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泽正襟危坐,脑海中闪过一株株药材。
凝血花,对于治疗创伤有奇效,如果用量过多,会导致体内血块郁结。体内那枚血红丹药服下却不化开,应当就是加了凝血花的缘故。
这种药材很常见,陈泽以前还在村外的土坡上见过,村里的狗打架受伤后就会去找凝血花吃下去。
断肠草,服之五脏六腑寸断,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可对于练气一重的修士来说,吃下去只有钻心疼痛,并不致命。
这两种药材组合起来,基本就可以达到体内血红丹药的效果。
那枚血红丹药以灵识控制,应该还有一味药材是专门感应灵识的。
符合这种要求的药材倒是有很多,可如果是考虑到价格,那么只有一种符合。
知羞草,同样是凡人常见的药材,一碰就会缩回去。将其中的药性精华提炼出来后,只要释放灵识让其感应到就会生效,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只要是个修士就能控制他体内的血红丹药。
想到此处,陈泽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陈泽小心翼翼地将灵识散开,灵识刚碰到自己的身体,面容立刻扭曲起来,倒在床上身体蜷缩,死死捂住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脸庞已经被汗水濡湿,可陈泽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他没猜错,体内那枚血红丹药就是由这三种药材凝聚而成的!
至于解法,比炼制这血红丹药还要简单,只要这三种药材任何一种失效就行。能克制这三种药材的有很多,燕歌的药圃里就种了不少。
陈泽笑着笑着,突然又笑不出来,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后背直冒冷气。
他坐在黑暗中,忍不住想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灵奴发现这些秘密?
控制住这些灵奴的,真的是这枚血红丹药吗?
不,不是丹药,而是一开始就在心里种下的恐惧。
随着恐惧生根发芽,他们会忘记反抗,变成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活死人,就像白天见到的那几个灵奴一样。
好一个魔极宗,好高明的手段!
也是此时,陈泽终于明白,可以控制一个人的从来不是什么丹药,而是心。
只要控制住这个人的心,就控制住了这个人!
陈泽瞬间坐起,眼神越来越亮。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谁是内鬼,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想要知道谁是内鬼,不能光盯着这三个人,而是得站在叶渊的角度去想,才能知道谁是内鬼。
答案是,根本没有内鬼!
没有内鬼,他们就永远找不到内鬼!
今日沈风的出现,让陈泽明白叶渊在魔极宗有许多事要做,不可能整日盯着他们。
而且叶渊生性高傲,向来目中无人,又怎么会把他们这些灵奴放在眼里?
所以叶渊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去让谁当内鬼,只需要在他们心中种下一个怀疑的种子。
一旦互相怀疑,无论是谁动了歪心思,都要防范着其他人,彼此很难联手。
跟魔极宗控制灵奴的手段如出一辙,控心便能控人!
至于上次叶渊知道纪星在背后说他坏话,纯粹是诈纪星。
叶渊知道他们私下里肯定会憋不住讲话,也许还会骂他,而以纪星的性子,肯定是骂得最难听的那个。这种事情,不需要内鬼告知,一猜就猜出来了。
而自从那次之后,他们几人便在防着彼此,也就正好达到叶渊想要的效果。
此法基本无解,除非有人敢冒着危险和所有人沟通,而且这个人还必须取得所有人的信任才行。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要能看明白这一点,并且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与把握。
想到此处,陈泽拿出李恒给的银块,刻下一行行小字。
“我是陈泽,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曾经想尽办法解决掉杨立远。我陈泽不会一辈子屈居于人下,迟早有一天我会从这里逃出去。愿意跟我一起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家一起想办法逃出去。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拿着这个去见叶渊,我会与你们拼命。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你们自己决定!”
陈泽在银块背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便将柜子搬开,将银块从洞里递了过去,随后走到与李恒相连的那面墙壁,开始挖起了洞。
这种事情不能犹豫,一犹豫,就会怀疑别人,甚至是怀疑自己。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就放手去做。
若是想错了,大不了一死!
陈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不觉中,他性格里软弱的那部分正在逐渐消失。
软弱的人,在魔极宗活不下去!
洞还没挖完,纪星那边便把银块递了过来,银块背面多了两个名字。
纪星,燕歌!
陈泽温和一笑,继续挖土,不用散开灵识他也能感觉到,李恒就站在墙边,听着他这里的动静。
最后一点土推开后,陈泽将银块推了过去,随后背靠墙壁开始了等待。
眼看李恒那边许久没有动静,陈泽摩挲着手上的铜钱,陷入沉思。
李恒性格老实,容易随波逐流,三个人都同意,大概率会跟随。
至于赵安,既然没有内鬼,那么先前在山下赵安那些反常举动,就可以解释为示好。虽然他不知道赵安为何会对自己有好感,但这总归是好事。
现在,就看这二位如何抉择了。
这一夜,注定漫长。
两个时辰后,李恒终于将银块推回,上面又多了两个名字。
李恒,赵安!
银块回来得很慢,想必这两位也很挣扎。但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和陈泽一起并肩作战。
陈泽笑了,笑得十分灿烂,这是他来魔极宗后最开心的一次。
要生大家一起生,要死大家一起死!
陈泽走到与纪星相连的那面墙壁,将手伸过去勾了勾手指,纪星立刻会意,将自己的银块递了过来。
随后,银块在五人屋子里传来传去。
“纪星,赵安,你们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喂小黑,另一个人去探查地形,宁可慢一点,千万不要暴露。另外,如果有可能,帮我打听一个叫虎子的人,他也是灵奴。”
“赵安,你锤炼银块的时候,攒一点银精下来,打磨锋利制成匕首。”
“燕歌,替我悄悄摘一些药材,分量不用太多,一人一株就可以,血斑草和黑麻根优先。”
……
天刚破晓,陈泽收回银块将上面的字抹平,将一切恢复原样。
不需要留下誓言与见证,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
丹药的事解决了,内鬼的事也解决了。现在,只等一个机会了!
天刚破晓,叶渊的呼唤声从高楼传出。
“陈泽。”
陈泽轻轻拉开门,走得十分平稳,看着窗边站着的四道身影,眼神愈发温和,朝四人点头致意后,缓缓走进了阁楼,等到顶楼时,眼中情绪波动已经消失不见,恢复至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新的一天,开始了!
数日后,陈泽从高楼中走出,看着那几道迎接自己的目光,心中越发温暖。
接下来的几天,叶渊并没有叫陈泽,也并没有外出。陈泽知道,叶渊又要冲击穴位了。眼看叶渊修为越来越高,陈泽内心始终平静,没有任何急躁。
机会,是留给有耐心的人的。
一个月后,山下,三人围火而坐,将渐渐长大的小黑放在一旁,美滋滋地烤起了肉。以小黑如今的体格,自己狩猎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泽照例先给那三位灵奴送一块烤肉,这才坐下吃了起来。
纪星大口咬下一块牛肉,发出舒畅的笑声:“痛快,要是再有点酒就好了。还是咱们舒服啊,李恒和燕歌就只能吃凉的肉,一想起这个,我就想笑。”
陈泽微微一笑,问道:“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纪星挠了挠头:“附近都差不多走遍了吧,可时间只有一炷香,再远的地方我们就探不到了。”
“对,时间不够。”赵安素来少言寡语,哪怕已经成了同伙,话也少得可怜。
陈泽沉吟片刻:“我再想想,先吃肉吧。”
“你们想要逃走?”
木棚里一直靠在柱子上的老者突然转过头来,以浑浊的双眼盯着三人。就连那两个始终不曾抬头的中年人,也放下了手中尖刀,眼中麻木渐渐消失。
陈泽三人心中一惊,暗道还是大意了,他们来这里这么多天,这几位始终对他们不闻不问,没想到他们的言行这几位都注意到了。
纪星猛地起身,眼神渐渐凶狠,若是暴露了他们就完了。说不得,只能将这几位解决了!
赵安默默拿起了两块石头,也缓缓起身。
陈泽连忙拦住二人,朝木棚里那三位恭敬地行了一礼:“三位前辈,能否替我们保密?”
白发老者突然走出木棚,拿起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副详细的地图:“这是前人用命蹚出来的地图,传到我这里都不知道多少辈了,今日便传给你们吧。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我希望你们可以。”
陈泽死死盯着那副地图,如获至宝,将地图牢牢记住后,朝老者深深一拜:“大恩不言谢,前辈可要跟我们一起离开?”
老者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木棚靠在柱子上,以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猜猜我今年多少岁?”
“八十?”
“太大了。”
“七十?”
“还是太大了。”
“五十?”
“不对,再猜。”
……
陈泽猜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问道:“二十?”
原来他曾估算过,若是叶渊一直抽取他的灵气,他最多再活两年。
既然是灵奴,必定会因为灵气和生命力的流逝而衰老。也就是说,眼前这三位,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衰老,也许没比他们大多少。
老者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我今年,才十七啊。”
随后老者又指着那两个中年人:“他们一个十六,一个十五。”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可真听老者说出这个答案后,还是让人感慨万千。
他们才十几岁,正是大好年纪,却已经要面临死亡了。
陈泽真挚说道:“我们一直在谋划逃跑,虽然没有完全把握,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老者还是摇头,苦笑一声,佝偻的身形看起来越发落寞:“就算逃出去了,然后呢?回到家,让我爹娘看我两鬓斑白,比他们还老?还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结果,可能比我死了还要难以接受。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就不回去让他们徒增伤心了。”
那两名始终不曾说话的中年人对视一眼,将眼角泪水擦干后,眼神再次麻木起来。
老者长叹一声,随后又望向北方:“希望啊,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我们这些将死之人,已经不敢再有希望了。对我们来说,能多活一天,就赚一天。你们要逃便逃吧,希望你们能逃出去。过了今日,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不认识。不必觉得欠我什么,这些日子你一直送烤肉,咱们已经扯平了。”
陈泽最后问道:“您一直望着北方,那里是你的家吗?”
老者摇了摇头,眼神再次恢复空洞,嘶哑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感。
“那里,是灵奴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