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事情都怕认真。

裴公馆这张大网下到长安城这个池塘里，不管有没有鱼，现在正在缓慢收网。

人多了难免会有心不齐或者执行命令不到位的情况。

裴公馆撒网的时候碰到几个不识相的，手下人动起手来不小心出了几条人命。

长安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署有几百，官员能上万，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给裴公馆面子。

其中兰台御史就不给他裴公馆面子，出了人命长安县、万年县一点动静都没有。一道催促的督察令下到雍州牧，雍州长史李晋对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会上心，更别说现在要查的裴公馆是一个阵营中的人了。

因为万年、长安两县都有死伤，督察令被李晋直接转发到万年县和长安县，在批注上自己什么话都没讲。

长安县尉赵加护和万年县尉郭现年急忙亲自查问，最后一查发现缘由经过都很简单，就是裴公馆找人过于暴力，找人找都敢直接砸门进屋寻找了，有人不服就动起手来，最后动了刀子死了人。

赵加护和郭现年把裴公馆杀人闹事的凶犯抓起来扔进大牢，不打不问一关了事。

结案文书递送给了县令，县令又递送给了雍州长史李晋，李晋回复给了御史台，御史台则直接送到宫中请圣人御览。

这明显是想着往大里搞事情的节奏，裴剑主见推进速度这么快，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如何应对，调查结果已经递送到宫中了。

很快，宫中下了旨意给雍州牧，讲圣人想知道裴公馆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就敢杀人，置大唐律法于何地。

李晋见此知道这事儿自己是兜不住的，一头告诉了太平公主，一头转给长安县。

为什么给长安县不给万年县呢？因为裴公馆裴剑主的宅子就在通化坊，而通化坊正是属于长安县管辖。

长安县令狄广春接到雍州牧转来的旨意后，拿着旨意忙不停地赶往裴剑主的府上问话。

狄广春当着裴剑主的面宣了旨意，狄广春本来就是想和稀泥，祈祷这件事别让自己为难就行。

裴剑主请狄广春到堂屋喝茶，裴剑主道：“狄明府，请用茶！辛劳明府了。“

狄广春喝了口茶，说道：“裴剑主客气了，事儿本来不大，但这次不巧让圣人知道了；如若往常，知会一声，给那些苦主送些银钱也就解决了。

还是想想清楚如何回旨吧，我这里没关系的，剑主用些心思回旨就是。“

裴剑主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旨意。

狄广春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跟裴剑主讲讲里面的门道，好让裴公馆欠自己一个人情。

突然门外裴管事报公主的令旨到了，请剑主接令旨。

裴剑主告罪一声，请狄广春到偏房稍坐等待，自己连忙朝门外迎去。

不一会儿，一个宦官进到堂屋，面南背北站立，对下面躬身施礼的裴剑主说道：“公主令，公主府丢失财物若干，公主以为私物丢失不宜公器私用，以图靡国帑；故令裴公馆代为找寻失物。

今闻有伤人性命之事发生，令本宫闻之不胜恼怒；着令长安县匪徒弃市，裴公馆赔偿苦主若干；另，裴剑主要严管下属，勿要再有伤人性命之事发生。“

宦官宣完公主令旨后，对裴剑主道：“咱家听说长安县刚宣完圣人的旨意？还没有走吧？劳烦剑主请出来吧，咱家也不用再跑一趟长安县了。“

裴剑主连忙把狄广春请出来，宦官把公主的令旨关于长安县该做的事宣读了一遍。

狄广春领令旨后，施礼问道：“这位内侍，本官该如何回复圣人呢？”

宦官嘴里哼了一声道：“咱家来是宣公主令旨的，公主可没让咱家乱讲话。”

狄广春的本意是想客套一下，没想到公主府的人眼高于顶，根本就不屑于看自己。

狄广春内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但表面上不敢露出分毫，陪着笑拱手退下。

裴剑主出去送传令的宦官，狄广春感觉面子上不好看，起身也要告辞。

裴剑主给狄广春示意稍等；不一会儿，裴剑主急匆匆的回到堂屋，对狄广春道：“明府，怠慢了，怠慢了，千万要谅解一二。”

狄广春道：“好啦，裴剑主，你我之间就不要这么客套了。不过本官提醒你一句，如果真如按公主所讲回复圣人，那你可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你可是想好了？“

裴剑主道沉思良久道：“这时候如果再摇摆不定，那下场可能会更惨。“

狄广春点点头道：“好吧，本官就按照公主的令旨来回复圣人了。你好自为之吧。“

狄广春走后，裴管事进来问道：“剑主，我们那几个兄弟真的就不管了？“

裴剑主道；“不然呢，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裴管事道：“怎么可以这样，我们这是在为公主做事，公主怎么还要舍弃自己人；这也太令人寒心了；剑主，不如算了吧，我们不伺候了！”

裴剑主一个巴掌抽在裴管事脸上，裴管事直愣愣地看着裴剑主，脸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裴管事太吃惊了，自己来裴公馆二十多年，剑主一句重话都没跟自己讲过，今天却因为自己刚才这句话被抽了一巴掌。

裴剑主见裴管事一副吃惊又不理解的样子，叹了口气，坐下来温声说道：“坐下说话。“

裴管事闷声坐下来，一言不发。

裴剑主说道：“元朗，你来裴公馆也有二十多年了，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没有呵斥过你，但今日却打了你，是不是感觉心里过不去。“

裴剑主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管事，继续说道：“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刚才讲的肯定是冲动之语，现在心里肯定也后悔了吧。

俗话说覆水难收，好在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刚才的话没有被外人听去。

说句旁的，你可知道府上有没有暗桩，有几个暗桩，他们都在为谁做事？

你自己日常都讲做事要用心，做人要忠心；今天你这是怎么了，一点委屈都承受不住了？是多年的顺境让你骄傲了还是认为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了？“

裴管事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叉手施礼道：“剑主，是我错了！“

裴剑主压压手让裴管事不要这么客气，继续说道；“我前两天刚跟你说过，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狗，不要嫌弃自己是条狗不好听。

或许我们自己以为做人家的狗丢人跌份，而主人要不要我们还不一定呢，但是我们身上已经烙上烙印了。

如果这个时候被轰出家门，哼哼，那可真是什么都不是了。跟着我们的兄弟们也会被人欺负，随意被人踩踏，说不定咱们裴公馆很快就会被人吞掉。

捧高踩低这是人性啊，虽然说这次损失了几个兄弟，但他们也是有错在先，这个你下去要好好管束。

但你看公主的旨意，主动把这个锅替我们背了；当然，几个兄弟是留不住了，在钱上给他们多一些补偿，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

你想，如果不是公主给我们把这个锅背了，我们该如何回复圣人的旨意。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裴公馆杀人了，如果按照实际情况报上去，即便是圣人顾及公主的脸面，下旨是只要讲按律办理，结果会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几个兄弟还是保不住，对不对？“

裴管事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听着裴剑主的话不断点头。

裴建主见裴管事开始听进自己的话了，继续讲道：“这时候如果公主再出来反驳圣人，那就是故意忤逆圣旨了，说严重些就是造反了。

如果公主不言声，那我们肯定会被人揉捏的，由头就是我下令杀人，而不是说下面的人杀人，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异吧。

也就是说没有的事儿也会被有心人说成事儿，早就有人眼热我们了，巴不得我们早点被剔掉呢。

很明显，公主也是刚刚收到信息，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说公主府丢失了财物让我们去寻找，寻找中难免和人发生冲突，失手之下伤人致死也属正常。

看到没有，同样是杀人，有公主这把大伞护着，那就显得正常；否则，就是祸端的开始。

如果圣人不问，到时候我们就是各官署之间矛盾的磨牙棒了。

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一旦成了人家的狗就不要摇摆，否则会死的很惨。

像刚才的话以后更不要说，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甚至最后我都未必能保得住你。“

裴管事道：“剑主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只能一往无前，不管前面是仙界还是地狱。“

裴剑主道：“是的！“

裴管事听完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裴剑主看后哈哈笑道；“现在我看出来了，这些年来安逸的生活的确消磨掉你的雄心壮志了。“

裴管事道：“剑主，我的雄心仍在，只是我对不能清楚把握自己的未来充满恐惧。“

裴剑主道：“原来我们又能把控住我们的未来了？“

裴管事道：“起码现在想起来是这样的，当时能够清晰的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为谁而活。

现在，我都迷茫了，不知道现在我们所作的是为了什么，或许如你刚才所讲，但从属下来看，不会像原来那么有搏击之心了。“

裴剑主道：“是的，是的，这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