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子你甭管了，快坐下来看电视吧，春节联欢晚会就要开始了。”父亲说。

“没事的叔叔，您先休息吧，我跟大钟一起收拾一下。”钱洋和大钟一起收拾餐桌。

“抱歉，我这样唐突地出现在你家，给你和叔叔添麻烦了。”钱洋在厨房里点了一支烟，对正在刷碗的大钟说。

“没关系，我现在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大钟利落地刷着碗筷，甩干筷子上的水，然后插进筷子捅。

“你对以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么？”钱洋深深吸了一口烟。

“不会了，人不能死而复生，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大钟背对着钱洋，用抹布擦着洗碗槽。

大钟停下了正在忙碌的双手，整个人顿时静止在水槽前，他低着头看向顺着下水管不断流走的污水，但心里的疙瘩却难以被时间揭开。

二零零八年，在大钟读大二的时候，母亲被查出乳腺癌晚期，家里因此承受着巨大的经济负担，这也为大钟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母亲一生都是一个要强上进的女人，眼看着大钟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她对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期待，希望自己的病情可以及早恢复正常，至少可以省下更多医疗费，将来可以供大钟继续读研。母亲每天都在憧憬美好的未来中与病魔抵抗，经过半年的积极治疗，病情终于得到好转，大钟也卸下了心理负担，开始专心致志攻读大三和大四时期的专业课，以便为日后争取免费的公派留学机会做准备。大三和大四的专业课程时间特别紧凑，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大四上学期，学校开始安排大家实习，招聘会也开始热络起来，各大单位纷纷在学校的走廊里面张贴招聘信息。但是大钟却没有被这些招聘信息所打动，因为按照他在大学四年累计的成绩和学分，足以有资格争取到公派留学的机会。

大钟所在的大学地处一个非常偏远的郊区，是这个城市中特别靠近北方的一个乡村，二零零九年，这里一切百废待兴，很多大学也纷纷搬迁到这里，因此形成一座大学城。周围的民房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快速被一排排楼房取代，正因为众多学校的迁入，为这个老城区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大钟所在的校区也要顺势扩张，因此招商引资也成为摆在校长面前最大的难题。巧合的是，胡筱的父亲胡厅长与校长是校友，在得知此事之后，胡厅长为校长引荐了姜秘书及其乾城集团的地产开发资源，为了能进一步得到乾城集团的资源和帮助，校长私下里答应胡厅长未来公派留学的名额一定有胡筱，而且可以帮助胡筱申请减免学费的机会。与此同时，校长还多次通过姜秘书与钱有梁取得单独会面的机会，并答应对方，如果事成也会为把公派出国留学的名额给到钱洋。就这样，本该属于大钟的公派出国留学资格，就这样被校长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拱手让给了本不需要这个机会的两个人。

一个周三的下午，教导处主任委托班长把大钟约到了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了他。

“大钟，最近学习累不累？”教导处主任把一杯热水送到大钟面前。

“还好，眼看快毕业了，希望可以为公派留学的名额争取最后的机会。”大钟的眼神里面充满坚定的信念，看着教导处主任的双眼。

“今天找你来呢，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主任说。

“是不是名额已经确定了主任？”此刻的大钟语气充满了期待。

“是的，不过这次没有你。”主任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您之前还说以我的成绩和学分争取到公派留学名额不成问题，为什现在却没有我。”大钟的语气十分激动。

“大钟，凡事在没有定论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但现实总是会有变化，这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而且我也是得学校的通知，我并没有决定任何一位学生出国留学的权利。”教导处主任的言辞仍旧斩钉截铁，试图快速让大钟认清此刻的现实。

此刻的大钟低头坐在主任对面的椅子上，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没有任何讲话的气力。

“你先回去休息，不要灰心，以你的成绩，无论是找到好的工作，还是考取国内任何一家大学都不是问题。”导师开始安慰起大钟。

“我知道了。”大钟放下手中的水杯，径直走出教导处办公室。

大钟不知道该如何将此事告知自己的父母。他深知母亲的病情之所以能够快速好转，正是因为她对大钟的学业充满了信心和期待，他们父母二人苦其一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看到大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走出这个小城镇。母亲自从癌症康复之后，每周跟大钟通话的频率更多了。最近的几次通话中，母亲明显感到了大钟情绪的低沉，经过她几次的盘问之后，大钟终于开口跟母亲交代了实话：

“妈，出国留学的机会没有我了，几周之前，教导处主任已经找过我，跟我说了。”大钟终于按耐不住积压已久的愤懑，在电话里面哭诉了起来。

第二天的下午，母亲就出现在了学校里。除了大钟上大学那年和父亲送大钟来学校报道之外，这是母亲时隔三年第二次来学校。作为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母亲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从老家到学校需要乘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十个小时的车程让她心急如焚，母亲下了火车就慌慌张张地赶向位于郊区的这座大学城。此时正是四月，气温开始回升，母亲已经开始汗流浃背，臃肿的身体拖累了她极速的脚步，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她的面容憔悴不堪，她走进校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她向周围路过的学生打听教导处的位置，她跌跌撞撞，健步如飞地爬上楼梯，健步如飞地朝教导处走去。此刻的大钟，全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出现在学校里面。

“你好，请问这是教导处主任的办公室么？”母亲在走廊里面遇见一位工作人员，于是问道。

“你好，我就是。”教导处主任上下打量着这位身体臃肿，气喘吁吁的中年妇女。

教导处主任将母亲邀请进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水。

“您好，原来您是大钟的母亲。”教导处主任说，“为您有这样一个成绩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

“谢谢老师的认可，我也觉得大钟成绩很好，那为什么公派留学的名额没有大钟？”母亲直接问道。

“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个真的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今年。”主任解释道。

“那谁可以解释，我去找他亲自问问清楚。”母亲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大钟妈妈，这件事我的确身不由己，其实这是校长的决定。”还没当主任把话说完，母亲就冲出办公室。

母亲与路人打听校长办公室的位置之后，再次健步如飞的走向校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大楼。当母亲来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却遇见了自己的老乡钱有梁，他的存在忽然让母亲找到了一些勇气，但母亲狼狈地出现，却让钱有梁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你们认识？”校长看着钱有梁和母亲之间的对视，以为母亲是来找钱有梁。

“你是大钟的母亲是吧？”钱有梁先开口。

“真巧，正好你帮我们评评理，为啥大钟成绩那么好，定好的公派留学名额说没就没？”

一听到这话，校长和钱有梁忽然变得哑口无言。更巧的是，姜秘书今天也来学校办理招商引资所需的手续，当他走到行政大楼三楼时，隐约听到有几个人激烈的对话，于是悄悄的顺着楼梯爬上的校长办公室所在的顶楼。

“为什么公派留学没有我儿子的名额，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母亲气急败坏地说。

“这位家长，请您说话放尊重点，无凭无据，你这是在诽谤。”校长显得有些慌张。

“大钟他妈，咱有话好好说。”钱有梁在一边打着圆场。

“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我就是想知道为啥没有大钟的机会。”母亲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大。

姜秘书躲在一边的角落里，听到校长办公室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心想可能事情比想象中严重，于是拿出了手机偷偷地拍摄起来。

这边，校长也开始按耐不住了，没想到这样一位农村妇女却如此不好应付，简直不给自己留有说话的余地，他试图将母亲阻拦在办公室外面，在与母亲推搡的过程中，母亲滑倒在走廊的地面上，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钱有梁见状也马上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

“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她就晕死了过去。

这一切全都被姜秘书的手机拍摄了下来，此刻的姜秘书心跳加速，赶忙悄悄地离开了行政办公楼。行政办公楼距离学生宿舍还有十几分钟的距离，此刻的大钟还在自习室看着书，并不知道此刻母亲已经晕厥了过去，而钱有梁和校长本以为这件事除了他们俩之外，没有其他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