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阑日记3：

没有方向，没有色彩，没有远近，一片混混茫茫，似无所不包，又似一无所有，这是我对此地的第一印象。只感觉轻飘飘暖洋洋的，身体与意识不再存在，就这样消失了，化为一团混沌之气回归到了这片茫茫天地之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这片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化的混沌海发生了变化。从混沌中，化生出了无量黑白二气。黑气下沉，不断聚合形成了实质，下方一片浑浊。白气上升，不断散开化为了虚形，上方一片清明。在混沌之气不断转化为黑白二气的过程中，一缕缕黑白二气向我飘来，逐渐地，构成了我新的形体。有一躯干，上有一头脸，有四支，开九窍。而后最后一缕混沌之气转化完毕时，清浊二气猛地一震，顿感天地已定，四极归位。

这时我已经明白了我正在发生什么变化，我的躯体发生了莫名的变化，要重塑我的身躯，要把我往那日见到的‘人’方面塑造。但此时依旧感觉得出，这个身躯尚不完整。神魂亦然，只是单纯地在看，如同一块顽石，别无他想。

天地四极已定，便见一道紫气从东而来，停在了我身体前方，而后一分为六气：金，青，黑，红，黄，紫。前五气分离后环绕着天地旋转，不断地逸散到天地之间。剩下的那一道紫气悬浮在我身前，又一分为金，青，黑，红，黄，紫六气。前五气钻入了我的躯干，剩下的那道紫气钻入了我的额头，消散不见。霎时间顿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如大梦初醒，神魄归位。还未等我细致感悟，一种无比舒适的困乏之意涌上了眼睛，方初醒，又缓缓地睡去。在意识完全失去之前，余光见到那五色气体逸散过的地方，风雨雷电四起，应当是还在衍化，但已然看不到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应该是在蛋壳内重衍开天辟地，借助开天辟地的阴阳二气重塑躯体，五行元气重塑五脏六腑，先天一气重塑神魂。

当我意识苏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了。意识还处于黑暗中，新的身躯尚未完全苏醒，这会儿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索性就这么躺在地上都等着。

整理了一下现状，我应该是经历了我自己独特的转变，昔日我从卵中九死一生化为我的前身，今日我又渡过这雷劫，九死一生化作了如今这般模样。玄妙的是，自从那道紫气进入我的额头之后，我的所思所想就已经与之前有天壤之别。原先的世界在我眼中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似乎一切就是这样一般。而现在万事万物在我眼中确是如此的陌生，原本清楚认知的事物仿佛恍然间陌生了起来，一时间竟让我产生了不真实感。我可以理解这些事物之间的不同，但我无法理解这些事物该怎么表达出来，总觉得理解上似乎总是差点什么东西，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世界变得陌生，而又清晰。

而那枚给我带来了机遇与危机的珠子，重衍天地时，分解成了阴阳五行之气散入了，天地间随着蛋壳的消失，了无痕迹。

应当是身体遭到了重塑的原因，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有了不小的改变、眼睛不再能看到流云的轨迹，鼻子嗅不到远方气息，听力倒是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筹，所能思考的东西更是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身体皮肤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倒是下降的并不算很多，此刻在陆地上，有身体能探知周遭二十米内的环境，也不算太差。应当是种族被改变后引发的这些变化，我在那个飘在海面，会动的礁石上见过这个物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我对事物如何表达区分的苦恼应当能在那个种族身上得到解答。我听过他们发出各种声音交流，感觉这种交流很方便，很轻松，自在。

空气中传来海水的咸湿味道，混合着地上的土腥味，鱼虾的鲜味；耳中听到浪花拍打礁石破碎的声音，螃蟹在耳边打洞的声音，天上掠过的海鸟挥动翅膀的声音；身体感觉到海风吹拂过我，又从形态各异的礁石中穿过，皮肤感知到阳光照射到表面的温度和光线，光源在何处，身底下坚硬的礁石和细软的海沙。

对我来说每个事物都算是信息源，各自有各自独一无二的信息，周遭这些不同的信息汇聚在一起，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的脑海中已经对周遭的环境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现在应当是太阳刚出来那会儿，我在陆地上海边的礁石滩上，周围有一些小鱼虾可以吃。

正当我细细探查周围都有什么事物的时候，我的感知范围内出现了一个新的正在移动中的信息源。那个信息源是那么的明显，不加掩饰地朝我走来，从这些温度，气味，行走时带动的空气，骨节摩擦时的声音，呼吸的声音中我可以判断出来的是和我一个种族的年长者。

缓慢的，他移动着，站定到了我面前。也是此时我发现了成为这个种族之后觉的另一个功能，感觉得到他物的意念波动，正如此时察觉到来者意念起伏不休，犹豫不决。我心里大急，并不知道这个人是来干嘛的，在海里，面对一动不动的我，恐怕即使是皮皮虾，也不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猎物。

‘动起来啊，我的身体！’

我必须动起来，陷入这种未知的情况让我很不适应，心思百转千回：‘这是谁，这个种族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他会伤害我吗？万一他看出了我的本体了怎么办？’

强烈的意志冲破了堵塞的经脉与血肉，慢慢地，我感觉到肉体逐渐开始恢复控制了，忐忑中，我把眼睛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脸上很黑，头发不短，但被收拾得很干净。他长得和我真的好像，一样的眼睛嘴巴鼻子，同样的有四肢，但他此刻用下肢站在地上，而我却躺在了地上。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我除了蛋中的我自己外，他们这个种族，感觉很奇妙。看着那饱经风霜的面庞，我感觉有些放心和轻松。

此刻他和我比起来不算大的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子凶横，正狰狞地盯着我。但在这看起来本应该很可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些逞强的意味。

当他的眼神和我对视的时候，很明显地，他怔了一下，似乎有些猝不及防。就这么愣愣地看了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意念慢慢地变得平和且柔软，这让我很开心，说明着他不会伤害我了。

然后，他蹲了下来，看着我，张口说了一句话。

我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听不懂这个发音。声音是从他的胸腔开始，然后从他的口中发出。他开口说话的同时，有一道纯念从额头中，随着声音一道过来的。我听不懂声音，但感觉得出来意义。就这么和声音一对比，自然而然就听得懂这段声音了。

当他开口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我明明认得这万事万物，却不知道怎么将他们思考表达出来。我确定了这就是这对万事万物归纳总结的发音，而现在，我明白了第一个归纳总结的发音，我目前的种族。

人！

我不由得笑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涌现出来，我张开口，发出声音：“人！”

当我说出这个发音的时候，他笑得更慈祥了，我感觉到他的意念有了剧烈的变化，变得很柔软，温暖，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让我感觉很舒适，于是我也继续对着他笑，将舒适柔和的善意传达给他。

这时他又开口说了一句话，让我有些困惑，我虽然听得懂，但是意思很复杂，我不是很能理解孙子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完全听得明白后面那段。只要我点头，他就愿意给我食物，教授我技能！

居然会有这种好事吗！我很惊讶，但我并不怀疑他说的。我感觉得到，他的纯念中很平静，柔和，就像一汪清水一样，一眼望得到底。

很开心的，我把头点了一下，表示这种事情当然非常愿意！

看得出来他也很开心，他大笑着用上肢把我抱了起来，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告诉了我他的分类了，他是爷爷，也叫爷爷，现在要带我回到他的固定巢穴。

他的上肢和他整个人比起来，并不算粗壮，有些瘦，但却给我一种坚挺的感觉。似乎是怕我失去体温，于是把他身上的白色皮毛罢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居然是可拆卸的！（其实是衣服）虽然此时我不冷，但依然觉得这薄薄的白色皮毛，给了我温暖的感觉。

就这样，他抱着我，向着远处众多与他类似的信息源聚集地走去。

一步步的，我在他怀中，随着他去到了他们的聚集地，周围各种声响信息渐渐多了起来，路上不断有人对和爷爷搭话，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他们都有自己的意念，说起话来都会有意念递出。逐渐地我发现，似乎人群里只有我能够感受得到这种意念，并且我可以控制我自己的意念是否传递。

形形色色，车水马龙。周围人嘈杂的意念我全都感觉到了，一点一点，一字一句，就这么记了下来。这对我来说，不难。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这是刚刚路过的一位说书先生说的，是故事里的内容，但我觉得用来形容此刻的人群也不显得突兀。

对于我这么个生于大海的生物来说，语言是很难的，很奇妙的学问。是信息，是知识，是故事，但更重要的是传承。若是我也有前人将知识经验传授给我，我也不用在那片礁石滩苦苦挣扎了。可惜章鱼是没有传承的，繁衍工作完成后无论雌性还是雄性，都会死去。从前看起来稀松平常，如今看来竟然如此荒谬。好在看起来人类的生活很轻松，那财米油盐，冷暖自知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正忆苦望甜的时候，爷爷带着我来到了一家鱼贩面前，和鱼摊老板聊起了天。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一遍注意着有没有什么句词是我没听过的，一遍饶有趣味的观察起了摊位上的鱼。

这里面有一些是我见过的，甚至是吃过的，但更多的是我没有见过的。听他们言谈间，似乎有一些鱼还是从很远的地方捕获的。我再一次震惊于人类能力之强，掠食范围之广阔，并对接下来的人类生活更加期待了。

突然，一种特殊的鱼闯入了我的视线。

它有着八条触手，一个大大的脑袋，如果那东西可以算脑袋的话，一双大大的眼睛。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种怪鱼，这软绵绵的身体，这灵活的触手，这充满睿智的眼睛。这，这不就是我吗！

“爷爷，那个是什么鱼？”我拉了拉爷爷的袖子，问道。看它们的样子，和之前的我无比相像，我想通过它们问出我的种族。

“这个啊，这个是章鱼。”爷爷似乎很想和我多说几句话，“也有俗称‘八爪鱼’，是海里面很聪明的动物。”

“章鱼啊。”我愣愣的盯着盆里的章鱼，想着爷爷对我说的话。原来是叫章鱼啊，原来这就是我的种族名称。至于爷爷说的聪明，我却奇怪，明明都被人类抓到集市上买卖了，却被人类说聪明。人类从来不把自己和其他生物进行比较的吗，明明那么聪明强大，却还说别的动物聪明，真是奇怪呢？

说实话，现在我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的是章鱼还是人类了，我保留了我身为章鱼时候的记忆和一部分能力，身体又变成了人类。比起是章鱼时候，除了整体上反而偏弱了，但思维的敏捷又让我不愿意回到原先迷蒙的状态。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视线一直盯着看，以为我想吃章鱼了，爷爷问道：“怎么了，乖孙，想吃这个吗？那我们今天中午的酒席上加一道爆炒八爪吧。”

可以感觉得到，爷爷真的很在乎我的感受，只是看到我视线停留就想多加一道菜。人类真奇怪啊，明明只是一个称呼，却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吃同类吗？当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一种莫名的感觉缭绕在我心上，我觉得吃掉自己同族这种事情，这也太，太馋人了吧！变成人之后，食欲回来了，还增加了不少。

看着盆子里那扭动的触手，一股兴奋的探究与涌上了心头，若是用人类的方式吃，这章鱼须的味道该是什么感觉呢。路上爷爷给我卖了一个叫做手抓饼的食物，我吃了一口便情不自禁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要不是爷爷拦着，包装袋都要被吃了。人类处理食物的过程叫烹饪，和复杂的过程一样，最后得到的食物也是的丰富味道也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其实章鱼吃掉同类是很正常的，在极端情况下，甚至有的章鱼会吃自己，虽然我没吃过就是了。

但听说中午会来很多人，这要加上去得死很多章鱼，还是算了吧，同族何苦为难同族呢。

“爷爷，我们自己吃就行了。”我抬头认真的说。

“为什么呢？”他在询问我为什么不让大家一起吃。

“我觉得有点不忍心，这么聪明的动物因为一场酒席死那么多，有点可惜。”

“那你又为什么要吃呢？”

“嗯，我是觉得有点不忍心。”我拍着肚子，剖析着自己内心想法，“但我嘴巴和肚子不觉得。”

“哈哈哈！”似乎是被我的答复逗乐了，他的黑脸笑得有些发红，“没问题，那我们爷孙今天晚上就单独开个小灶。”

【我会尽量保证一天一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