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西斜,透过天边的薄云打在了观海阁的大门上。
观海阁的大门样式古朴,厚实的木质门扉刷着黑漆,黑得发亮看上去像是新刷的一般。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铜制门环,铜环下半部光滑,包浆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可以看出历史上一定经常有人拉着它扣响观海阁的门扉。
晓雨拉着铜环,刚要敲门的时候像是早有准备一般,门被人拉开了。
门后的蓝阑探出头来,笑着向晓雨打招呼。
“晓雨姐姐,你来啦。”
从被项祥仁发现的那天算起,蓝阑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日子满打满算已经八年了,算上在水里的五年已经是十三岁了。已从当初懵懂无知的幼童,成长为了朝气蓬勃的少年了。
此时的蓝阑一米五的身高,黑发黑眸,与其他人并无不同。长期练剑习武并没有让他长成虎背熊腰的模样,身材修长匀称。其实蓝阑并不介意长成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甚至觉得那个样子更有威慑力一些,但这个想法遭到了项祥仁的强烈反对,说是不好找媳妇。
晓雨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了八年前刚遇到蓝阑的时候,那时候项祥仁带着他走进警察局,他躲在项祥仁背后看着周围,眼里有害怕也有好奇。当时自己和蓝阑打招呼的时候,那纯洁无瑕的笑容直教人心都要化掉了。
样子比起幼时乖巧可爱外,此时又多了几分少年的俊朗,唯有与人对望时候那干净纯洁的琉璃眸子从未改变。
那时候小蓝阑还是个小豆丁嘞,现在都到我鼻子了。
察觉到晓雨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蓝阑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晓雨姐姐?”
晓雨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蓝阑的脑袋,打趣道:“没事,只是看小蓝阑这可爱又帅气的样子,不知道以后要让多少小姑娘茶饭不思咯~某位老阿姨都快要顶不住你的魅力了。”
“哪有什么老阿姨啊,这里只有一个神仙姐姐啊”蓝阑油嘴滑舌,用电视上学的词语巧妙地绕开了小姑娘的话题,“晓雨姐姐上班辛苦啦。”
用头蹭着晓雨,说罢便要往晓雨怀里钻去。
可惜被晓雨提前预判了他的意图,一把推开与蓝阑的距离,一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行!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从十岁开始,蓝阑的个头已经长到她肩膀的时候,晓雨便开始有意识地拒绝一些亲密动作了,不然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怪阿姨。
“还是不行吗?晓雨姐姐不喜欢我了。”
蓝阑的情绪永远表现得直观纯粹。
低着头,满脸失落,作伤心状,看上去像是被主人拒绝投喂的小猫咪一样。
晓雨看着蓝阑的样子,差点就同意了下来,好在长期与蓝阑相处,对他奇特的魅力已经有了抵抗力,强行无视蓝阑走进了观海阁内。
环顾一周,发现并没有项祥仁的踪迹,随口问道。
“项老出门了吗?”
少年的伤心来得快,少年的开心来得更快,蓝阑很快就将刚刚的失落抛之脑后,一脸自豪地自卖自夸了起来。
“爷爷出门访友去了,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看观海阁,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没上过学成语倒是用得不错。”晓雨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蓝阑,又想到这段时间都是观海阁内都是蓝阑一个人在,又不由地扶了扶额头道,“项老也真是心大,蓝阑再懂事,也只是个十三岁的未成年啊。”
说完晓雨眼前一亮,提出自己的想法:“要不这段时间去姐姐家住吧,你这不是还没来我家玩过吗?虽然我做饭不如你爷爷好吃,但还是有那么一些拿手菜的。”
蓝阑转过身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一挥,老气横秋地说道:“不必了,晓雨姐姐,观海阁内没了我是不行的。”
想了想,似乎觉得缺了点什么,蓝阑看了眼天色接着说道:“刚好,现在到了饭点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今晚我给你做我的得意之作大米火锅。”
“刚好我还没吃饭呢。”晓雨有些好奇蓝阑到底能做出什么样子的晚饭,“但大米火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蓝阑一脸得意地介绍道:“把水烧开,然后加入大米,火锅底料,等米煮熟了再下毛肚鸭血等配菜,涮熟后将大米和配菜一起吃。”
啪!
内传来一声拍额头的声音。
“厉害!”
……
晚上,吃过一顿听起来离谱但吃起来还意外不错的晚饭后,晓雨和蓝阑并肩坐在观海阁门前的台阶上,一边看着漆黑的夜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现代化进程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以渔村进入夜幕后相当一部分地区依然灯火通明,观海阁的位置靠海,与村子有一定距离,但也没有彻底远离人间,夜色中可以遥遥望到村中夜市的灯光。
喧闹繁华的人味是远方的灯火的,这里只有黑夜里伴随着虫鸣声的寂静,还有灯火通明处便躲藏起来的繁星。
两人就这么坐着,安然地享受着饭后的悠闲时光,在月色星光里。
安静中,蓝阑突然轻轻地问道:“晓雨姐姐,你怕死吗?”
似乎是没想到蓝阑会问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伸了个懒腰,给出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怕啊,谁不怕死?我还没活够呢。”
“晓雨姐姐为什么怕死呢?”
晓雨听后,认真的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看着蓝阑的眼眸,表情罕见地有些认真。
“这我还真没想过,好像是活了这么久,总是没有吃够,玩够,想要吃更好吃的东西,玩更好玩的游戏;总是觉得自己这一生还没有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就这么死去的话,很遗憾。总觉得这世界很好,我很喜欢,还没有看够,一百年太短,一千年不嫌长。”
蓝阑听后表情有些疑惑不解,有些笨拙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可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既然什么都会消失,什么都不会想了,为什么要害怕呢?”
晓雨被蓝阑的说法绕进去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问道:“小鬼头话怎么说的这么绕,我有点没听懂?”
夜幕上繁星点点,蓝阑歪头望天,思索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些没活够,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去考虑不是吗?当人事后,转世投胎也好,就此化为虚无也好,活着时候的种种终归与自己无关了。就好像一条鱼一样,也会趋利避害,求生惧死。当受到来自天敌的威胁时,也会躲避或者反击,但对这些可能会让它们失去生命的危险做出的反应,单纯的只是生命抗拒死亡的本能而已,而不会是因为没活够这种对鱼来说很不合理的理由。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活够了,或者因为某件事死去是值得的,就不会抗拒死亡吗吗?这对鱼来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它们活着的时候并不会考虑死后的事情,避死逐生,自热而然,从不为此烦恼。”
“你这是要和我论道啊!”
晓雨听明白了蓝阑的意思,笑了笑,伸出食指点了点蓝阑的脑袋,说道:“这就是我们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了,我们身躯是有限的,但我们的心是无限的,我们永远不会停止心的活动。心里有了一,便会有有二、三、四……直到无穷。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有限的寿命无法承受自己无限的心后,自然就会怕死了。”
顿了顿,晓雨将手放到了台阶上,直了直身体接着说道:“人没事的时候想得就会很多,接下来一些想法是以前我突然想到的,也许能对你的疑惑有些帮助。”
蓝阑闻言当即坐直身体,纯净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晓雨的脸,模仿以前看过的书上的内容说道:“晓雨姐姐但说无妨,小弟我自当洗耳恭听。”
“哎呀!”二十八岁的晓雨闻言像小姑娘一样跺了跺脚,破天荒地有些害羞,“也不用那么认真啦,我自己没事瞎琢磨的。”
定了定心神,才接着说道:“在我看来,一个人会有两次出生,第一次是婴孩降生到这个世界,这个阶段的孩子饿了便哭,开心了便笑,完全依照本能行事,与你说的鱼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逐境而生,不知生死。第二次是当他第一次认识到‘我’的存在的时候,是第二次出生,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他会骤然间发现整个世界已经呈现在了他的眼前,然后意识到人,这个承载这个‘我’的身体是终有尽头的,等寿命耗尽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会失去多少东西,也许是整个世界,也许是‘我’,也许是两个都消失了。出于这种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虚无感,人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寄托来承载自己生命的意义,或是钱财、或是家庭、或是宗教、或是信仰等。我以为第二个我才是人类与动物最大的不同。”
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吐露了出来,晓雨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十分畅快,一脸轻松地看向蓝阑,问道:“那你呢,支撑着你‘没活够’的动力是什么呢?”
蓝阑歪着头想了想,如实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想那么多,现在爷爷叫我练剑、练武、修行,我就按照爷爷的要求我做了。至于以后该怎么样,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那可不行哦~”晓雨从认真的状态恢复了过来,又开始抓着蓝阑的脸拉扯,“虽然你还是个小娃娃,但也要多想点以后的事情,比如找个小女朋友之类的。”
蓝阑顿时落荒而逃,到屋内泡茶去了。
看着少年有些狼狈的背影,晓雨笑了笑,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弯弯的柳眉间有些忧虑。
自己肺这些日子挺不舒服的,经常疼痛和咳嗽,过段时间等所里不忙了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希望不要是什么严重的情况。
正想着,蓝阑端着一个茶盘出来,将其置于二者中间的地面上,倒了一杯微青的茶水,推向了晓雨。
“这是我亲自采摘的盛夏竹叶,炒干后泡茶清香微甜,有清心除烦的功效,希望晓雨姐姐喜欢。”
晓雨闻言顿时起了兴趣:“哦?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晓雨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在嘴中肆意妄为,咽入腹中如同冬日里喝了一碗热汤一般,浑身暖洋洋的。
“好喝诶!”
她没喝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喝下去后身体很舒服,不由得又喝了一口。
蓝阑笑眯了眼,又给晓雨把杯子倒满:“好喝就多喝一点,还多着呢。”
在蓝阑眼中,那一壶茶水中都带着莹莹的灵气光泽,被晓雨喝进去后散入四肢百骸,身上长期执勤的一些暗伤悄然消失,灵气着重涌入肺部一处有着黑气盘踞的地方。随着晓雨何如茶水的增加,那团黑气原来越暗淡,最后完全消失了。
这一切晓雨都毫无所觉。
蓝阑笑咪咪地着看着这一幕,一杯一杯给晓雨倒着渡入自己灵气的竹叶茶。
虽然我也不清楚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既然晓雨姐姐还没活够,那我就帮帮你吧。