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树德觉得这年轻将领身份不简单,翻过尸体看了下,找到一枚铜制的令牌,上书御营指挥使张子厚,显然身份不一般。
于是不动声色将令牌抛入水中,消除关键证据,拖延时间。
再转身一瞧,那两个小兵已被王飞豹所杀。
美中不足的是水匪二当家花花秀才孔文、三当家黑蛇候七趁乱逃走,还卷走一大笔钱。
半个时辰后,钱树德、杨存发、王飞豹带人返回瓜埠渡口。
刚到楼船上,杨存发就邀功道:
“嘿,那水匪也敢捋咱禁军的虎须?我连肠子都给他们扒出来了。那逃走的个别残匪,算他们命大,下次遇上再收拾……”
王飞豹话不多,只是盘点着刚才绞杀水匪所获的几十贯钱财。
钱树德简明扼要讲了水匪状况,最后加上一句,道:“这些人亦兵亦匪,若是打起仗来,可抵挡不住金兵。”
马阔与韩庆听罢,脸上都浮现出担忧之色。
只是宋军的腐败,非人力可挽回。
马阔挥了挥手,示意楼船起行。
不过后面又多了一艘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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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寒酸的使节队伍,虽然刚出发就有死伤,但是人数反而增加了二十多个。
十数日后,楼船沿长江而上,依次经过两淮、两湖,然后转入运河,抵达东京汴梁。
途中遇上的宋军,几乎都是军纪废弛,贪婪成性,不堪大用。
汴梁,古称陈留,又叫开封,乃是宋朝立国时的都城。
此地处于运河中间,水利运输发达,四周都是平原,虽然利于聚集财富,但却不利于防守。
开国之初宋太祖赵匡胤准备迁都洛阳,奈何当时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后来的太宗皇帝联合众臣劝谏道:“山河在德不在险。”
于是宋朝只好调集几十万禁军驻守开封以及附近城镇,用来防备外敌入侵。后来,更是发展成百万禁军守汴梁的奇葩状况。
至此,宋国国祚深受冗兵拖累,直到去年发生了靖康之变发生,开封城的财富被金军掠夺殆尽,从此繁华不在。
更离谱的是,宋钦宗赵桓被金人吓破胆,罢免主战派大臣李纲在先,自己自缚双手到金军大营请降之后,由此招致北宋灭国。
还有一件让后人难以理解的是,原本跟金军奋力作战的范琼,在宋钦宗投降后,亲自率领禁军把太上皇赵佶以及赵宋皇室男女一网打尽,交送给金国元帅充作赎罪钱。
事后赵构登基,非但没有下旨降罪范琼,还照样让他当了为定武军承宣使、御营使司同都统制,简直离谱。
因为是扮作游学的抗金士子,在南城门捐了随行财物后,马阔就带着众人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开封城。
钱树德看得出来,马阔对开封城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怀,每走一步都抬头注视着各处城墙的变化,似乎在回忆当年的盛景。
五六年前,马阔意气风发,向渊圣皇帝力请连金灭辽,签订海上之盟,收回燕云十六州,完成太祖太宗皇帝未能达成的大业。
然而上天给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灭了辽国那匹老狼后,宋国这只肥羊也被金国那头猛虎盯上,张口吞了个干净。
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却误了卿卿性命。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马阔绝不会再提什么联金灭辽,什么海上之盟。
虽然大错不是他一个人犯下的,但那种无声的谴责却让马阔一直无法释怀。
进程后,他们租了一处府邸住下,三三两两的暂时安顿好随身行李。
钱树与马阔、韩庆分到了一间院子内,稍加思索就知道其中有麻烦牵扯到自家。
马阔交代韩庆与杨存发负责照看留守队伍。
然后对钱树德说道:“你跟我一趟,出门办事。”
钱树德也不多问,简单的吧钢刀悬在腰间,就跟老马走了。
两人转过几条街,在城内转了半天,才来到一处破旧的王公宰相豪宅门外。
马阔显然对这里熟得很,之所以兜兜转转,是心有顾忌而已。
钱树德看不过去,就主动上前敲门。
敲门声刚落,宅院大门被打开,一个只有左手的老兵探出头来,问道:
“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马阔看见里面的人与约定有所出入,就试着问道:
“这里可是萧家府邸?”
那老兵摇头道:“不是。”
马阔稍作沉吟,取出一枚凤纹玉佩晃了晃,放低声音问道:
“我是奉故人约定而来。”
“你们找错人了。”
那老兵眼神微变,立即后退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钱树德瞧见这一幕,立知情况有变,当即右手按住刀柄,蓄势待发。
马阔也隐隐感到有种被人窥探之感。
他换了个方向,若无其事地向前方街道走去。
同时低声叮嘱道:
“别慌,就当一切正常,先离开此地再说。”
钱树德心道果然被人监视了。
于是将警惕提升到最高程度,跟着马阔身后而行。
只是刚走出没多远,街头就转出一个人拦住去路,长街两端隐藏的人手更是不在少数。
马阔见到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情,下意识的问道
“吴子升?”
吴子升飘然现身,拦住去路。
这是个岁数年轻却早生华发的书生,相貌清秀,给人一种读书破万卷的感觉。虽着文士打扮,但有种宝剑藏在匣中的凌厉气势。
见到马阔,吴子升把他引到刚才的那座府邸中,让下人奉茶。
这才微笑着道:“咱们都是劫后余生之人吧?”
“是。”
马阔道:“靖康之变,天翻地覆。我虽在外地,也险些身死。”
吴子升挥手让仆人离开,然后目光转向钱树德,说道:“小兄弟,你先到隔壁饮茶吧。我与子充(马阔字子充)兄,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话需要私下里谈。”
他气场强大,说话间自有种拿捏局势、震慑人心的力量。
钱树德却是很坦然以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了解风暴,唯有置身暴风眼才能查清缘由。
更何况,他身负蛟龙王气,岂会被一根文官的手段拿捏。
马阔出于种种顾忌,反而想让钱树德留下来,于是说道:“树德,吴兄是你长辈。他既然有话要指点我,你也留下来听听,好增长些见识。这样免得我将来再教你。”
“也好。”
吴子升打量钱树德一眼,并不在意多个人知道秘密,直接向马阔质问道:
“你今天来这里是要找萧家的人打探消息?”
“正是,那老兵是你的安排?”
“不错,我奉宗留守之命排查奸细。”
“你误会了,我是另有要务在身。”
吴子升讥讽道:“把和谈密旨拿出来让我看看卖国条件。”
马阔脸色铁青,昂着脖子自我辩解道:“没有密旨,更没有卖国条款。马某只是奉命北上与金国国主和谈,我绝不会卖国。”
吴子升盯着旧友,看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找辽国遗民作甚?”
马阔道:“你既然捉到了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还真没捉到人。”
吴子升坦诚道:“我只知道那些辽国遗民与金国元帅完颜粘罕有联系,定然是金人细作无疑。我需要找到他们,刺探军情。”
马阔微微一愣,似恍知道了误会出在哪里,看了钱树德一眼,干脆详细解释起来。
“吴兄,你有所不知。自从金国灭辽以后,金太祖阿骨打病逝,金国权利便一分为三,粘罕志大才高却为人跋扈,连金国国主都敢当着朝臣的面痛打。
如今金军势大,不可立敌。要保存国祚,必须从内部分化敌人,一时的退让是值得的,望贤弟谅解。”
说完,他向对方一拱手,神色肃穆,诚心化解误会。
“不然。”
吴子升避而不受,亦是一拱手,说道:“自古能战才能和。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一味退让,才使得金人气焰日益嚣张,酿成了靖康之变的惨事。”
马阔道:“我没说不与金军作战,只是需要先继续力量。朝廷如今无兵无粮,很快就要面对金军的大举进攻。若不和谈,如何保全社稷?我大宋地广人多,只需修养数年,就能恢复元气,收复旧土。这是卧薪尝胆之策,亦是东南行在诸位相公(宰相)们的共识。”
吴子升冷笑道:“卧薪尝胆,收复旧土?以东南那位官家望金而逃的作风,你信吗?天下有志之士敢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