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不止裴管事，还有徐惀。

倒不是说徐惀不知为谁而活感到迷茫，而是对圣人问话裴公馆的事情感到迷茫。

这时候还要试探的意义是什么呢，或者说是想测量一下对方的底线？

狄广春不迷茫，现在正忙不迭地拉着裴公馆倒霉的弟子来到刑场执行公主的令旨。

还不到秋决的时候，这时候朝廷很少勾决犯人。今天奇怪了，长安县竟然提前杀人了，这是多大的罪过要斩立决呢；当然，做着同一件事儿的还有万年县，因为他们的监牢里也关着裴公馆的人。

百姓们把刑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罪犯让朝廷能够不顾及秋决大典非要今天行刑。

有消息灵通的，当百姓们知道这些人是裴公馆人，罪过是擅自杀人时，顿时爆发出强烈的热情，更有甚者跪谢圣人和长安县令。

唐律不兴动不动就下跪，凡是下跪的场合都是在进行很严肃的大事，比如传位、登基、立太子、册封皇后等这样的大事才要跪拜。

长安县令狄广春没想到替公主杀几个人还有这个效果，连忙起身向下跪的百姓致谢，一同朝皇宫的方向跪拜。

刑场也有裴公馆和犯人的亲属，他们看到这一幕可不乐意了，叫嚣着喊了句尔等着。

一句话惹了众怒，痛打落水狗的习惯历朝历代都有，百姓们手里有东西纷纷朝着声音的方向投去。

说狠话的可能是几个人，结果那一片看热闹的人都遭了殃。菜叶，石头、胡饼，瓷碗等什么都有。

犯人亲属按亲疏远近程度穿着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服在指定的位置等着收尸，结果也顺带着被裴公馆叫嚣的话给捎带上了，上下都是狼狈像。

狄广春心里正美着，见到百姓如此疯狂也担心局面失控，让赵加护维持好秩序。

总算是挨到了午时三刻，追魂鼓响了起来，整个刑场除了鼓声立刻安静下来。

行刑的刽子手手里提着斧头刀站立在犯人身后，等最后一声鼓响落下，刽子手把犯人按倒斩头台前。

随着斧头刀落下，一个个人头滚落到地上。

行刑结束后，主簿上前对尸体验证完毕，让刽子手签字画押，县令签字确认，一套流程下来，犯人亲属终于可以上前敛尸了。

人就这样死了，按照规制连个复奏的流程都没有。

李隆基的脸色好像夏日暴雨前黑沉沉的天。

高力士在旁小心的陪着，心里埋怨李隆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整个武德殿被一股不甘心的乌云笼罩着，久久不散。

裴公馆的人收敛好自己兄弟的尸体和他们的亲属把棺椁抬到家中，停灵三日后下葬。

裴公馆惹下的事情算是这样解决了，除了打点官府外，对亲属也给了大笔银钱来安抚他们的情绪。

但交代找人的事儿还没有解决，虽然还不是最后的确切消息，但各种消息还是陆续传来了。

经过各种渠道的消息汇总发现，当下长安城内吐蕃人总共是一千三百二十七人，有户籍的八百七十三人，逃户竟然达到四百五十四人。

人虽然查出来了，但问题好像也更大了。

问题一，在所有的吐蕃人当中，没有叫桑托的，也没有和桑托长相相似的；

问题二，没有六月二十四日进入长安的吐蕃商人；

问题三，吐蕃人要么逃户要么商人，没有什么王室贵族子弟，更别说像国师弟子这样尊贵之人了。

问题四，这些人都很干净，一查就能查个底掉，唯一有怀疑的也就欢奴手里的祝大郎。

裴剑主捏着手里这张纸沉默良久。

裴管事进来了，他是来请结果的。

裴剑主把手里的纸递给裴管事。

裴管事看着看着脸上的汗水开始不停地往下淌，拿着纸的手哆嗦着，腰也弯的越来越低了。

裴剑法阴沉的脸突然笑了，对裴管事道：“元朗，怎么样？这是我们动用了七级的力量，死了二十多个兄弟换来的结果。

你作何感想啊？——我没有责备之意。

不过讲实话，我拿到这张纸的时候如你现在一般，倒不是吓得，而是后怕。

我刚刚还对你讲过是不是懈怠了，雄心不再了；现在看来我和你相比我是更懈怠了。“

裴管事闻听轻轻得把手里的纸放在裴剑主身边的桌几上，单膝跪地，叉手施礼道：“请剑主依律处罚。“

“责罚是肯定的，但你不是第一个。首要责任在我，惩罚也是我先来。“裴剑主道。

裴管事刚要说话，裴剑主抬抬手继续说道；“现在不是讨论如何处罚的时候，现在先说说传过来的结论。“

裴管事起身说道：“剑主，这个结果给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有比我们更强大的人在替这些人做掩护。“

裴剑主左侧脸颊上的肉抖了抖，用中手的指肚擦了擦桌几，幽幽地说道；“你说，是谁在给他们作掩护？他们要想做什么？“

裴管事也是一脸严肃，仔细想了想，说道；“剑主，我也是猜测啊，没有根据的，所以冒昧之处，还要剑主担待一二。“

裴剑主笑道：“怎么，你也想到那一层了？“

裴管事点点头，艰难地说道：“是啊，就是因为想到那一层，我现在觉得有些心慌。“

裴剑主道：“是啊，是啊，我倒是宁愿是有比我们势力更强大的江湖势力把他们给藏起来的。

不管对方怎么强大，我还有信心跟对方掰掰手腕子。

现在，呵呵，一点这个心思都不敢起啊。

比起那四个字，我更怕这个呀！“

裴管事有些想哭，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明显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裴管事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裴剑主道：“稳住了；记住，我们是做事的，不是断事的。况且，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无法决断，只要如实上报就好。“

裴管事磕磕巴巴地说道：“如实上报？告诉公主我们查后没有任何发现是因为有更大的势力在帮忙掩盖？“

裴剑主道：“你稳稳神再说话。什么叫如实上报，后面你讲有更大的势力在帮忙掩盖这是事实吗？这是你的推测，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这张纸。“

裴管事道：“那不是就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裴剑主道：“这是事实！“

裴管事道：“那公主要是怪罪下来？“

裴剑主道：“我们不是万能的，他们应该知道我们的能力；如果是我们都查不出来，那说明什么？他们自然知道的。“

裴管事道：“剑主，如果，属下说的是如果，如果我们动用十级力量去查会不会有所收获。“

裴剑主道：“不是这样讲的，首先动用我们所有力量去查这件事，不能这么做；我说过要忠心，但不等于不要自己的命了。

我们自己舍弃自己的命和别人舍弃我们的命是两回事，我不会也不能用我所有的力量去做这件事。“

裴管事道：“如果公主责备下来怎么办？”

裴剑主道：“责备是好事，如果什么都不讲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裴管事一听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兴道坊公主府

裴剑主躬身施礼道：“见过公主！”

太平公主看了看旁边案几上一堆表文，旁边的侍女从中找出裴剑主的表文递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打开阅毕，挥手扬了扬说道；“花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还死了二十多人就查到这么个结果？”

说完，啪的一声把表文扔到裴剑主的脚下。

一旁的窦怀贞拿起来一看，也是微微一愣。

旁边的崔湜看到窦怀贞这个表情，心中好奇，从他手里接过来一看也愣住了。

慧范在旁看到窦怀贞和崔湜的表情，说道；“窦公、崔公，两位看到这个结果感到很奇怪。”

崔湜把表文递给侍女，说道：“刚才是这么认为，但听大和尚这么说，这里面肯定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大和尚不妨说说看，帮我们解解惑。”

慧范微微点头道：“首先，我相信这是裴剑主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查出来的结果，不是随便凑合出来欺骗我们的。”

众人闻听点头称是。

慧范继续说道；“第二，说明这个结果就是裴剑主查出来的结果；第三，真实的结果就是裴剑主再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窦怀贞道：“大和尚，你说的都是废话呀！“

崔湜在旁摆摆手，道：“不，不，窦公，大和尚不是这个意思。“

见到崔湜这么讲，不仅窦怀贞露出认真的表情，就连太平公主注意起来。

崔湜道：“诸位想想，裴剑主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仅仅就查出长安有多少吐蕃人，有户籍的多少，逃户多少？自然不是。

更深层去想，也就是说让他找的桑托和国师弟子，他查不到。

是不是这样啊裴剑主？“

裴剑主施礼称是，崔湜笑道：“也就是说可能真有人帮桑托他们，当然或许国师弟子真的没来长安，这个可以另外单说。

而桑托他们从开远门进长安可是有记载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他们的出城记录；可裴剑主在城内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却查不出来他们在哪儿？

除了有人替他们掩盖，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我这么讲大家认不认同？“

除裴剑主外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认同。

窦怀贞道：“这些人登记住宿用的过所不是他们来长安时的过所。“

崔湜道：“这是自然，否则就能查出来了。“

窦怀贞道：“他们现在都是长安户籍？“

崔湜道：“不然呢！“

窦怀贞道：“魏知古是户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是他捣的鬼？”

崔湜道；“虽然他是户部尚书，具体管着的可是谷部，是不是他授意或者谷部具体做的现在不好说。”

窦怀贞道：“魏知古既不靠太上皇，也不靠近圣人，也不近公主。他来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

崔湜道：“现在还不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