期了,注意及时更换,免得到时候耽误事情。”
桑托闻听连连躬身致谢,唐年无所谓地对他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城。
突然,唐年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下属刘二。
唐年正在烦躁,看到嬉皮笑脸的刘二扬手要打,刘二作势弯腰护头,唐年一脚踢到他屁股上。
刘二还要闹,唐年摆摆手说道:“别闹了,怎么回事?你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的差我都快给你替完了。”
刘二递给唐年一个葫芦,说道:“头儿,您尝尝,我在井水里泡了三个多时辰了。”
唐年拔开塞子,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多半,然后痛快的打了个长嗝。
唐年盖上塞子扔给刘二,说道:“今天的饮子有点苦,味道不太讨好。”
刘二把葫芦系在腰上,说道:“我特意让店主多加了点祛暑的药草,嘿嘿。“
唐年咬着牙冲刘二呲了呲嘴,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刘二冲着后面排队的人招了招手,向唐年问道:“头儿,我刚才看你瞅着进城的那群吐蕃人出神,是有什么不妥吗?“
唐年吐了一口痰,说道:“没什么,老子就是看着吐蕃人不爽。“
刘二凑凑身子,靠近唐年说道:“头儿,大唐和吐蕃可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况且金城公主前两年又刚下嫁给吐蕃那个什么赞普,叫什么来着,哦哦,对了,叫赤德祖赞;这獠——我听说太上皇同意鄯州都督杨矩的请奏,还把九曲之地赏给了金城公主;大唐和吐蕃都这关系了,您干嘛还瞧着吐蕃人不顺眼呢?“
唐年恨恨地说道:“老子在大非川待了五年,那么多兄弟把命都留在那儿了,现在凭那个叫杨矩的什么狗屁请奏就把九曲之地让给了吐蕃,老子的兄弟们都白死了!“
刘二闻听一把捂住唐年的嘴,赶紧朝左右看了看,非常担心唐年的话被附近的暗探听去给他带来麻烦。
唐年打掉刘二的手,呸呸的吐了两口,说道:“竖子,你的手摸了什么了,怎么这么臭。”
刘二嘿嘿笑道:“刚才东圊,厕筹没有清理干净,蹭在手上了一些;又没有水净手,就在地上胡乱擦了擦。“
刘二见唐年要发火,赶紧躲到后面的胡商和货物堆里。
唐年用手指了指刘二,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刘二见唐年走了,提了提腰间革带,大步走到城门口,对着胡商说道:“下一个!”
话说桑托这群吐蕃人进到长安城,一路向东到安福门,再向南过了顺义门右转进到布政坊。
布政坊四面各开一门,中间有十字大街;东北角设有金吾卫,东门北面是侍中魏知古的宅院。
除此之外,因布政坊距离西市较近,坊内有很多邸店、货栈和院子出租,是胡商抵到长安选地歇息地的主要坊市之一。
桑托带着众人来到一座用蓝字写着谭记货栈牌匾的院子前停住。
货栈大门是压檐建造样式,土墙,墙头铺的灰瓦;这样的货栈建造简单,整体的价格也不贵,符合来长安做生意的胡商寻求便宜货栈的选择。
桑托走到墙角,从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石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等人货进到院内,落下了门闩。
桑托站在台阶上对众人说了一句藏语,院子里的人立刻开始忙碌起来,解绳卸货、搬货安置;没人说话,没人提问,一切井然有序。
桑托推开正房的门,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顺着墙一边走一边摸索,偶尔敲敲墙面听听声音,终于在西墙根挨着北墙的位置发现一块砖有些松动。
右手用力把砖拉出来,桑托弯腰朝砖洞里看了看,伸出左手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把砖恢复到原位,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打开纸条,嘴里默念了几遍字条上的字,把纸条揉成团扔到嘴里吃了下去。
桑托在一个赤裸上身、肌肉健硕汉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对方听后频频点头,等桑托出门后重新把门闩住。
纸条上的地址是货栈后面两条街外的一处院子,再斜着跨过一条街就是魏侍中的府邸;院子门口有些脏乱,好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院门右侧有棵歪脖子梨树,枝头绿叶稠密,隐约可以看到隐藏在叶间绿色的果子。
桑托爬上梨树向院内看,发现里面靠墙顺着一个梯子,距离树枝不远,人坐在树枝上用脚就能够得着梯子。
桑托跳到院里来到正房,发现房间的栅足案上摆设的各种大大小小镊子、夹子、刀具;柱子之间拉着的麻绳上用夹子悬着很多张薄如蝉翼的皮子,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做。
桌子旁边是一个小的红砂泥炉,炉子上放着一个铜制的水壶;炉子里有炭,没有点燃。
房间的西墙靠墙有一个衣柜,柜子的门关着,在柜子的拉手上挂着一把鄣刀。
桑托把鄣刀摘下来,握紧刀柄向外一拉,只听刷的轻响,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抬手试了试刀锋,大拇指轻轻一搭,立刻从手指传来一丝疼痛,抬手一看,已经有鲜血流出。
打开衣柜,里面有一套浅绯色的官服,五旒玄冕,青衣纁裳;官服上面放着一顶有两道冠梁的展脚幞头;冠帽左边有一条铜鱼袋,右侧是一张画轴。
双手托着衣服放到案几上,解开画轴的绑绳观看,上面画着一个额宽丰盈、浓眉大眼、鼻梁微曲、浓密络腮胡的官员,长相有些像羌人,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
桑托把画轴挂在墙上,挽起袖子,在麻绳上选了一张圆形的皮子,坐在案几前开始忙碌起来,不时看看悬挂在墙上的画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