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松的说:“家母于十年前过世,是我回转家乡时乡人告知的;现在呢,此事已完结,我先回到恩阳寨,去告慰家母在天之灵;以后的事情,也就随了缘分而去吧;天大的心愿都已了却,还有何种愿望不能了然呢?”老人宽慰的一笑,朝我躬身一拜:“望仙人以苍生为重,为众生着想,替百姓而虑,保黎民安康,好不辜负仙子之称号呢;如此这般,我这点辛苦及家父家母之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我点点允诺,心中升腾起敬佩之情,也深感责任甚大。之后又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想,若是老人之母仍然健在,得知心愿已结,该是多么的欣慰。
我安慰王早老人说:“以苍生为重的愿望,我定会遵守,老人家大可放心,我向您郑重承诺,在我尘生的一世光阴里,定以人类的延续为重,护佑任何可护佑的生灵,并时时顾及百姓的安康;至于老人家您的母亲,待时机成熟之时,我自会去告知她老人家,突兀山之王土之谜的结果,她会在离世的三天前知晓这事,知晓咱们今日相遇,心愿也会了却;你也可以放心了。”
老人点头,但神情似是有话不便说明一般的欲言又止。然后才说:“仙人,那,我有一事想直接说明,不知可否得当?”之后便等待我的答复。
我微笑点头:“直说无妨。”
老人才慢慢的说:“仙人啊,我一直在想啊,那天仙人走入小蒙寨后会化成原形,就不再是人类的样子了;所以我想说,可能是仙人的波与恶魔散布的波相克,你们是相抵触的,就是我们平民百姓所说的‘相生相克’,你们是‘相克’的,本不能共同存在于同一个天空之下,所以弱小的一方便会显现原形;那么,以后万不可与恶魔相遇;若再幻化,便是自投罗网了。”
老人的提醒才让我想到,可不么?四维、五维本就不在同一片空间里,若共同出现在三维,弱者肯定易受伤害。这几次我都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幻化原形;也多亏隐蔽或及时逃离,否则定被杀而死。只要相遇我就显露原形,想想也是悲哀,我连与五维抗衡的机会都不曾有,还提及什么能力与本领么?
我又一次谢过老人。我们虽是初次见面,甚觉情深义重,若是离别却有几分不舍,就似与寒露大哥离别一样呢。但终归还是要各奔东西。天已大亮,分别就在眼前。
老人对我深鞠一躬说:“心愿已结,就此别过,望仙人先行一步,看着仙人平安我方可欣慰,否则定会多日不得安宁。”我也不愿离开老人,想与老人一同多住些时日。
老人望着灿烂的朝阳,怏怏的说:“我是天亮时分所生,才起名王早。我出生那天也似今日的清晨一样,艳阳普照、明朗蓝盈、天地安康呢。”老人还宽慰的笑笑,但笑意里掩饰不住一丝丝的失落。我懂得这种悲伤。就要离别了,我也有种不可明状的不舍之情。老人用尽了一生的精力,就为着找到我,以防止苍生受到伤害,此举伟大又庄严,深厚又高尚呢。
我们四目相望无言以对。老人面带微笑,蕴含深情。我只好深深的鞠躬一礼,然后转身离开。我突然明白了,在老人沉默的眼神里,充分饱含了对我的期盼与信任,盼望我万不可因是仙人,呈一时之快而不顾无辜的生命。他也相信我不会如此去做。另外,三维的小小生命竟然具有如此大的毅力,用一生的时间来完成一个愿望,让我重新感知了微弱生命的本能与潜质,力量不容小觑。我对老人又有了更加浓重的敬畏之情。这是我思维的最新认知。
此时,太阳已升起,蓬荜皆生辉,可我的心情就是有些阴沉。我已走离了很远,待回头望去,老人仍站在对面的山坡上,呆呆的看着我离开,还与我再次挥手致意。我走离越远也越感忧伤与悲哀,似有千斤石块压在心间,而脚下也拖有千斤的重石呢。老人清瘦弱小的身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我的心情沉重到冰点,因我的无知造成诸多无辜生命的白白消失,我心中亏疚呢。
我想,我若与老人不再分离多好,那么他以后的生活,我也可以照顾着,也算是对他曾经的贫苦日子有所弥补。毕竟他年事已高体力已弱,日后岁月必定艰难。我想,这是我对生命有了许多的怜惜或依恋之后才懂得的思维?还是因为感知了一人的清冷、酸楚、凄凉与孤独而不放心老人?可是,总也不能不让老人回到家人身边吧?我也是走走停停的想着,站了很长的时间。唉,有时选择真是难题,真不如生活在四维,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随风飞舞,还可以无所事事无拘无束的海阔天空。
一位老人不辞万苦的蹒跚在荒山野岭,衣不蔽体,吃食无望,定要把这消息告知给我,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是一种怎样的支承?想想我便不得安宁,有些受之有愧之意。我得如何报答老人的一片真情与厚意呢?我又如何去做才可以让老人心安的活过之后的时光呢?突然,我感到眼睛有种酸楚,接着又有些湿润,然后就有两行水滴流了出来。我用手轻轻触摸,是两行水流。我也可以流泪了?是的,我也可以流泪了。噢,我懂得了,原来泪水是三维生灵对情感的一种表达,是对牵挂、不舍与担忧的最好印证,并非只有分离或永别时才会流出呢。
我与王土之子王早老人分离之后,倍感痛心,总有种恋恋不舍之情让我牵肠挂肚。我知道自此一别便是永生不得再见。他穷尽了一生的时间,在汴京与荆州一带风雨无阻的寻觅我的踪迹,最后把我已被五维魔鬼跟踪的事由细说明白。让我懂得了,在三维时空里,我是不能随意而为的去做许多自以为是的事情,那样会自害或伤害了他人或他物。是啊,如若早知我定会收敛。
可是,王早老人用尽毕生时日,换回他人的安好,只是为了这与已无关的芸芸众生,说来也是为着一方的平安耗尽了心血,这是种怎样的毅力与担当呢?其行为完全称得上“仙者”呢。这仅是我能够理解得到的思维,更深层的意义还需要不断的历练与琢磨。我想着与他多处些时日,也算是我为他的一生一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当我再一次回头寻看时,已不见老人的身影。我突然感到心慌意乱,他蹒跚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在凄风的苦雨里,因信念了却,若行走不慎,别介一个粗心摔伤或猝然离世。我越想越怕。我已不能放心的让老人这样离开了。于是,我立即转身,急不可待的朝王早老人消失的方向奔去。我知道他走离的方向是往川南一带。
总归时日不多,我沿路追寻,在一家驿站看到了老人骨瘦如柴的身影,我才释然的松了口气。老人果真木然的坐着,躬驼着背、松懈着腰,目光呆滞、毫无生机,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他正看着其它客人在喝茶吃饭。当他转动着头颅无意间看到我时,眼睛突然一亮,精神立即焕发,神态瞬间变成了另一番样子,他直立了腰身,以为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做呢?
我微笑走到他的身边,自然的座下。我知他已身无分纹,便要了两碗清面。而此时,我终也没有理解清楚,同一个人,为何瞬息间神情会有如此大的反差与不同。又想,三维毕竟还有许多我不能懂得的事理,暂且记住待后慢慢理会吧。
我们朝恩阳寨的方向走着。
我对老人说:“我陪你一同回家乡去,与家人团聚后我再离开。”不懂得三维时空的事理,并不影响我与王早老人的相处。我事事关心着他,不让他有丝毫的受累与不安就行。
我告诉他说:“以后我就叫王一个,因年龄上我可以当做你的后辈,所以我也算是你的一个儿子吧。”
老人惊慌失措,忙停下脚步来鞠躬,彼紧张的说:“如何让仙人成为我的后辈呢?可使不得、使不得呢,要折寿的。”
我说:“不再动用仙气,我与常人一样,并无其它特征,所以不必纠结;再说了,我成为你的儿子,他人才不会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对我也是种稳妥。”
老人忙向苍天跪拜说:“老者已到古稀之年,得苍天佑护,有仙人照拂,老朽也不枉一世之身了。”又说:“我已六旬有一,能得有仙人福佑,甚是幸运呢。只是不知家母得知我与仙人相遇的消息后,会如何的高兴呢?”
我悄悄对王早说:“她老人家在离世的三天前,我会告知今日与你相遇之事,你安心即可。”我知他可能不会理解,所以我说:“我可是仙人呢,这点小事完全做得到,待条件合适了,你也有机会与老母亲相见的,只是现在不行。”
他彼相信的点头,脸上有了宽畅之情,然后眼神一亮,询问我说:“那么,可不可以与我的父亲王土相见一面?”
我点点头说:“当然可以,你完全可以与父亲相见;你明白的,只是现在还不行,否则会被黑暗魔鬼发现踪迹,给尘世带来无辜的伤害。”
王早老人当即点头欢喜:“如此说来,那可是感情好,可是感情好呢;只要能见,我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等待。”
我说:“你知道我是仙人,所以以后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我们要在一起好生的过足未来的日月,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呢。”
王早老人欣喜的说:“我是信得过仙人的,只是这会吧,一时了却心愿,没有了前行的力量,反而不知日子如何度过了?”
我说:“那好吧,咱们先回到你居住的家乡,与你的家人相聚,之后再想未来如何度过?”
王早老人这才说:“仙人有所不知,之前提及的家人是自己随口说来安慰仙人的,我一生没有娶妻更没有生子,15岁那年的秋天出来就很少返回家乡,居无定所,一直沿街寻觅也就没有娶妻。十年前回恩阳寨时,家园已经破落,只剩下废墙残院;这会儿啊,有家也是回不去了;我一生漂泊,再次漂泊也是无所畏惧的。”
老人放宽了心思,又说:“唉,前几日我还想过,如若今生寻你不着,又没有子嗣,还不知如何是好,愁得我几宿不得安睡;嗯,这下安慰了,放心了,心愿终是了却,也是了却天大的幸事呢,没有家园也无所牵挂了,没有子嗣也无所顾及了,这反倒不是重要的事项了。”说罢,老人还宽慰的笑。
如此一说,我更感知对于老人,我及时转身寻找是那么的正确,能成为他的儿子是多么的智慧。他的前半生没有因为奔波劳累而死,后半世可不得因为挨饿受冷而离世,我一定保证让老人以后的日子过得平安又美好呢。当然,富裕可能谈不上,衣食无忧应该没得问题。既然不能回转家乡,我们商定着就先找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住下,开垦些荒地,春耕秋收,入乡随俗,先过一段平稳的日月。再说,我还没有与老人在一起生活过呢,如此也算是一种体验。所以,我决定先寻个安静之所,总是有法子过好以后的日月呢。
我们之前的朝代是唐朝。唐朝是佛教鼎盛的大世年代。玄奘西去印度取得真经的事迹,已是传遍大街小巷妇幼皆知。到了宋朝佛陀教诲更加发扬光大,所以在宋时的大华土地上,各地佛教院落也是遍地开花。但佛教道场属清净圣地,须远离繁华闹市,故佛堂圣殿一般都是安置在山野峻岭之中。而在川南一带因受藏传佛教的影响,寺院庙宇随及可见,香火缭绕彼是兴盛。正好为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提供了自然的好去处。
其实,在我的认知里,佛教圣地,闲杂人员不得随意打扰,可佛陀有好生之德,渡苍生于苦海之中,所以,象我与王早老人这种相依为命的落荒者,暂且居住在寺院的门楼旁边,讨得一段舒适日月,也算是受用了佛陀的福佑,所以还望佛祖宽宏大量,不得降罪于我们父子呢。当然,对外我们也象极了一对父子,并以此相称。其实我们并未对外人这样提及,外人便是自然的这样称呼我们了。他人常对我说,你父亲如何如何;而对王早老人呢,则说你儿子如何如何。这无关紧要。而无人之时,王早老人仍对我恭敬有加无微不至。而我对他也如同亲人一样,比如老妈妈比如李步老爹,甚是孝敬彼为尊重。
清晨,我去山下觅些食物,有时也到附近的村子做些力气活计,换些食物回来。日子也算过得去。之后不久,我们又移到了山外的一处村落里,村子叫做柳园口。我是在寻觅食物时,发现村边有两间没人居住的破屋,没有院墙,窗棂也是仅用木柴支承,又用粗状些的木棒密实弄成门板,算是一处住房了。我稍事整理,重新捆扎绑固了柴门,又加固了窗框。有房有顶又有爱,便是有家了。有处挡风遮阳的房屋安身,心中才觉得踏实与舒服。而一早一晚也有村人相伴相逢了。众人聚住好过单门独户。我们还在村边的荒石乱岗开垦了几亩田地,赶着风调雨顺的年月,再与乡邻接及,日子一度几年,却也自得其乐。但我总也没有忘记探寻通古斯的消息,一直留意着有关末日的丝毫机缘呢。
在之后的几年里,由于宋朝与大金国连年争战,且频频败北,但战斗的气势彼具旺盛,于是便形成了越败越战的局面。国力不足,百姓遭殃,秋后征粮就延到了我们这个偏僻荒远的柳园口村。开始上交的粮食少些,余量还够我们度日,但每年都有明显的增加,之后不出五年,秋季收成的一半粮食要全部交于官府。而后的三四年里,每次上交的粮食达到八九成,村人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村上的人们虽然气愤不过,但也无能为力,还劝自己说这是为国为家来聊以自慰。这便使得本就贫贱的平民百姓更加苦寒。但又没有其它的法子,只得在地里苦熬着讨过生活。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柳园口的众生便到附近的石壁、岩角处,挖取些树根及草径之类的植物维持度日,当然我没有让王早老人吃,而是我自己吃呢。
我与老人商量着说:“要不还是去四维寻些法子吧,也好维持生计,不至于饿死。”
老人就是不同意,说道:“若是如此,宁愿饿死,也不能吃用他人之生命换来的食物。”
这样一来,几年后王早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加上之前的飘忽不定流离失所,奔波劳累饥寒交迫,一世重负又自然卸下,不单很快老去,而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第十五个年头上,老人在七十六岁时便仙逝了。老人是突然去世的,我的心中也似乎被抽掉了筋骨、掏空了身躯,瞬间悲恸起来。
我在苦痛中支承着空落落的身子,在旁边寻得一处空地埋葬了老人,并用黄土石块堆砌了一个坟头,算是给王早老人送终。我仍学着之前的样子,在坟墓的前面立了一个木牌,上面刻着“父:王早老人之墓。儿:王一个。”这一年是108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