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阑日记4：

告别了鱼摊后，爷爷带我来到一家服装店，高声道：“给这娃挑几件衣服。”

中年女店主看着被抱在怀中，披着一件练功服的我，眼中闪出了几分怀疑，站在那里迟疑了一会儿。我不确定她为什么盯着我看，但我看着她，对她露出了笑。人类用笑脸来释放善意的信号，所以我也喜欢对他们笑。这位原本目中带着怀疑的女士看着我的笑容，眼中的怀疑迅速地被喜爱替代，热情的笑容流露了出来。“好可爱的小娃娃啊，您孙子吗？”

“是啊，今天带他来买两件衣服”，爷爷笑着说。向她询问起了我的穿着问题。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的一定，果然，笑容是很有用的！

……

从服装店出来后，我就已经由赤条条的野孩子变成了一身运动短裤和T恤的普通人类小孩的样子了。那位女店主显然很喜欢我，给我挑选了一套又一套衣服，最终选出了一套她最满意的，爷爷和我在这个过程中反而显得像一个旁观者一般。我对衣服的好看与否没有什么概念，但对于周围路人投来的喜爱赞叹的目光却很喜欢。既然周围的人类都很喜欢我的穿着，那么我觉得应该是一套很好看的衣服吧。这时候我已经从怀中下到了地上了，之前是因为没有衣服，身躯中尚且没有力量，尚且还得由爷爷抱着，这时候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地考虑到爷爷也是会累的。

拉着爷爷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爷爷身边，这是一双很大的手，很厚实，摸起来有些粗糙，但让我觉得很安心。进入闹市之后，我就主动忽略了周围大部分的声音，太过嘈杂反而影响我对人类语言的学习。与之相对的是对于我的谈论被我放大了，诸如可爱，有灵气，小正太等形容词被不断地用在我身上，让我不由得欢欣雀跃，看来不用担心我在人类世界中会被排挤了，从他们的态度看得出我和正常的人类幼崽没有区别，甚至更加惹人喜爱。人类世界是我对于人类聚集的地方的称呼，因为对于我的感觉来说，虽然人类与动物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只要是人类的聚集的区域，一切事物的主旋律便是人类的声音，与其他动物栖息的地方泾渭分明。

正想着，爷爷带我来到了一栋与其他店铺或者住宅看起来风格有许多不同的建筑面前。这栋建筑并不小，但是在这栋建筑里的人并不多，里面的交通工具都是一个样式的。

爷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侧过头来看着我：“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我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他那黝黑的老脸笑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解释道：“这里是警察局，如果你想和我成为爷孙的话，得看他们同不同意。”

我心中不由得一紧，害怕被抛弃在人生地不熟的人类世界，双手抓住爷爷的手问道：“他们同意吗？”

“只要你愿意，会的。”爷爷对这个很确定，“走吧，我们去把最麻烦的事情处理了。”

进入后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类坐在长方形的柜台后面，看着我们走进来，其中一个女子主动站起来：“你好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吗？”

爷爷指着我，直接了当地说道：“他是个孤儿，我要领养他。”

她似乎被这个直接的说法惊到了，有点没回过神，爷爷补充道：“我今早捡到了他。”

柜台后几个正在听着我们说话的警察也站了起来，其中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警察说道：“请详细和我们说说！”

随即，爷爷便将他遇到我的经过详细毫无隐瞒地说了一遍。听完后他们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敢相信，但职业素养还是让他们没有进一步地表现出来。那位面容严肃的中年警察周龙说道：“继学者项祥仁，我知道你。情况我了解了，请和我们到问询室一趟，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问清楚，这是为了你们两个好。”

“当然没问题，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爷爷表情郑重而平静，看着我道：“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这边需要和警察同志将事情说清楚，这位警察姐姐会陪你的。”

我看着正在朝我微笑的大姐姐，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着被警察带到房间里面的爷爷，我有些担心，害怕在人类社会唯一熟悉的人从我身边消失。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安，警察姐姐给我拿来了一杯白色液体，微笑着说道：“别担心，这是必要的程序，不会有问题的。这个很好喝的哦～”

“谢谢。”看着她柔和温柔的笑容，我心中逐渐安定了一些，接过白色液体，回以微笑，用我今天新学到字词，表达了感谢。美味的食物确实能让人放松，尝了一口，很甜，有股浓郁的香味。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小口地品味这甘甜的液体（后来知道是牛奶），警察姐姐就坐在旁边，托着腮看着我，问了一些问题。她叫晓雨。

“你今年多大了？”

“不清楚，大概有六岁了。”如果算上在海中的日子的话。

“那你的名字呢？”“没有。”

“你为什么一个人啊，你的爸爸妈妈呢？”我听得出来，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啊！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并不在意。”这是实话，章鱼是基本上不会见过父体和母体的，甚至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她确实觉得有些尴尬，以至于嗫喏了好一会才接着发问：“你是怎么遇到项祥仁的呢？”

我现在知道了爷爷叫项祥仁了，于是回答道：“我今天早上醒来就遇到了。”

“你还记得你原来是在哪个地方生活的吗？”她是个爱问问题的人类，但我并不讨厌她。

“不记得了，那个地方有很多的水。”我确实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之后她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自然是知无不言，但可惜我成为人类都没多久，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了。从她那为难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回答有些苦恼。但我已经把除了我前身是章鱼这件事情全都告诉她了，但问我生日，家庭地址，父母电话之类的问题，我真的回答不出来，只能全都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这时，询问室的门被打开了，爷爷和周龙警官走了出来。爷爷看着说，笑着把手伸了出来。抓住他的大手，我顿时放心了下来。

周龙和晓雨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走到了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在这个距离，他们的窃窃私语其实在我听来与在我面前大声说话没有区别，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无法躲过我的感知，我甚至不需要睁开眼睛，仅仅依靠皮肤感应空气的震动都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周队，这孩子就好像是三无产品一样，一点能证明身份信息都没有。”

“我这边也是，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周龙也有些头疼，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大大小小案子遇到了不少，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下只有先查查最近附近城市有没有丢失同龄孩子的家庭，排查后还是找不到的话，只能用DNA看有没有配对的遗失孩子的了。”

“那现在这孩子应该怎么办？”晓雨问道，“在结果出来之前，应该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吗？”

按照流程，如果是实在找不到出处的孩童，最后基本都送到了孤儿院中了。这也是为了保护那些失去了家人庇护的孩子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这得看那孩子的意愿，你看那孩子根本不想离开项祥仁的样子，恐怕不愿意去孤儿院的。”周龙看了一眼躲在爷爷后面窥视他们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先让他留在项祥仁身边吧，如果后期DNA都找不到这孩子的父母的话，就由我们这边将过继手续和户籍办好，免得他们再到处跑处理文件了。说实话，我估计这孩子应该是找不到父母的。”

能找到就怪了！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突然，我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波动从刚才就没再说话的爷爷身上传来，抬头望去，却对上了爷爷平静祥和的目光。

“怎么了吗？”爷爷笑着问道，语气中透露着轻松愉悦。

他也听得到？我心中猛地一突，但随即又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爷爷一路上抱着我，在我的感知中，他除了呼吸更加绵长以外，体温、心跳、感官似乎都与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并无多大差别，在这方面我对我的感知能力是有自信的，即使是闭上眼睛，我也弄通过体温，心跳，气息来准确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没什么，”我笑着说，“感觉可以放心下来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他似乎胸有成竹。

过了一会儿，周龙走到了我们面前：“基本信息都没有问题了，我们决定你可以领着他回去了。在我们排查结束和帮你完成手续之前，这孩子还不能算是你法理上的孙子，我们会定期回访的，你清楚吗？”

我听懂他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他们会定期来看看我的生活是否安全如意，有没有被迫害。

“当然没问题，”爷爷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是应当做的，辛苦你们了。”

“好，来这边把一些必要的流程做完你们就可以走了。”周龙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

站在警局门口的大街上，爷爷突然问我：“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放心了不少，”我思考着我现在的心态，“虽然和来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莫名感觉轻松愉快了不少。”

爷爷之后说了一句话，虽然依然有一股纯念涌来，但我理解起来仍然有困难。他说：“这就叫‘名正言顺，吾心安然。’”

接下来我们便没有再继续逛下去了，爷爷召唤来了一辆出租车，带着我回到了观海阁。说起人类的车辆，真是了不起的东西。明明是海上的礁石一样坚硬的死物，行动起来却灵活得如同活着的一般。伴随着车底那团在我的感知中狂暴的宛如海底火山的轰鸣声，动力澎湃的车辆缓缓启动，向着远方驶去。

观海阁，我以后和爷爷共同生活的“巢穴”，以我作为一个海洋生物的视角来看，这栋建筑简直不可思议。一圈气派高耸的环形围墙，围墙内周围有各式各样的树木，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由平整的白色石板铺成，看上去空旷而整洁，上无一片落叶，显然是经常打扫的。而广场的中央，则是与气派的围墙和广场看起来风格上有些割裂的阁楼。通体木质的阁楼，漆黑的瓦片盖在屋顶，因为年代久远的而褪去了颜色的彩绘，在这样规整的一个围墙内，没想到独独只有这么一栋看上去很有些年份的阁楼。

“观海阁已经有三千年了，能保存成如此模样，与历代守阁人的努力分不开。”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爷爷向我解释道，“阁楼有三层，第一层是会客厅，第二层是客房，从今天开始就给你睡了，我睡在第三层。阁楼之外的广场是练功场。”

“那以后来客人了怎么办？”我有些担心，“客人”我今天学到过，要好好招待的人，万一来了没地方住就不好了。

“无妨，平日里一年到头也不会来一个客人的。二楼设计之初，便是给你们这些守阁人的‘学徒’使用的，只是后来学徒来了几波，住了一段时间又走了，所以我便戏称为客房了，这一叫就是几十年，习惯了。”说道这里，爷爷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消失了，“不过今晚客人就多了，恐怕广场要坐满了。”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来认识你的。”

“认识我？”

“准确来说是来知道我们的关系的。”

“我们两个的关系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我有些困惑。

“这人与人的关系，广而告之的时候，就是认可和确定下来了，不可以随意更改了。”

“这样啊~”听得懂，但没有完全理解。

“哈哈哈，以后你会懂的，不着急。”爷爷大笑，揉了揉我的脑袋。

……

夜色降临，宾客们陆续入场，广场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我觉得有些吵闹，在爷爷介绍完后我便回到了后院里坐着了。蓝阑，我的名字，是爷爷刚才在宴会上给取的，我很喜欢，感觉与我的“蓝”一样亲切。

躺在后院的草地上，看着夜空，仿佛正在堕落向无底的黑渊一般。这是我第一次在陆地上仰望夜空，感觉与在海中截然不同。在海中，夜空总是朦胧不清的，没有这空旷干净的天空，也没有这漫天闪闪发光的星星。星星真的好远，好小，即使是我用尽全力去看，也无法看清楚它们。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阁楼向我走来，不需要起身也听得出来，是爷爷。他走到我的身边，盘腿坐下，将一个盘子放到了我的身边。

“开小灶咯，炭烤八爪，你之前要吃的。”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今天爷爷很开心。

我连忙爬起来，看向盘中的章鱼。这被炭火烤得卷曲的触手，这干瘪的刷满了酱料的脑袋，从肌肉收缩的样子就可以看出，这些章鱼在被烤之前是多么的鲜活，想着都有点痛。迫不及待的用手抓起一只，放到了嘴边，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同族，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下，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管他呢，闻起来是挺不错的。

一口咬下去，满口焦香，酱料的香味和章鱼独有的香味冲击着我人类的味蕾，依然充满弹性的触手在我嘴里，可以尝得出来，它生前一定是个爱运动的八爪鱼。吃着无比熟悉的章鱼须，虽然是以人类的身份再吃章鱼，也不由的有种在我吃我自己的感觉，这种独特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顿时间让我吃的更香了，不一会儿，一盘章鱼便被我扫荡一空了。

吃饱了肚子，继续躺在爷爷腿变看天。

沉默，一时间无话可说。

爷爷是个好人，给我好吃的，给我住的地方，给我名字，我应该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论他是否主动提及。

“爷爷，我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本来不是……”

“不是人类，对吗？”还没等我说完，爷爷似乎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今早就知道了，正常的孩子是无法在那样的天气躺在礁石滩中至少一晚上的，而且……”

爷爷看了我一眼，淡定的说道：“好歹练了几十年观海术了，我闻得出来，你的味道和前天雷暴的味道很像。”

“那我……”一股焦急涌上心头，话在口边，我却不知道要和爷爷说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妖孽，”爷爷摸着我的头，笑着开口道，“我只知道我的孙子叫蓝阑，是一个很聪明可爱的孩子。”

爷爷不知道的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满是沟壑的笑料在我眼中温暖如同冬日的太阳。我愣在了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我突然真正理解了人类中“爷爷”二字的含义。

“爷爷！”

“嗯~”老人迅速的回答了我。

“爷爷！”

“在呢~”他再一次回应我的呼唤。

“爷爷！”

……

今夜星空清冷，爷孙二人坐在一起，倒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