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镇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树木将这座小镇包围，让镇子里的人只能抬头看到那高耸的树冠，却望不见远山，因此玄武镇的夕阳就如昙花一般短暂，总是转瞬即逝，淹没在无边无际的一片碧绿当中。

当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阴影将男人吞没时，他脸上的惆怅才能得以伪装。化名为苏罪的杀青天将自己与弟弟的故事尽数告知了玉麟锋，每讲到关键之处他的嗓音都会略带沙哑，只能中断咳嗽几声后才能继续。

玉麟锋在一旁听着，他不知道这故事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话，那这一定是一场悲剧，一代奇才的陨落，一个恶魔的诞生。

“事情就是这样。”苏罪说完后长叹一声，好像得以在痛苦中解脱一般。

玉麟锋思索后说道：“所以你弃武从医，四处救人，就只为替你弟弟减轻点罪孽?”

“是的……毕竟他是因为我才……”

“可他似乎没领你的情啊。”玉麟锋突然说道。

苏罪叹道：“他应该恨我的，我也从不奢求得到他的原谅。”

“那你就打算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救人?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直到我救的人数能超过他杀的人数为止，他的罪孽就会被我洗刷，他就能……”

“毫无意义！”玉麟锋突然打断道：“救人固然是好事，是有意义的。但是这对于杀青云来说毫无意义。已经被他杀死的人不会再被你复活，而你救得人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这一点连我这个外人都明白，你自己不可能不清楚。”

“可……”

玉麟锋再次打断道：“可你只能这么做对吧，我猜你会这么说。因为你没有实力去救那些靠近他刀口的人。你只能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去做些有限的事，然后再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苏罪看向玉麟锋，他说的话字字如针，扎在自己的要害上。是的，他说的没错。苏罪心想着，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跟替杀青云赎罪没有半点关系，这只是能让自己的负罪感有所减轻的借口而已。

霎时间那种失落感让苏罪再支撑不起这副身体，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你说得对，毫无意义，可我只能这样做，我只会这些，我是个废物兄长，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玉麟锋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苏大夫，你是个好大夫，你救了那么多人并非毫无意义，只是你要想明白，你应该为了救人而救人，而非为了你弟弟。摆正心态后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大夫。”

苏罪抬头看向玉麟锋，他的脸上好像并没有怒色，而是仿佛有所期望。

苏罪说道：“玉小兄弟，谢谢你的理解，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因此而厌恶我。”

玉麟锋突然笑道：“厌恶?我为什么要厌恶你。”

“毕竟是我导致我弟……然后伤及到你师父……”

“你弟是你弟，你是你，这点我分的很清楚。每个人都该是自由的，不该彼此绑定，纠缠不休。”说到此处，玉麟锋不禁握紧了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口中呢喃着：“你应该得到福报，而作恶之人将会遭天谴，付出代价。”

苏罪听出了玉麟锋话中的意思，他连忙起身按住玉麟锋的肩膀问道：“难道你想对青云……”

玉麟锋答道：“他杀了那么多人，还害惨我师父，我还能对他是什么态度?”

“别！我求你千万不要恨他。”

“怎么?你怕我打不过他?我现在确实打不过，但是以后未必。”

“不是！他现在只是受到歹人蛊惑，一时迷茫，而且也并非出于本意，他只是被迫当了别人手里的刀，我们不能将错都归结到他一个人身上。”

“刀是他拿的，手是他操纵身体运动的，人也是他杀的，他难辞其咎。还有，邪盘古我也不会放过。”

“能不能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从不看任何人面子。我意已决！”

“你只是还不了解他，他其实还存有良知，他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玉麟锋突然觉得好笑，说道：“他那种杀人犯要是还能被称作善良的话，那我岂不就是圣人了?”

看着玉麟锋此刻义愤填膺桀骜不驯的样子，苏罪也想到了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于是他立即说道：“玉小兄弟，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如果日后你发现我弟弟杀青云果真良知尚存的话……”

玉麟锋立刻抢道：“他要真是个好人的话，我tm直接跟他拜把子都行。”

苏罪趁热打铁道：“此话当真?那就一言为定！”

玉麟锋突然觉得好笑，只不过是自己随口一句夸张修辞，他竟然当真了，别说他杀青云不可能是好人，就算是，他也是确确实实的杀人犯，自己怎么可能跟杀人犯拜把子当兄弟。

玉麟锋看向苏罪的双眼，他眼中好像有一种期待，和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

不可能，杀青云不可能是好人，他杀了那么多人，害惨了师父，害惨了自己，待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后，自己一定会向他讨回这笔账。

玉麟锋说道：“我会向你证明，你是错的。”

苏罪缓缓摇头，念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兄弟。”

“行吧，那咱就等着瞧。”玉麟锋说着，走上前去俯身帮他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书页。就当玉麟锋的脸颊从苏罪耳畔经过时，苏罪又问到一种熟悉的气味，那种气温极其浓烈，他的鼻子无法选择忽略。

“等等！”

苏罪突然将鼻子凑到玉麟锋嘴边，两人距离非常之近，玉麟锋能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气。

“苏大夫……你这是……要亲我吗？我可不是同性恋，我只喜欢漂亮性感的大妹子！”说着，一把挣脱开，躲得远远的。

苏罪解释道：“小兄弟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罗蔓果的味道。”

“罗蔓果?”玉麟锋回想起之前在苏大夫门前的果子。

“你门口放着的那个?我吃了。”

苏罪听罢神色剧变。“什么！你吃了?”

玉麟锋也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只是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去找你问点事情的，但是突然发现你急匆匆地走开了，门口就掉了这果子，本想放回你屋里的，但是发现了你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以为你有什么麻烦，我就去追你了。手上的果子也不自觉地抓在手里了。”

“那你为什么要吃它?”苏罪问道。

“我跑到一半，渴的很，正好手里抓了个果子。一想既然是苏大夫你的果子，那应该没什么危险性，就吃了。这果子没啥味，倒是挺解渴的。就是皮有点难扒。核我还留着呢。”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枚赤橙色的果核递到苏罪面前。

看着眼前的果核，苏罪只得紧皱着眉头闭眼握拳，试图压制自己心中的火气。

玉麟锋见苏罪此刻表情感到奇怪，在他印象中这位大夫应该不是那种容易生气的人。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吃了他一个果子?或者……

玉麟锋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几乎要夺眶而出。

“难道这果子……有毒?”玉麟锋急忙问道。

“没有！”苏罪答道。随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不再愤怒，而是带着几分失望。

“唉……罢了，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吧，上天注定我还是与这果子无缘，我也强求不了。”

“什么意思?”玉麟锋问道。

苏罪解释道：“这罗蔓果生长在蔓毒森林最深处，但是却没有毒性，它能大副提升食用者的身体素质。若是习武之人吃了的话，实力起码会提高十倍。”

“真的！”玉麟锋大喜。

“那我现在就试试！”说罢，他挥起一拳朝一旁树上打去，只听砰的一声。树干纹丝不动，倒是玉麟锋的手破皮流血了。

“苏大夫你骗人。”随后他痛苦嚎叫了起来。

苏罪理解取出纱布帮玉麟锋简单包扎了一下手，一边说着：“不应该啊，资料上记载的就是这样，当年青云吃过后的确实力大涨啊，你不该没有反应的。”

玉麟锋强忍着痛，咬牙说道：“会不会是我刚吃下不久，效果还没有发挥出来。”

苏罪说道：“有这种可能性。书上说罗蔓果会提高食用者的实力，但却没有说是哪方面的实力。也许并不是指力量的增强，或者是速度，智力等方面的提升。”

“那我会是哪方面的提升?”

苏罪说道：“是不是身体素质上的提升还得在我把脉后才能得以知晓。”说罢，苏罪将玉麟锋手腕翻转，四指放在他的脉搏之上。

玉麟锋看着苏罪脸上地表情从平静到逐渐疑惑，中间还换了好几次姿势，但依旧是一脸疑惑。看他表情玉麟锋总觉得不妙，便问道：“怎么样了?苏大夫你可别吓我。”

“静，太平静了，你的脉象静的出奇。常人脉象都比你能激烈三分，况且还是吃了罗蔓果和情绪有起伏的情况下。可你的脉象静得就像昏死中的人一样平静。”

“啊？那难道我功力非但没涨，还降了?”

苏罪答道：“非也，你的脉象不像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玉小兄弟，你可有什么觉得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吗？”

玉麟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有！太有了！我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记得，好像失忆了一样，完了我师父让我背书，我看一眼自动就背下来了。我师父教我练常人三年才能熟练武功，我三炷香就学会了。我问师父这是什么怎么回事，他说我本该如此。”

苏罪听后大惊，眼前这个少年，难道真的有这跟自己弟弟同样的天赋？一样的过目不忘，一样的武学奇才，一样的误吞罗蔓果，难道他是继杀青云之后的又一奇才。自己竟有如此机缘能同时遇上两个这般相似的天才。天底下难道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在思索后，苏罪将手指放在玉麟锋头侧太阳穴处，他能感受到这个少年的大脑与常人有些区别，好像缺少了什么，又好像增加了什么。不过这种感觉极其模糊，叫人无法细究因果。

“我感受到你的头脑好像与常人有所不同，你的脑中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又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玉麟锋道：“苏大夫你这是什么新型废话吗？能不能说的明白点啊。”

苏罪无奈摇头：“太模糊了，我也无能为力。”

玉麟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即取下头带，露出了额头上的疤痕，问道：“我刚刚醒来时发现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伤疤，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苏罪仔细看过伤疤后，问道：“不知道这疤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或许……是杀青云打的?”

苏罪道：“不会，形成这种伤疤是需要时间的，并非瞬时的一招就能造成。而且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这不是一道皮外伤。这是能穿过头骨，伤到你大脑一道伤口。或许你脑中缺失的东西就跟这个伤口有关。”

玉麟锋已急不可耐，忙问：“苏大夫，你能不能别老是用可能，也许，大概，或者这样的词语啊，我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到底怎么了?”

苏罪也只能苦笑道：“我本领有限，目前，还给不了你肯定的回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什么人？你学医的师父?”

“聪明。我师父姓姜名农，住在南方一个叫药皇谷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玉麟锋思索后说道：“可我还得去找乾坤子，至于你师父，只能等有缘再去寻了。”

苏罪关切的问道：“难道你对自己一点也不关心吗？”

玉麟锋答道：“关心。但我现在更想救师父，等我救出师父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不过还是谢了，苏大夫。”

苏罪听到他还是称自己为苏大夫，他表情低落，头不自觉地沉了下去，说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苏大夫的。”

玉麟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只认苏大夫，只要你一天还学医，你就还是苏大夫。”说着，他俯身将最后一张书页拾起，递给了苏罪。突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股咕噜噜的声音，原来是玉麟锋肚子发出的声音。他尴尬地大笑道：“看来那罗蔓果有没有特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是真不解饿啊……哈哈！现在我要回去吃崖哥答应我的红烧肉了。”

看着玉麟锋双手抱头优哉游哉远去的身影，苏罪不禁念道：“要是我也能像这个少年一样轻松就好了。”

回到医馆，看着自己打包到一半的行李，苏罪陷入了沉思，想起杀青云那无比刻薄的话语，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跟在他后面，他说的对，死去的人不会被自己救活，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他将最后一罐药放入木箱中，扣上了锁。

“青云，等我！”他下定了决心，回身后却发现一个人影立在了面前。那是重新梳妆打扮后的叶璇，比起刚到医馆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妖怪模样，漂亮了不知多少倍。

“叶……姑娘，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叶璇轻启朱唇，说道：“我是来向苏大夫道谢的，也为我之前的莽撞行为道歉。”

“这没什么，救人是我的天职，换做任何一个医生都不会做事不管的。”

叶璇突然说道：“可我不是人，我是妖。”

苏罪轻轻摇头，叹道：“这世道复杂多变，妖有时比起人来更不容易。”

叶璇说道：“我虽见过的人不多，但你是第一个愿意医治我的大夫。”

苏罪问道：“难道之前的那些大夫都不愿意给你医治吗？”

叶璇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伤病的时候往往无力伪装，妖态尽显，人们厌我。”说着叶璇掀起自己身上的白色臂套和筒袜，底下掩盖的是各种各样的疤痕和旧伤。

苏罪见后眼睛几乎要夺眶而出，忙问：“这些是……都是……”

叶璇不说话，她碧蓝晶莹的眼睛看向苏罪，那双碧眼中好像诉尽了一切。

“那些人简直不配为医者。叶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这些疤抹去。”

“不必！我不想忘记。”叶璇重新掩盖后伤疤，随后问道：“你对我好，我该如何报答你。”

苏罪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后说：“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救人不求什么回报，只为了让我自己良心舒服一些。”

谁料叶璇突然说道：“帮你找杀青云可以吗？”

苏罪听后突然立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叶璇又说：“五百五十一人，对吧。”

苏罪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感到惊讶了，只是问叶璇：“你当时在哪。”

叶璇说道：“我当时在帮你们镇子上点农户种菜。”

苏罪又问：“那你怎么知道?”

叶璇说：“因为你们在一棵大树旁对话。这是我身为树妖的一点小把戏。”

苏罪瞬间明白了。

“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他的话，那就太谢谢你了。”

叶璇莞尔一笑：“不用谢我，你应得的。况且我找他也有事。”

“你找他有什么事?”

叶璇笑道：“以后告诉你。”

叶璇转身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你们兄弟两人都挺不错的。”

……

清晨的玄武镇一反往常的宁静，窗外不断传来熙熙攘攘的交谈声。玉麟锋睁开眼，眼前的是正俯身看他的叶璇。

“玉大哥，早上好。咱们该出发了。”

玉麟锋打趣道：“叶大美女，一早上就看见你，心情真不错。”他突然立起身掀起被子，露出的是早已穿好的行头。一把跃下床去，大喊一声：出发！”

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玉麟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门外早就被玄武镇的村民们团团围住了，每个人都看着玉麟锋。

这搞得玉麟锋怪不好意思地，于是他清清嗓子，高声说道：“大家早上好！没想到大家如此热情，虽然我来这时间不长，也不认识大家，但还是要多谢大家来送我。”他说完，村民们都交头接耳不知道说着什么。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玉麟锋的肩膀，段崖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段崖说道：“别误会，都是来送我的。”

见到段崖，村民们都热情了起来，纷纷说着保重，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之类的话。这搞得玉麟锋好不尴尬。

段崖一边应付着，一边带着人群走到村口才将村民们遣散。

村口是镇长在等他们，他带着一脸微笑拥抱了每个人，临别之时也只有保重二字。唯独面对玉麟锋说道：“小兄弟，等你答案。”

玉麟锋一行人迈出了村口，在身影消失之前回头招了招手。

镇长墨文依然冲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微笑着，微笑着摇了摇头。

“万丈狂澜，始于微波。乾坤子你的寓言究竟能否灵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