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满强忽然记起绸厂贷款的事情,建设银行不是说跨年可以放贷吗?这几月由于发生了许多变故,倒把这事给忘了。他本想去和霖夏总商量一下,看她作何打算,但转念一想何不自己先去办理,如果顺利,岂不是可以给她一个惊喜,于是他就直接奔银行去了。
没想到这趟去没费多少口舌银行就答应了放贷请求。由于去年所做的抵押资产评估报告、企业偿付能力调查报告以及信贷合同等相关文本全都齐备,只是需要将原合同重抄一遍,并加盖上公章这事就算妥了。正好去年为办这套手续,满强还一直把绸厂的公章留在身边,他赶紧回去取来按其要求一并做好。这次银行很爽快,满强反倒心存疑虑,信贷部主任则告诉说,这笔贷款原定在去年就该发放的,因为特殊情况才拖到现在,叫他放心,这次不会再有问题,只等行领导签批一下,很快就会划入他们的专项资金账户之中。
当天从银行出来时间已经很晚,满强准备第二天再去向夏总汇报。但是入夜之后,他躺在床上耳边忽而响起战友的话来:“能不能搞点资金过来周转一下,很快叫你发大财。”、“这个世道就是金钱社会,有钱才会有一切!、“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老板要抛弃你吗?就是因为你没钱、没地位呀,如果你也腰缠万贯,有经济实力,看她还敢随便甩你么?”
这些声音乱哄哄的在他脑子里萦绕着,令他久久不能入眠。后来他想是呀,霖姐为何那么轻易抛弃自己,也许战友的说法是对的,要是自己真的有了钱、有了身价可能就会改变她的看法,那么怎样才能有钱、有经济实力呢?他这样推衍着心头顿生歧念,何不将自己手中这笔贷款交给战友去“周转”一下,如果能够在短时间内收回资金,那样既不耽误绸厂的事自己也可发财,岂不是两全其美。他大胆地想象着,即使以后这事被霖姐发现了,只要资本金没有损失,念着往日的旧情量她也不会拿自己怎样,到时候若是还不能挽回她的心,等赚了钱再抽身走人,也算没来这里白混一场。就这样他揣摩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如果可以保证资金安全,就在战友那里去赌上一把。
因为这事需要秘密进行,第二天一早满强先到绸厂去转了一圈,然后就溜出厂找战友去了。进了城,他在一条商铺夹杂的小街里好不容易找到了战友,当两人进入店铺坐定,满强就直截了当地问他:“那天我俩喝酒,你说的买地那事可靠不?”
战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地,我说买地?”
满强挑明说:“你说城北居民点要开发那地。”
满强忙点头说:“啊、啊,当然可靠,那是我老舅亲口说的,不会有错。”并试问道:“你问这干啥,怎么,也想买地?”
满强甩出一句:“咋的,不行呀?”
战友怀疑地打量起他:“咋的,那得需要大笔资金,你能行?”
满强轻笑一声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战友一下来了精神:“怎么,你能弄到钱?”
满强微微点了下头。
战友问:“多少?”
满强伸出一只手掌来。
“五百万!”战友吃惊不小,连连追问:“真的么?你怎么搞到的,你们老板知道吗?”
满强就把绸厂在银行贷款的事给他讲了一遍,然后慎重提出条件说,如果要动用这笔资金:一,买地必须可靠,置下地的户名一定是他本人;二,买地必须要有升值空间,利润须在50%以上;三,买地必须尽快出手,资金周转只能在三个月之内。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否则就不能做这事。并格外小心地嘱告战友:“你知道这事我是瞒着夏总的,要冒好大风险,我们要有十分把握才能做,去征求一下你老舅的意见,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千万不要勉强,要不然就会把我害了。”
战友考虑了一下,同意说:“行,就按你的意思办,不稳妥肯定不做,我也不想担责任,做对不起你的事。”
而后两人商量好,一个负责催资金,一个负责去落实“老舅”那边的事。约一星期后,战友兴冲冲地赶来绸厂,在僻静处告诉满强说,他在舅那里得知一个消息,正好有一个做养殖业的大户,早先在那里买了七、八亩地,本是打算建一个复合型养殖基地,但是由于“环保”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相关部门批准,故而闲置至今。那人压根不知道马上要开发的事,所以早就想把那块地转卖出去,不过至今还没有找到下家接手。战友鼓动说:“经老舅分析,现在圈地正是时候,转手就可翻倍,如果要买那地须尽快去谈才可把价位降到最低,一旦拆迁的事情传出,就不容易成交了。”
满强一下动心了,马上叫战友带路,驱车前往城北去实地察看,根据“老舅”告知的方位他俩很快找到了那地儿。原来那是一处靠近排水渠的荒芜湿地,满强不由心犯嘀咕,当即提出了异议,战友则建议约他舅见上一面,看他怎样定论。但是经战友邀约老舅,那人却不同意与满强见面,说这事只是想帮侄儿挣点钱,外人就算了,怕造成不良影响。战友就一再表明自己是和赵满强合股炒地,老舅便叫他抽空去家里一趟再说。
事隔两天,战友又来约满强碰头,见面后他说:“没问题,老舅说那里一经开发起来,所有地面统统都要掘平,包括那块地的方圆之内全都要形成地面建筑,至于那条水渠的问题,以后会挖设地下管道处理。”他甚至说:“我昨天还到舅舅的建委办公室去了一趟,他把那里的规划图纸都悄悄让我看了,并叫我们千万不要走漏消息,你看这事牢靠吧。”
这样一来满强心里似乎有了底,买地的事就全权委托战友去操办了,并承诺事成之后无论赚多少钱他俩都将三、七分成。在友情和利益的驱动之下,战友开始尽心尽力的运作此事,他通过老舅的介绍很快与那个养殖老板谈妥,就以赵满强在银行的贷款额度将那些地全都签定下来了,事后那人抱怨说这次易地他还倒亏不少,而在整个过程中满强只需签字画押和到银行去督办资金。
不久银行贷款如期到账,因为所需印鉴都在满强的手里,所以按照土地转卖协议,他不费周折就将所贷资金如数划给了对方,同时他和战友一道去相关部门办理了诸如纳税、过户、办证等一切法律手续。当满强拿着那本鲜红的、印有自己名字的土地证时,仿佛悬着的那颗心一下踏实了。
接下来只等城建开发的政策出台,满强和战友都指望着那块地待价而沽,好赚取大笔的银子。这样过了半个来月满强就叫战友去打听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快了,那里的拆迁令马上就要公布了。然而过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等来确切的消息,满强有些急了,就不断催促战友,后来他竟答复说情况有些变化,就这样又等了近一月时间,忽然有一天战友打来电话说有急事相告,并相约在一间茶室见面。
两人碰头后战友面带歉意,迟迟不愿说出事由,待满强再三追问,他才道出一个不幸的消息,原来城北居民点的开发计划被取消了。起因是位于其中的那座“军师庙”,没想到市旅游局和文管所把拆迁的事报告到省里去了,反映说那个庙是古代“三国时期”的珍贵遗迹,有很高的历史价值,现在就要被这里的城建扩张给毁掉了,希望引起上面的重视。没想到这个状真就告准了,省里很快派人下来进行了调查,结果由专家认定那个庙属于国家级重要文物,它与这一带许多后汉遗址形成了贯穿南北的历史文化链,并明确指出保留它等于保全了这一段完整的历史,同时可以拉动当地及周边沿线的旅游资源,所以它既不能破坏,还要给予重点保护,并加以投资修缮,为此还专门给本市下达了一个关于“抢救重点文物建筑”的红头文件。这样那座庙就不能拆了,而它的位置正处于地界要冲,如此一来就影响了全盘拆迁计划,也就导致了那里原定的城建开发彻底流产。
战友讲完事由显得十分无奈,而听着他的述说,满强那原本高涨的期望值一下降至于零,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但是这能怪谁呢,当初还是自己主动来找他的,怎知道会发生如此变故?他两眼空空,自言自语地说:“咋会是这样、咋会是这样……”
战友道:“真是意想不到,本来是一个多好的发财机会,那晓得天不作美。”
“机会,”一听这个满强猛然回过神来,他没好气的说:“甚么机会?要不是你吹嘘的所谓机会,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战友自觉理亏,没有吭声。
满强直问道:“那你说咋办?银行的贷款都压在地上了,这叫我怎么交代?”
战友忙说:“有地在就不怕,想办法把地卖了资金就可以回来。”
满强道:“现在都这样了,那地还能卖得出去么?”
战友安慰道:“按原价应该卖得了的,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土地在手里,就不会有经济损失。”
满强焦虑的说:“可是首期还贷时间快到了,要是还不上这事就兜不住,我的麻烦就大了。”
战友劝解道:“满强,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你知道为这事我也尽力了,谁也料不到中途有变,这是怨天不由人的事,怪谁都没用。”并出主意说:“事情既然这样了,只有抓紧时间找人卖地,放心,这事我不会就此不管,你我都去想办法,我也去找老舅帮忙,看能不能尽快把那地卖出去。”
满强语气立刻软和下来:“对、对,我们都想办法,你知道我在这里没啥朋友,只有多靠你了,主要是你舅,他有权利,路子也广,请他多费心哈,要是能帮忙提前把地卖了,我一定要重谢他。”
这事只能如此,然后他们分别回去找人卖地。满强经多方打听,又拜托了仅有的几个熟人帮忙,然而几天后那些人纷纷回话说无能为力,而追问战友那边,他也说以那地所处的位置现在确实不好卖,他和“老舅”一直还在想办法,不过这事恐怕一时半会儿办不成,只能慢慢等机会。听到这些答复满强的心都凉了,因为别人等得起他却等不起,眼瞅着贷款首期还本、付息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他焦急万分、度日如年。
终有一天银行打来了电话,向赵满强索问还款的事,他只好借故推诿过去。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清楚这事很快夏总就会知道,一旦她明白了事情真像不定会有多恼火呢,捅了这么大的漏子自己该当何罪?为此他精神恍惚、五神无主,即害怕事情败露的后果,更不敢去面对她。后来他竟然懵懂的想到了逃避,他认为事已至此,在未能卖地之前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反正爱情、事业、幸福一切都没了,那就破罐破摔听天由命吧,现在就一走了之,看她如何收场?他这样想着心理有些扭曲,甚至产生出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由于好长时间满强没有再去纠缠夏总,从现象上看他在绸厂按步就班,没啥出格表现,她以为他已想通了,对他的那份担忧渐渐放下心头。所以当这天满强到公司来向她请假,慌称山里有人带信来说老爹生病了,他想回去一趟,这丝毫没有引起夏霖的怀疑,便很痛快就批了他一个长假,还嘱咐他回去要好好照顾老人,帮家里多做些事请。其实夏霖也想支开他一段时间,好让彼此有时间和空间来调整心态,认真考虑今后到底该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这次顺水推舟,与他谈话语气也十分和蔼,她还建议满强不要去坐长途客车,就自己开车回去得啦,甚至关问他:“你准备从哪条路走?”
满强答说:“可以走我们去看‘瀑布’的那条近道,能够提前半天到家,免得回去晚了。”
夏霖则劝说:“那条道路况不好,比较危险,最好还是走正道比较安全。”
满强道:“没事,我小心点就不会有问题。”
夏霖只好由他去了。
满强许久没有回家了,这次返乡惊动了半街村民,一窝蜂地跑来看他,围观他的轿车。他把随车带回的礼物分发给左邻右舍,让大家啧啧称赞,夸他在外面做大事、出息了。而赵家爹、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还摆了酒席招待族人、亲友,以示喜庆,使满强如衣锦还乡般沉浸在幻化的快意之中。
然而当满强从短暂的兴奋中沉静下来,心里很快又被“还贷”的阴影笼罩了。他得知乡里已经通了手机,他便关了机整日足不出户,在担惊受怕中度日。他明白挪用贷款的事迟早会追到头上来,自己很可能会承担法律责任,并考虑到一旦出事,也许以后就很难回来了,所以他预先作好准备,开始下地帮老爹干活,还雇人将祖屋翻修了一遍,他想尽量为家里多做点事,以报答赵家的养育之恩。
转眼间,满强回家的时间将近一个月了,一天他实在憋不住就将手机打开了。然而一开机,屏面上就弹出无数的来电显示,均是夏总近期打过来的,并现出了她发来的两条短信,第一条说:“满强,你的胆子好大,知道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银行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限你三天内给我回来,要不我就去报警!”
第二条说:“满强,你以为关掉手机就找不到你了吗?赶快回公司来,现已查明你用贷款卖了地,念你曾经对绸厂有功,只要你把地契交出来,我们的事还可以商量,否则后果自负!”
该来的终究要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满强看过短信并不感到惊讶,久悬的心反而有些坦然了。他自知后果严重,但是经他琢磨两条信息的内容和相隔时间,发现第二条与上一次“限你三天”的时效早已过了,后面却坠了一句“我们的事还可以商量”,由此他判断夏总并不打算马上报警。
满强拿着手机出了门,穿过场街爬上了后山一个土岗之上。站在蹬高处他俯视着那片从小生长的地方,不由心存感念而生出一种将要离别的悲凉。恰在此时夏霖又打来了电话,他便毫不犹豫地接听起来,只听她在那头急嚷道:“赵满强,你还晓得开机呀,你以为关了手机就能躲得过吗?你也太天真了吧,你胆子太大了,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没有?你赶快给我回来!”
满强稍焉动容,然后回话说:“夏总,我知道做事有点过头,很对不起你,但是你晓得我为什么这样做吗?这都是因为你,被你逼的……”
“你胡说甚么,我怎么逼你,你还想狡辩吗?真是岂有此理!”夏霖在那头愤懑的说。
由于手机信号比较弱,两人的对话比较吃力,满强不想费劲,就说:“霖姐,这里是山区,你说的我听不太清楚,我还是发短信回答你吧。”
于是他把心头憋了好久的话通过信息发了过去:“霖姐,我咋也想不通我们为何要分手,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我没钱、没地位吗,不然你不会那么狠心的甩我。我原是想动用一下那笔贷款,好‘借鸡下蛋’发点财,以此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哪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
隔了会儿夏霖回信来了,语气明显缓和了些:“满强,我们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先不说这个,现在要紧的是你得赶快回来,把你手上的土地证交出来,我才好去对付银行那边,要不问题就严重了。”
满强接着发信道:“本来卖那地我是瞅准机会赚钱的,是城建政策突然改变才黄了的。不过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太严重,幸许以后那地还会增值的,你要土地证我随时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怪我。”
夏霖又来信说:“好吧,你快回来见我,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把你的问题说清楚,我可以原谅你。”
满强的心情放松下来,他以为夏总还是念着旧情,心头不免又升起一丝幻想,再发信道:“霖姐,我做这些都是因为爱你,不想离开你,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是请你理解我的初衷,我可以回来向你请罪,求你宽恕,希望你还能接受我……”
“你还是先回来再说吧,快点,我在公司等你。”夏霖一意催他快回。
话说到这个份上,满强只好回信道:“那好,我指定今、明两天就赶回来。”
自从一月前满强出走之后,仅十来天时间银行的人就找上门来,因联系不上他,来人就直接去了盛夏公司找法人代表追债。当他们表明来意,夏霖大吃一惊,因为她压根不知道银行早已放贷给了绸厂,她急忙去银行查账,这才发现贷款已经被满强挪用了,她不敢相信满强会有这么大胆,赶紧请人帮忙,顺着他划款出去的账号、姓氏和地址找到了对方,最终弄清了他动用资金买地的事实真像。她愤怒了,因为银行账面上白纸黑字摆着的几百万贷款,那全是满强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并用绸厂的大部份资产作抵押而导流出去的资金,其手段之高明,像是预谋已久而做的事情。夏霖怎么也想象不出,外表淳厚的赵满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想侵吞企业资产,所以她首先想到的是报警。
但是当她来到公安局门口却犹豫起来,她考虑到一旦报警,公安一定会立案调查,到时候必然会将案情公之于众,那样大姐很可能会得到消息,满强的生世与之他俩的孽情也可能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自己的一生清白就毁于一旦,其名誉损害可能比财产损失更为可怕。由此她不敢贸然去冒这个险,经顾虑再三,后来决定还是先找到满强再说,不曾想满强却关了手机,由于长时联系不上,她只好发去了两条短信,直到那天赵满强终于开了手机她才将电话接通,这样经过一番对话和往来信息,连逼带哄地总算把他弄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