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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神明恩赐的我,身体早已与寻常人类不同,连原本鲜红的血液也随之变得漆黑。

老头割开我手腕的动脉,接了一大碗黑血,然后一口气喝个精光。

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液,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他对我说,现在的我的血对于天选者来说就是延年益寿的至宝,只要按时服用,就能延缓衰老,甚至倒转身体的年龄。

我终于明白了,他能这么好心,一开始就是想抓我做活药引。

我愤怒地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如果不是有粗大的铁链束缚了我的四肢,我早就扑上去把他那把老骨头捶得稀烂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听着我骂,直到我骂累了才离开。

第二天,我就被人在嘴上套了一个铁套子,来人警告我说让我别发疯随便乱咬人。

原来那老头还是记仇的!

嘴被封住的我甚至连吐口唾沫都办不到,只好强行咽下去,在心里恨恨地诅咒他。

我就这样被他关了几十年。

他的样貌愈发年轻了,而我却感觉得到我身体的虚弱。如果我再继续任由他宰割的话,恐怕不出几年我就要因为血液枯竭死去。

这几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逃出去的办法,然而束缚我的那套锁链,硬是死死封印住了我所有的力量。

直到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名年轻人带着人杀了进来。

他们似乎也是被这老头害过的人。

全副武装的一群人长驱直入,直接闯进了老头的贼窝,杀光了老头手下的人,然后烧毁了他的城堡。

也许是因为城堡的崩塌导致法阵出现了破绽,虽然杀进来的一群人并没有发现被困在地下室的我,但我已经感受到力量正在逐渐恢复。

于是,我当即发动魔法将自己传送出去了。

重获自由的我一路狂奔,兴奋地跑到了一处湖边,想去大饮几口甘甜的清水,顺便洗干净身上积累的污垢。然而,当我看到那湖面映照的自己的身体时,却忍不住崩溃了。

经过了几十年的折磨,我的身体早已不是当初壮硕的模样——如果不是还有一层皮覆在外面,我估计会认为我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本来应该不老不死的我,脸上竟长出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沟壑间尽显多年的疲惫。

我的一双眼睛也不再明亮,长久未见光的它们,变得浑浊而又低垂。

我已然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了。

原来,我并非不老。

悲愤过度的我一头栽进了湖里,连挣扎都懒得挣扎,就这样在窒息的痛苦中渐渐沉入了湖底……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只觉得那束淡淡的阳光很是刺眼,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把眼睛完全睁开。

果然,我是不死的。

身体为了重启,强行发动了我体内的空间魔法,将我整个从湖里传送走了。现在我应该身处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我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来,漫无目的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到了一个陌生的城镇,我找人打听到,这里已经是炎国境内了。

那就回家去看看吧。我心想。

于是我先留在城镇里帮人打零工,赚了些路费后,就启程了。

我自从获得了不死以后,似乎也不需要进食了,这倒也少了一大笔开销。

我一路打听,终于回到了家里所在的城市。

那时候的炎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到哪里都需要身份凭证。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趁着深夜守城士兵走神之际,悄悄溜进了城里。

就快要见到久别的家人,我心里甚至有点激动。我不愿在家人面前使用我那晦气的魔法,所以我在到城外的时候,就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装作一个闲庭信步的普通人,找机会混了进去。

那座城还是如以前一般热闹,即便是夜里,街上的人们也络绎不绝。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温暖,突然从脚底下熟悉的石板传到了我的心里。

我熟练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巷子,最终到了家门前。

我家的门向来很高,院子也是用实打实的砖砌了外墙,轻易看不到里面。于是我轻轻敲了敲那扇从我出生起就在的厚木门,等待宅子里的人来为我开门。

不知道我的家人见到我回来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们一定会责备我那么多年不辞而别吧……可是我找到了治病的方法,并且成功治好了病,以一副崭新的姿态回了家。

我终于可以陪我爱的人们慢慢变老,也许我们可以在某个午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泡一壶今年才采摘的新茶,闲话家常。

只是,我忘记了,在我见到神明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再是人类了。

我的灵魂不再是只属于我了。

来开门的是个脸生的小孩子,看他的轮廓,倒长得与我的妹妹很像。

老爷爷,你找谁?

孩子瞪大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用稚嫩的声音问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

透过被打开的大门的缝隙,我望向宅子里面,屋子还是以前的屋子,里面住着的人却没有我熟悉的面孔了。

你认识陈凝么?

我低下头,问他道。

陈凝?我经常听外婆说起哦!她说那是她的哥哥,只是在年轻的时候就失踪了。外婆记性不好,总是说,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只是外婆每次说起他都很伤心,我很喜欢外婆,所以我讨厌那个让他伤心的哥哥。

孩子说得咬牙切齿,看得出来真的很生气。

听完他的话,我却愣住了。

是我太糊涂,被那死老头关了几十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家里人一定都以为我死了吧。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和妹妹又该多么伤心。而我,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回了家,妄想再与他们团聚。

不死,让我看淡了时间。

我终究是后悔了,我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怔怔地杵在原地,说不出话。

老爷爷?

孩子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爷爷走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吃,也没有住的地方,你可以帮一下爷爷吗?

对家的思念,还是打败了心里那股愧疚,我厚着脸皮向那孩子说道。

真可怜……爷爷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妈妈!

孩子又同情地看了瘦削的我一眼,然后快步跑去院子里喊来了家里的大人。

很快,一名长得跟我妹妹很像的中年女人就过来了,我一眼就看出她是我的外甥女。于是我露出尽量慈祥的笑容,讨好似的看着她。

她跟我妹妹一样的善良,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落魄,径直将我带进了宅子里。

当我的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脚踏实地地踩上家中老旧的青石板时,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从我浑浊的双眼里流了下来。

没有人可以抵抗住对家的思念。

年迈的妹妹正坐在主厅前的躺椅上,似乎在看月亮。她的头发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般乌黑发亮啦,一缕缕不听话的银丝胡乱地在她头顶散开,大块的头皮被裸露出来。

见到我的到来,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听外甥女说,她年纪大了,视力和听力都很不好。

我终究没有敢去祠堂见过世的父母,只是与外甥女闲聊了几句,吃饱喝足后,就去客房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留下感谢的纸条悄悄离开了。

临行前,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摸进了祠堂,对着父母的灵位,尽了最后的孝。

那之后,我就来了耀城,靠着攒下的钱租了个小单间,捣鼓一些机关。

偶然外出时,顺手救下了一名年轻人,没想到他竟是现在炎阳国士学院的院长,受到他的邀请,我就来了现在这个地方。

我一度怀疑当初那个老头并没有死,就算在学院里,我也是深居简出,终日泡在这个小房间里。

而在这期间,借助大量的官方资料,我也渐渐对黑海的事情有了一些了解。

古籍上记载,凡是浸泡过黑海的人,都将成为宇宙之子,所以,我推测宇宙之子不止一个。而所有成功被黑海改造的人,彼此之间都会互相有独特的感应,那是另一半被献祭给星球的灵魂之间的共鸣。

就像我一看到你,心里就没来由一动,甚至全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

雕刻中的双刀,我只在你和我那位故人身上见过。可是年轻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故人是不是来自黑海……他最后死掉了,并没有复活,所以我知道他不是。

“……”

林启耐心听完了陈凝讲述的他的经历,惊讶的同时,内心也涌起一股不太浓烈的悲伤。他不明白陈凝为什么会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一个陌生人身上,也从来没有过陈凝所说的“感应”。

他看着陈凝,只觉得对面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丝毫没有亲近的感觉。

只是,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

“所以你是想利用同类去帮你破除诅咒?”

林启又喝干净了新倒的茶水,微微皱眉问道。

“你这么说也没错。”

陈凝立刻很实诚地表示了肯定。

“为什么偏偏要选我呢?万一我的实力不够,或者只是你感应出错了呢?而且也许我对永生很执着。”

林启追问道。

“你以为谁都能进黑海么?我活了这么就,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有感应的人。机不可失,不管怎么样也要赌一把……再说,不死的诅咒是对单人的,你若不想解除也可以继续往后活。我翻遍了资料,也就只总结出了这点。”

陈凝不慌不忙地将林启的问题一一回答,很显然,为了解除诅咒,他是彻底放下了身段。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林启无奈,算是败给陈凝了。

“放心吧,在我死之前,都会尽可能地帮你的。”

见林启应该是答应了,陈凝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是林启不知道,他的单纯会在以后给自己埋下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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