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到来，大雪纷纷，无风也有寒。天地间已经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了。
昨夜下了一夜雪，蓝阑在井中并不知晓，到了早晨时分已经停了。
夏日清凉，但冬天锁龙井深处却是很温暖的。泡在里面的蓝阑仿佛整个人被泡到了温泉中，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而且呼吸都能增长修为。里头是温暖舒适的环境，外头冰天雪地，想要从井中出来在冰天雪地中打拳是对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考验。
练武是很苦的，项祥仁虽然和蔼，对蓝阑的要求却很严格。
练武时是不允许使用真气的，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凌冽寒冬，武者唯有咬牙坚持。肉身既是天地，用身体去感受春夏秋冬四时变化，用肉躯去对抗天地之力。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武者一道，没有捷径可言，唯有将身躯与意志千锤百炼，才能磨砺出至强武道根基。
在雪中练拳即使对蓝阑来说也是很艰苦的，早上起床后，先要将脚踝深的积雪清理成一堆，露出底下平整的石板才能够开始练拳。下雪后第二天早晨是需要尽快清扫的，否则等白天雪稍微化了一点后冻在地面会非常地滑，无法站人。蓝阑这些年也看过电视剧，刚开始下雪时也想尝试雪中练拳练剑尽显风流，实际尝试过之后发现并不帅气。大风卷起大雪糊在脸上的感觉并不舒服，被风吹到眼中更会模糊了视线，特别是当脚下还有积雪的时候，往往练不了多久，积雪踩实后很滑脚，根本练不了拳。
往年冬天下雪后，项祥仁都会陪着蓝阑在雪中练拳练剑的，做早饭之前就先早起将雪扫到一堆了。冬日练拳虽然难熬，但项祥仁的陪伴让蓝阑总归是坚持下来了。
今年入冬后，项祥仁就没有过多的在外面活动了，扫雪的活也交给了蓝阑，所以今年冬天蓝阑起床也比往年更早了。蓝阑是个懂事的孩子，当项祥仁提出以后他来扫雪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现在的项祥仁更多的时间都守着一道小火炉在窗边看书，喝茶。在窗边，抬头就能看到蓝阑。
项祥仁伸手将刚煮好的茶倒入杯中，端起来抿了一口，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看着下方在雪地里一板一眼认真出拳的蓝阑，项祥仁眼中满是安然。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行者不惧寒暑，唯有到了寿元将尽的时候，寒冷暑热才会再次找上门来。
今日是大寒，外面雪停风不止，项祥仁守着那今年新买的煤炉，只觉得天地都是冷的，唯有面前的火炉和雪地里的蓝阑是热的。
抬头看了眼天色，项祥仁依依不舍地将风门闭合，节省煤炭，从炉边离去。
该做饭了。
观海阁只有两个地方有是有火的，一处是项祥仁的卧室，另一处就是在观海阁一楼后院的厨房。前代继学者有眼光，通体木质的观海阁自从有了电线后很快都换成了电力照明。
厨房内，从早上开始就点燃的灶火让厨房内的温度十分温暖适宜，项祥仁此时也终于可以脱下自己的大袄了。打开夹在文火上砂锅的盖子，里面是炖了几个小时的药膳。用勺子舀起一口汤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锅盖放了回去开始做其他的准备了。
一个小时后，厨房内的桌子上架起了一口鸳鸯锅，锅内翻腾着大骨头、鱼丸等，旁边盘子中放着堆叠成小山的薄切牛羊肉，蘑菇等素菜，旁边还摆着各色蘸碟。冬天后爷孙两个一般都是在厨房吃饭的，做完饭后的厨房火焰并没有熄灭，仍然温暖舒适。虽然修行者不惧寒暑，但也不至于刻意找罪受。
将最后的小砂锅端上桌子，项祥仁满意地点了点头，冲外头喊道：“吃饭咯！火锅！”
“来啦！”
闻了半天香味的蓝阑早已经按捺不住了。
……
观海阁内种的树除了少数几株松树和竹子，大部分都是落叶树，此时光秃秃的枝头上挂着雪，矗立在风雪里。
雪地中，蓝阑长剑划过，荡起一抹蓬松的雪。剑光闪过，胜雪。
击、刺、格、洗，依旧是四母剑，一如既往。蓝阑有个小野心，就是达到四剑合一的境界，让自己面前再无剑招。
师傅和他说过，天下剑招无数，纷繁复杂，一个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将学习其中的一二成。蓝阑心里清楚自己其实就是懒，不愿意学那么多剑招。若是只有四剑，即使练习时间久了一点，练就练吧，反正挺简单的。
一个秋天下来，蓝阑并没有感觉到天地间的剑意，看遍了观海阁内的花草树木，仍旧是没有头绪，但蓝阑并不着急，即使在大冬天，依旧每天抽出时间来看着，思索着。
蓝阑抬头看着一棵观海阁内最大的一棵柏树，是一株五百年的古木。严冬时分以渔村的村民穿着厚实的衣服，住在温暖的房屋中，等待来年的耕作。动物或冬眠，或找个温暖的地方蛰伏了起来等待开春。而这棵柏树就这么静立在风雪中，默默忍受着，似乎是死了。
但蓝阑知道，它没有死，它只是睡着了，等到了来年春天，它感觉到阳气上升时，就会再次苏醒过来繁荣叶茂。
只是在沉睡吗？
蓝阑摸着下巴思索着，走向那棵小树。它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只剩下纤细光秃的树冠。
这株小树是今年夏天新长出来的，到了秋天落完叶子后也不过长到大腿高度，本来蓝阑以为它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现在看来似乎也能挺过去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力量，才能让这些植物能够熬过漫长的寒冬呢？
蓝阑蹲在雪地中，望着眼前的小树，漆黑的眸子中透露着思索。
爷爷说过，有些问题就像一件毛衣一般，找到思路就如同在这件毛衣上寻找到一条线头，一旦抓住了这条线头，剩下的只需要花一些时间拉着线头将毛衣拆解开来就行了。
而现在，蓝阑似乎抓住了那条线头了。
……
大寒过后便是立春，春节与立春时前时后，今年春节在立春之后。
观海阁的除夕夜过得并不算热闹，项祥仁在以渔村并没有什么亲人，在收养蓝阑之前春节往往是一个人做一桌并不算丰盛的年夜饭，安静的观海阁内只有春晚的喧闹声，在一个人默默吃完后便在以渔村里逛逛，到了感到疲倦后便回观海阁睡一觉，等到了第二天就是新年了。
收养了蓝阑之后观海阁的除夕夜才有了春节的味道，一年中唯有这一天不需要顾及任何修炼的事务，项祥仁会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座丰盛的菜肴，但唯独不会有蓝阑独享的药膳。这天晚上蓝阑和项祥仁都不会修炼入定，而是实打实地在自己的房间中睡上一觉，迎接新的一年。
此时，蓝阑和项祥仁坐在厨房的四方桌前，面前是各色丰盛的菜肴，二者都没有动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蓝阑立马站立起来去开门。
“晓雨姐姐来了！”
打开门，晓雨温柔的笑脸在展现在蓝阑眼前，扬了扬手里的礼物。
“小蓝阑，我来啦！抱歉，警局那边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所以来晚了。”
这几年除了蓝阑爷孙二人，晓雨在除夕夜也会来到观海阁过年。她是外地来到以渔村任职的，警局中事务繁忙，家乡路途遥远回去一趟并不容易，加上周龙升到局长的位置后，晓雨也升到了队长的位置，就更加繁忙了，所以这几年也没有回家过年了。蓝阑知道这个情况后，每年除夕夜都邀请晓雨来观海阁过。
“没事的，晓雨姐姐。”蓝阑拉着晓雨的手，感受着她手掌粗糙的茧子说道，“你也是为了让大家能过好除夕夜才这么晚来的，我怎么能怪你呢。”
“嘻嘻！”，晓雨开心地笑着，捏着蓝阑的脸往两遍捏拉着，“小嘴这么长的，说话怎么这么好听呢？”
蓝阑现在的身高已经和晓雨一般高了，不太适合抱在怀中了，但晓雨仍然喜欢揉蓝阑的头和捏他的脸。
“呵呵，晓雨来啦，都三个月没来看望蓝阑了，他怪想你的。”听到外头二者的打闹声，房间内的项祥仁拉开厚重的门帘，对着晓雨招手道，“快进来吧，外面风大，里头生了火，暖和。”
“没办法，现在警局实在太忙了。”晓雨挠了挠头，歉意的看了蓝阑一眼，“忙过了这一阵空闲时间就能多一点了，我会再来看望项老的。”
“啊，项老，除夕安康！”
项祥仁接过晓雨递过来的礼品，放到了厨房的角落。
“快来吃饭吧，尝尝我的厨艺有没有退步。”
“哇，好多我爱吃的！”
……
饭后，酒足饭饱，项祥仁与晓雨两人围坐在炉子旁边打着双人“斗地主”，面前的电视中春晚充当着背景音乐，二者虽然都玩不太明白，但从时不时传出的笑声中依然可以感觉到欢乐。
蓝阑走出厨房，到观海阁的院子里透透气。
站在那颗大柏树下，蓝阑抬头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水蒸气，看着白雾消散在空中。
蓝阑用手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感受着厚实坚固的树干，心里浮现出过不了多久后它枝繁叶茂的样子。
但现在立春才几天，这棵老树还是没有变化呢。
转头向着竹林里走去，去看看那棵小树的情况。
现在虽然立春已过，但积雪仍旧很厚，那棵小树被埋在厚重的雪层底下，漏出一两处枝头。
蓝阑看着几乎全部被埋藏在雪下的小树，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棵不起眼的小树会有什么可让自己感悟的。
正当蓝阑要回头离去的时候，突然，一抹极淡的青色映入眼帘。
这是……
心中有了猜测，但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蓝阑伸手拨开了几乎覆盖枝头的雪层，蓝阑的瞳孔缓缓地缩到了一起。枝头上一小截紧紧团着的叶芽被翻出，浮现在蓝阑的面前。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棵几乎被冰雪淹没的小树，那一点没有被冰雪覆盖的枝头却长出了叶芽。
蓝阑看着那团嫩芽，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眼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此时观海阁内正在和晓雨玩得开心的项祥仁突然面色一肃，走到窗边看着竹林的方向。在那里，有一股冲天剑气突然出现，然后缓缓收敛，归于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如同生长一般，开始变得愈来愈强烈，愈来愈锋锐，直到在项祥仁眼中化为一株剑气参天古木。
“好奇特的剑意，”看着眼前的剑气巨树，项祥仁喃喃道，“就好像一棵树木，将生机在秋日收敛，于冬日蕴藏，只待得春天生长，夏天繁茂。”
注意到了他的低语，晓雨关心地询问了一句：“项老，怎么了吗？”
“没什么，”项祥仁的表情平静地说道，“新年到了。”
晓雨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十二点整。
“是啊，新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