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些冷，风很大。夜间十点，松鼠野猫都已经归巢，可他依然耐心地守着，好像会呼吸的雕塑。

忽然，一小团黑影倏忽出现，跌跌撞撞地在土路上奔逃，狼狈像重伤的猎物。

于是，Tsl启动了，如猎豹般利落。

……

次日，交警、民警包围了这里。

“就这样了？没有其他发现？”一名夹杂着白发的年长警官看着土路上断断续续的刹车印，还有被鲜血染黑的泥土，叹着气问道。

另一位警员麻木地摇摇头，又愤怒地望向远处。那里有几位正在被问询的警员。他瞪了好久，最终还是收回视线，“从行车记录仪、手机使用记录、报警记录来看，时间线连贯。肇事司机抄近路回家，结果迷路，刚好又遇上从视野盲区冲出的受害人……肇事后，他几次拨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可是最近的医院太远，该片区的民警手机欠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近乎咬牙切齿。从警七年，他第一次听说值班民警会“不在服务区”。

年长的警官脸颊抽动，“所以说，导航出错、刹车失灵、手机欠费、信号消失，全都被受害人赶上了？呵，天底下有这种巧合？”

“更巧合的是，肇事司机在运送伤者去医院的途中，汽车再次失控。如今，肇事司机躺在医院抢救，而伤者当场死亡。”

……

素白简约的办公室里，形象干练的男性站在白橡木制的办公桌前，低沉着声音说到，“已经办好了。”

办公椅里，身形发福的男性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抱怨道，“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就这点事儿，放在九几年都花不了五千。哪怕十年前，顶天了就十万。可现在……”他掏出水笔，在申请单上签好字，递给桌子对面的男性，“上下都要打点，没个百八十，根本不够。”

干练的男性微笑着接过申请单，浅声应道，“能除掉一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发福的男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可眼底闪过的得意还是认可了对方的奉承，“对了，你告诉三部，他们这季度的后勤保障申请次数太多。都说法制社会、信息社会，凡事多动脑子，别总让我们擦屁股。”

……

偏远的大洋东南部，一座小岛在海风卷起的波澜中悄然消失。它就像是被热水融化的方糖，毫无征兆地迅速溃散。就连岛基逡巡的鱼虫和岛上盘旋的飞鸟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也一并淡去在碧海蓝天之间。

仿佛眨眼间，天地已变。

与此同时的大洋另一角，一架民航客机正仓促地划破幽蓝的夜色。

飞机上，一名黑发翠眼的男人猛然惊醒。他目光涣散，表情僵硬，呆坐了很久，才松开手中已然褶皱的登机牌，痴痴地盯着。

出发地：亚美利加合众国-洛城

目的地：泛亚细亚洲际联邦-皓昙市

出发时间：新历113年5月23日10:23

航班号：HXA2012

他的脑子很乱，似乎空空如也，又好像有很多记忆混杂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他从登机牌上了解到自己叫做欧米伽，但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只是依稀记得，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而他的整个生命都是为了这次旅程。

“成功的话，你会在三个月内死去，失败的话……要苟活至少二十年！”

一段突如其来的话语出现在脑海，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您好，先生。需要今天的报纸吗？”

随着一阵香风扑来，声音温柔的空乘已经把带着油墨味道的崭新报纸塞进他手里。也不等他反应，便已转身离开。

望着那曼妙的背影，他又愣了好一会，才把视线转回手中。

《史上第一例‘反人类罪’终于宣判》，偌大的标题和模糊的照片，竟然占据了整个头版头条。

他愣愣地盯着照片上那个浑身沾满秽物，脸上却打了马赛克的人影，刚刚抚平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反人类罪’，于新历100年1月1日被重新定义。这次定义是经过寰球五大政权的司法体系共同认定后，协同设立的。至此，‘反人类罪’与‘反人道罪’彻底分离。只有因个人自主行为导致全人类遭受直接威胁，或以自愿形式做出可能危及人类种群的行为，才有可能被认定为反人类罪。”

这段莫名其妙的信息突然闯入脑海，让他的瞳孔产生了些许慌乱。他伸手搓了搓照片上的人脸，可那张脸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便自嘲般笑起来，缓缓翻向下一页。

“日前，来自泛亚细亚洲际联邦的林某的反人类罪正式宣判。审判期间，无一位律师愿为其辩护，这也变相说明了他的罪孽之深。或许，这也是反人类罪存在的必然理由。而我们依然赋予其自我辩护的权利，这恰是上天赋予每一个人的权利。只可惜，当宣判的那一刻起，他将不再拥有人类可以拥有的一切权利……”

欧米伽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版面，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林某的罪行。

“自新历95年起，人工智能及其操控的智能机器人迅速发展，在短短十年间取代了85%的人工。但因其在逻辑联动、经验联想方面的疲弱，尤其是发散创造方面的欠缺，致使其无法参与创造性工作和需要独立判断的高危工作。在此观念下，人们渐渐习惯了人工智能在社会生产中扮演的可控、可被替代的从属角色。

“即便各类科幻文学对AI灭世的预言趋之若鹜，人们依旧坚信人工智能无法真正意义上影响或是操纵人类，更是无法改变人类的主宰地位。因为AI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的思想，更是无法预测人类的行为和真实目的。

“直到林某的研究成果问世！他的‘三元累进理论’从根本上解释了人类的思想及行为规律，令人类的思想和行为得以被量化，使人类成为暴露在人工智能面前毫无自保能力的脆弱数据。而他更大的罪行是，将三元累进理论及其源代码上传到网络，供所有自率AI共同享有……

“至5月17日事发，已有超过800名受害人不同程度上遭到人工智能的控制，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破坏活动中，造成不少于30000人失踪或死亡。更可怕的是，直至今日，我们依然不清楚还有多少人处于人工智能的控制之下，更是不清楚破坏活动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即便寰球五大政权都开始了紧急应对措施，但面对这种情况，并没有哪一项预案能够称得上行之有效……”

“5月17？六天前吗？”欧米伽合上报纸，将自己投入到头等舱特有的松软靠椅中，闭上眼，却没法从脑海里翻出一点点有关过去的记忆。

“我也是被控制的吗？为什么现在又清醒了？”朦朦胧胧的脑雾中，他似乎被几个人环绕俯视着，坠落，坠落。

他摇摇头，睁开眼，想要叫过空乘询问一番，却瞥到报纸封底一篇同样巨大的图片报道——《直面AI的挑衅，“自律智能五大原则”今日起正式生效》。

图片旁边仅有一条简单的短讯：自5月24日凌晨起，全球跨国交通将进入静默，五大国将同时进入为期200天的“沉默期”。在此期间，各国将完成现有电子信息设施（包括所有AI根服务器）的拆毁与重建。

欧米伽扯过一旁的登机牌，看着“出发时间……5月23日10:23”几个字，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广播响起，“现在是东八时间5月23日23点45分，我们即将到达……”

“三个月，200天，二十年？我到底是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欧米伽的瞳孔愈发收缩，脑海中的记忆便愈发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