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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

郭元振、陆象先、窦怀贞、崔湜、萧至忠、岑羲、魏知古,大唐最高决策层这次差不多到齐了。

李隆基道:“在座诸位加起来可以说是我大唐最有智慧和最有见地的官员了,前些天出给各位的题目现在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了,我准备洗耳恭听,哪位第一个来?请吧!”

没有人主动回答,偏殿滴漏声响哒-哒-哒地传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高力士拢着手站在李隆基旁边,看样子都快睡着了。

李隆基笑笑,说道;“各位,你们都是参与政事多年的老手了,从底层一步步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不说经验有多少吧,就是看也看会了不少吧。

我出的题目可能不简单但并不复杂,而且结果也不是唯一的,也没有范例可循,故此,诸位大可不必思虑过甚。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大家对此事的看法。

这样吧,魏侍中,你是户部尚书,对此你应该最有话说,你先来吧!“

魏知古道:“喏!“

魏知古从袖中拿出一封呈奏双手递过去,高力士连忙走几步双手给李隆基。

李隆基随手放到书案上,说道:“讲吧!“

魏知古道:“圣人,诸位同僚,大家都知道,我朝沿袭隋时制度,武德七年颁布了均田令和租庸调制,简单说就是把公廨田、驿田、屯田这些官田,贵族、官吏、勋官按照品级高低、功勋大小分配一些赐田除外,剩下的田地分配于众——奴婢、妇人、耕牛不受田;

官田和私田不纳税,纳税的就是分配于众的田亩按照其产量收税,另外,户税按照户内丁男多寡分成九等纳税。

具体来说就是:

租:北方缴纳粟米,每丁2石;南方交稻谷,每丁3石,稻谷碾成米大约2石。

调:桑蚕区输绫、绢、絁共2丈、绵3两;产麻区输布2.5丈、麻3斤。

庸:成年男丁需要每年为朝廷服役20天,但可以用绢抵,每天3尺。

地税:百姓按照每亩2升的标准交税。

户税:全国平均每户交税200文。

自制定租庸调以来,高宗期间税收最高,租庸调合计约5000余端匹屯贯石,后经天后、中宗和太上皇三朝,租庸调总量逐年下降,主要是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逃户日多,现在总量不及高宗时期多半,且度支已经开始失衡。“

李隆基接过话说道:“魏尚书说的是实情,我想这个实情诸位也都是知道的,计策?计将安出?”

魏知古道:“圣人,臣以为现在税收下降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近三十年来的政局动荡,以至于上下政令难通,造成官吏无心做事;

其二,逃民日盛,以户和田产为基础的租庸调因逃户增加和田地被兼并造成无法按照实际征收;

解决办法无外乎开源和节流,所谓开源,现在的难点是无法调查清楚逃户到底有多少,其原本的田产被买卖了多少,故此,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开源的问题恐怕很难。

既然无法开源,那只能节流了,现在朝廷开支有几个大的方面:一个是官员俸禄,一个是负责中枢朝廷工程的各司、监、署等机构的支出,比如现在这些位置上就有一千多同正、试、摄、检、校、判、知,他们负责内廷、皇室、官家供奉。

圣人,诸位同僚,我们都知道,这些负责内廷和皇室的作坊店铺,现在已经不关心怎么为内廷和皇室效力了,从堂官到胥吏只关心怎么捞钱,怎么从朝廷的身上吸血,不过分地说,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们咬住了就不会松口。

不止于此,这些人还会借口是皇家、内廷、官俸,排除任何人染指他们的作坊店铺。

这些官营的作坊店铺以赋税的方式征集民间财富作为原材料,又以徭役的方式征调民间艺人进行生产。

而且,一旦民间匠人再进行生产就是犯法,就要砍头,比如,冶铁、陶瓷、煮盐、山川水泽之利……。

诸位都是行家,可以打个比方,煮糖有利,就会有无数人涌入其中,大家可以靠一门手艺谋生,手艺创新也可以独占一方之利。

大家在这个行当里互相拼杀中,弱者会被淘汰,最后这个行当会逐步更新,生产财富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现在,只有官营可以经营这些产品,无论定价如何离谱,无论质量多么差,庶民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官营作坊店铺更类似于一个无赖,自己不作任何努力,全靠硬抢!

这种财富剥夺方式确实不像税收那么刺目,却同样会断掉很多人的生路。

民间一个作坊就能养活数名甚至数十、数百名工匠,这些工匠又能养活多少家人?

圣人,臣请封停官营作坊!“

魏知古最后一句话像一道炸雷在众人耳边炸响,请停官营作坊,那就是停掉给内廷、皇室内库的财源,而这些事正是太平公主管辖,想想后果令人不寒而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众人一直在想的是如何解决户部收支失衡的问题,这也是圣人给他们的题目,怎么让魏知古一说就成了官营作坊的问题了,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事儿。

崔湜咳嗽了一声说道:“知古,圣人问的是如何解决收支失衡,而不是要停掉官营作坊来解决收支失衡,你的思考过于狭窄了。”

然后转头朝李隆基行礼道:“圣人,臣与知古的看法正好相反,臣以为开源才是最好的办法,至于逃户不安其位,只要重新勘察过所即可,勒令逃户重回故里。如果采用节流的办法封停官营作坊店铺,这非但不会解决收支失衡,又会增加大量无田无业之流民,徒增州县动荡之诱因,臣以为不可为。”

萧至忠道:“崔公言之有理,臣辖吏部,可以力促地方官追查逃户以归其位,并以此作为今年功绩考评的重点。”

李隆基摆摆手道:“不要说具体实施办法,先答出我的题目。”

萧至忠道:“请恕臣驽钝,臣的想法和崔公不谋而合,不料崔公先讲了,哈哈…….”

陆象先道:“诸位,圣人并没有规范这件事情在什么时候解决,而是讲用什么方法解决,故此如魏侍中所言,我认为开源和节流可以同时进行。“

说完,陆象先转向李隆基道:“圣人,魏侍中所谓开源和节流的提法真是一言中的。臣私以为应该从这两方面同时入手,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收支失衡的问题。

臣先前想的办法也是节流为宜,不仅仅是官营作坊,还有斜封官也应该废黜。”

岑羲道:“圣人,臣也主张采用开源之法,首先来说,我朝并税收不高,特别是对商贾的税收仅仅三十税一,纵观历史闻所未闻;而商贾不事生产,却通过倒买倒卖获取大量财富,这对国家来说是灾难,臣以为应该对商贾克以重税,让其有恭敬之心,免得将来人们都去经商而无人耕田,同时也可纾困朝廷之急。”

窦怀贞道:“圣人,臣深以为然,汉景帝有诏,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其令郡国务劝农桑。以农为本,重农抑商,收逃户,提高商税,收支失衡问题自然可解。”

郭元振道:“臣多领兵为主,每逢作战都是多方准备,不敢有丝毫松懈,比如弓箭、粮草、马匹、兵卒等等;反观对手,若是骑兵冲锋,多以弓箭攻击、骑兵对战为主,而很少用步兵对战骑兵;同理,骑兵铁甲者胜皮甲者,皮甲者胜无甲者,以此为例,可见开源比节流效果要好一些;若无甲者众,而着甲者寡,着甲者亦不能胜,可见节流比开源重要,反之,二者皆是紧要,所以臣下认同开源与节流并行。“

李隆基看了看众人,说道:“还有什么要讲的吗?”见大家不再补充了,李隆基继续说道:”有人讲开源,有人讲节流,也讲开源与节流并举;我问一句,主张开源的,反对节流的办法吗?或者主张节流的,反对开源的办法吗?“

李隆基停了停,说道;“看来大家没有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观念,这就很好;不瞒诸位,我才知朝政已艰难如斯,如陇右边军无盐可用,如官俸难以按数拨付等等,如此种种,每每想起我就惊惧出一身冷汗,稍有不慎恐有宗庙迭毁之祸啊。”

见李隆基说的这么凄惨恐怖,众人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单膝跪地,叉手施礼道:“臣等失职,请圣人责罚!”

李隆基难过地摆摆手,示意大家起来说话,又拿起手巾沾沾双眼,说道:“朝政变成这样自然不能全都怪责诸位,与其追责还不如我们君臣一起解决它,将来再回想起这件事,还能增添一段我们君臣之间的佳话,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施礼道:“喏!”

李隆基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虽然开源比较慢,但也要先动起来,不怕慢就怕停,我意着御史台领衔检田括户,清查土地和人口;窦南榻以为如何?”

窦怀贞施礼道:“喏!”

李隆基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关于节流,诸位着重放在废黜斜封官和停办官营作坊店铺;这两项事关内廷,需要和太平公主商议后再做决断。”

风放出去了,风起云动,至于等到是和风细雨还是暴风骤雨,李隆基心里做了最坏的准备,唯一顾虑的是如果是暴风骤雨来临时,太上皇会不会再添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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